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洛伦佐阁下,我应该说些什么?”法兰国王居所夏宫内,吉加农不安地扯着自己这套租来的昂贵礼服,低声朝着一同等待的侍从问道。
那侍从是一个穿着红蓝配色的宽袖窄身衣服的贵族少年,唇红齿白,齐刘海到眉毛,两侧蓬松长发垂至肩膀,像一顶头盔般扣在脑袋上,这是法兰贵族年轻人中时兴的发型。
他上下打量了吉加农一眼,眼神中透露出一丝鄙夷:“做好礼仪,宁过勿缺,你只要记住一点,把洛伦佐阁下当作是副国王就行了。”
吉加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直起身体,眯着眼睛,不断在脑海中一遍遍过着临时学习的宫廷礼仪。
“吱呀——”
钉着排钉的橡木门被推开,一个保罗式地中海发型的小僧侣从门后探出了半个脑袋:“洛伦佐阁下现在有时间了,您可以进来了。”
“好的。”吉加农深吸一口气,紧急梳理了一下衣服,便迈步走入了这间小书房。
如果别人不说,没有人能相信夏宫这间走廊尽头的小房间居然是那位密谍头领宰相洛伦佐的办公场所。
站在书架前的洛伦佐是个干瘦的中年男子,鬓边花白,弯曲的垂发尾端用黑带系住,搭在肩膀上。
他穿着一件繁花细纹的呢绒坎肩,鼻子上则戴了一副圆框的水晶玳瑁眼镜。
他低着头,还在借着窗边的晨光去阅读手中的情报。
“气势不错,但口气太大。”将那张霍恩演讲稿改编成的宣言放到书里夹好,洛伦佐坐到了书桌后头。
透过圆框眼镜,洛伦佐抬眼看向吉加农,见他僵立在那里,嘴巴嗫喏着说不出话,便伸手指了指一旁的椅子。
“请坐吧,我的朋友。”
僵在洛伦佐面前,吉加农将宫廷礼仪全部忘到了脑后,脸红而懊恼地坐下,用走音的声调道歉:“抱歉,我太失礼了,宰相大人。”
这位黑袍宰相可是两任宰辅,二十年大权独揽,新掌权的国王说话,甚至还没有这位宰相管用。
被这位宰相弄到牢狱里绞死或流放的大小贵族与富商,绝对比那个什么圣孙子霍恩在郎桑德郡杀得多多了。
“你见过那位霍恩了?”
和法兰人常见的快语速和模糊懒散的发音相比,这位身穿黑衣的王国宰相说话很慢但很有力,每个音节都咬得清清楚楚。
“见过了,宰相大人。”
“你觉得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请尽情说,不需要在乎其他,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吉加农舔了舔嘴唇,用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汗:“他很普通,农夫的样貌,农夫的身材,既没有伟岸的身躯,也没有优雅的举止,但是他很聪明很勤劳,他可以从早到晚一直工作,他还特地设置了一群卫兵和密谍来监督别人的工作。”
说到这,吉加农抬头看了一眼洛伦佐,这位宰相兼主教大人,同样有一群密谍监视贵族与官僚们。
他仿佛知道所有事,所以才会被称为“千丝蜘蛛”,他密密麻麻的消息网布满了所有角落,任何事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很奇怪,他常常说是圣父之孙,而不是圣主之子,因为圣主是处女神,但另一方面,他甚至给我一种不敬神明的感觉,常常说出一些粗鄙之语。
但他一个农夫,确实有与生俱来的治军和执政的天才,用一群心思不明的投降僧侣,把郎桑德郡治理得井井有条,用一群懦弱的农夫,击败了孔岱亲王。”
洛伦佐听完了吉加农的叙述,手指却轻轻在桌面上敲击起来,似乎在沉思。
吉加农不敢打断,只是一动不动地坐着。
“蒂埃里!”停止了敲击桌面,洛伦佐朝门口呼喊了一声。
先前那个铁盔头的贵族青年从门后伸出了脑袋:“您找我,阁下?”
“蒂埃里先生,麻烦你把白糖送过来。”
“好的,洛伦佐阁下。”
不多时,一个鎏金的银盘被送过来,银盘中央则是一堆验过毒的微黄色小晶体,洛伦佐拿起白瓷茶匙,舀了一勺子丢入红茶中。
抿了一口红茶,他才问道:“这些糖你亲眼看到他们制作出来的?”
“是的,他们大规模使用炼金术式来制作,根本不怕咱们模仿。”吉加农苦笑着说道,“黑蛇湾和救世军关系一定很好,给他们调来了大量的炼金术士。”
“黑蛇湾的炼金术士并没有大规模调动。”抿了一口红茶,洛伦佐否决了吉加农的说法。
吉加农一愣,下意识就想反驳,但还是忍住了。
虽然炼金术士在黑蛇湾烂大街了,但并不代表在别的地方就很常见,千河谷四五百万的人口,能有两百炼金术士和巫医就不错了。
“我听说,他们有一群人叫做圣眷者?”
“是的,阁下。”吉加农应声点头,“但其实就是炼金术士,套了一层皮罢了,人数不下千人。”
“你知道这群圣眷者都是怎么冒出来的吗?”
吉加农尴尬地摇了摇头:“不知道,绝大多数圣眷者都有军队背景,我们的人渗透不进去,甚至被他们的契卡抓住了几个。”
洛伦佐没有说话,直视着吉加农的眼睛。
虽然他是实话实说,洛伦佐也没多说什么,但一股无形的压抑感还是在房间里蔓延。
冷汗止不住地从额头落下,吉加农的手帕都变得湿漉漉的。
不过,好在黑衣宰相并没有持续这种状态太久,他拿起骨瓷茶盘,端着涡叶鎏金红茶杯站到了窗边:“过段时间,会有人跟你联络,他有更高的权限,你既然是王室贸易公司在千河谷的临时代表,利用这个职位,把他们批量制造炼金术士的秘密给挖出来。”
虽然不知道洛伦佐为什么一口咬定救世军能批量制造炼金术士,但王室贸易公司代表这个惊喜,还是扎扎实实地砸在了吉加农的脑袋上。
王室贸易公司的地区代表,是个什么概念?
虽然千河谷是个新地区,他是临时代表,而且代表不止他一个,但仍旧意味着无量的前途。
有了这个代表,那么就意味着,他是王室自己人,已经半只脚踏入了花丘城的新贵圈子,不再是普通的商人了。
法兰的权贵圈子向来是,权力和钱财互相转化,死守权力和死守钱财的人,都会被权财两手抓的新贵族