“瞧一瞧,看一看!”
“手抄本,《后福音书》插图手抄本,低价卖了啊。”
“你再说一遍钉一副马蹄多少钱?你确定你没多说一个零?”
喧闹的声音仍旧升腾在花丘城的模糊的金曦中,身披黑色长袍的教士夹着书本匆匆在街道上行走。
街道两边的店铺卸下了门板,开始将污水和便桶提出,倒入河水或后巷中。
宿醉的赌鬼和酒鬼们揉着脑袋从街道上爬起,摇摇晃晃地往家去。
距离千河谷战争结束已经过去了两周多,然而遥远的战争并没有对繁荣的法兰王都造成什么影响,甚至没有激起几朵浪花。
最大的影响,估计就是多了不少跳河的赌徒。
他们掏出了全部家当,甚至典当了妻子儿女来押孔岱亲王胜利,在他们看来千河谷战争其实就是当年那场燃冬大起义的翻版。
待教会圣骑一至,叛乱立刻成为齑粉!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直接全家老小重仓空进去,相信敕令连,相信孔岱亲王,把弩箭全部射光!
但大出所料的是,迎来的结局居然是孔岱亲王几乎全军覆没。
谁能想到,那群农夫,那群站都站不稳的农夫,居然撬翻了九个敕令连外加莱亚名将孔岱亲王。
几乎每天早上,皇后河下游的捞尸人们总要从汹涌的桥洞河水中拖出几具死尸,死尸坎肩的口袋里还装着赌票和遗书。
但捞尸人们却是爽了,他们捞尸体可是要收钱的。
晨曦照着捞尸人稀疏的毛发,他们喜滋滋地从河道附近居民嫌恶的眼神中收过第纳尔,便用小推车推着几具尸体朝城外的乱葬岗走去。
走过了前代国王查诺斯五世的新桥,便可以看到白底蓝瓦的二层三层小楼。
捞尸人们抬头仰望,只觉得随着花丘城地价的不断上涨,楼房是越盖越高了。
尤其是从帝国四面八方来求学的大学生们,更是让花丘新桥大学附近的房价水涨船高。
到了大学附近的小广场,将帽檐压低,捞尸人们不敢去看那些天之骄子的新桥大学生们。
若是起了冲突,法官只会把他们拷起来,关在笼子里示众,这是捞尸人这群低贱职业者们总结出来的真理。
所以每次他们从这经过,都会快步跑开,以防止和这些大学生们发生冲突。
“啊!”
一枚石子划破天空,砸在了一位捞尸人的小腿上,他疼得整个人都蜷缩了一下。
领头的那位捞尸人愤怒抬头,却看到几个身穿长袍醉醺醺的宿醉大学生,每个人怀中都抱了一堆石子。
他们虽然在笑,可眼中的恶意却是掩盖不住。
下一秒,石子如雨般砸下,噼里啪啦地落在捞尸人身上。
“跑啊,跑起来!你们这些低贱的小人!”
“看,看他们那样子,我笑得肚子都痛了。”
“哈哈哈,吃我一弩箭!”
颠簸着推着小车,几名捞尸人捂着脑袋一边左冲右突,一边惨叫着,好不容易才跑过了那个小广场,躲过了石子雨的袭击。
他们捋起袖子和裤腿,看着那青淤与紫色,嘴中骂骂咧咧,仍旧无可奈何地推着小车载着尸体继续向前。
外地大学生和本地居民的争端是花丘城经久不衰的话题,甚至因此导致一批大学生出走,分裂出了上河屿国王大学。
特意选在肮脏的小巷里前进,走过堆满了垃圾屎尿和污泥的通道,旧桥终于出现在眼前。
走过了旧桥,就是南城的沼泽区,是寻常家境良好的市民们不会到来的地方。
这里曾经是一片荒芜的森林沼泽,在燃冬大暴动中,这里也是农夫起义军的营地。
当初骑士们虽然击溃了他们的军队,可总不能让高贵的骑士钻到瘟臭的林子里去围剿剩余的部分吧?
残余的数千农夫既没法回家,也没有生计,唯一有的就是在战争中抢来的链锤与锁子甲。
他们立地转职为土匪,开始四处打劫进入花丘城的旅人与商队。
其实法王是完全有能力清缴的,但他却借此机会,故意不去围剿,逼迫商人们出钱在西侧修建了新桥。
这样原先旧势力与老贵族盘根错节的旧桥地区,就开始一点点荒废,从零开始建设的新桥地区则成为了法王手掌中的宝球,一批归顺的新贵就此诞生。
至于旧桥附近,就变成了流氓、土匪、劳工、乞丐与秘党的聚居地。
与城市里不同,这里到处都是灰黄色低矮的茅舍与棚子。
教堂和宅院废墟边缘,总能看到游走的流莺。
歪嘴斜牙的居民戴着草帽,在后院用篱笆种植着违禁的草药,甚至偶尔有秘党巫师还会在池塘里养食人鱼。
旧桥区起码住着不下五百名炼金术士与巫师,举办一次黑市有时候甚至能搞来两三千人,可猎魔人总是视而不见。
不过相比于北城的繁华与安宁,走过了旧桥的桥头的捞尸人们却是松了一口气。
南城与北城是不同的,在南城恪守规矩,就不会遭遇什么刁难。
而在北城,刁难他们这些低贱小人就是心照不宣的规矩。
“莫洛卡老大。”车轮压过桥板,领头的捞尸人摘下帽子朝着桥边的几个壮汉低头行礼,“我交过这个月过桥费了。”
“我知道你,过去吧。”那络腮胡大汉正在和朋友聊着什么,只是随意挥了挥手。
这些壮汉们大多是起义农夫们的后代,由于贫穷,他们大多数时候只是穿着一件到小腿肚子的罩袍,里面不穿裤子,所以也被蔑称为“无裤汉”。
无裤汉们忙时为劳工,闲时为土匪。
主要从事的就是勒索商旅、收保护费与走私,因为围剿他们的成本远大于收益,所以除非闹得太过分,否则治安官们是不会出手的。
得了回应,几名捞尸人推着小车继续前行,可没走两步,却又被那名为莫洛卡的壮汉叫住。
“站住,我听说你们中有一个是千河谷人?是谁?”
几名捞尸人对视一眼,将一个老实青年推了出来,那青年趔趄向前,站在比他大两号的壮汉面前,活像一只小兔子般乖巧。
“你叫什么名字?”
“库瓦斯克,我叫库瓦斯克,莫洛卡老大。”那青年摘下帽子按在胸前,不知道这位黑老大叫住自己做什么。
“很好,库瓦斯克,我记住你了,你在千河谷还有亲戚吗?”
虽然奇怪,但库瓦斯克弓着背拘谨地回答道:“有,我还有一个大伯,只不过他家里有好几个子女,没得吃,我就逃出来了。”
“你有没有听过一个叫霍恩的名字?嗯?霍恩·加拉尔,你听过吗?”
库瓦斯克更是摸不着头脑了:“没有,我倒是认识几个山民姓加拉尔,这是山民常用的姓氏,我是卡夏郡人,不太认识。”
“好吧。”莫洛卡用粗大的手重重拍了拍库瓦斯克的肩膀,“你回去吧,晚上会有人来找你的。”
那青年忐忑不安地快步走了,而莫洛卡则对着一旁的弟弟说道:“晚上的时候,把那几个千河谷的流民都召集到一起,你带队去一趟千河谷,看看那孙子说的是不是真的,要是真的,你就买一处宅子或店铺。”
“您是说,宰相大人会对咱们出手?”留着山羊胡的男人倏然一惊。
“旧桥区是个好地方,而且老贵族们都搬走了,如今花丘城人口越来越多,地价越来越贵,你以为洛伦佐会无视咱们的地盘吗?”莫洛卡摸着胸口的口袋,“早做打算吧。”
那长须男人皱着眉:“可是他们能抵挡莱亚王国的进攻吗?”
“总好过留在旧桥吧?反正咱们多做一些后路,又不是一定去千河谷,在千河谷咱们起码不用隐藏身份,到别处要是被抓住把柄就完了。”
看着弟弟离去的背影,莫洛卡回首望着这片低矮熏臭的聚落,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望着纸上《千河谷宣言》,莫洛卡忍不住低声念诵起来:“……昔日贵族和孩子和平民的孩子携手歌唱……呵呵……”
摇了摇头,莫洛卡不知道是该相信还是不该相信,他将纸收回怀中,凝视着越过夏宫高大塔楼升起的金色太阳。
“农夫建立的国家……”似乎是想起了父祖晚年念念不忘地絮叨,这位黑老大的眼神第一次出现了希冀与忐忑:“千河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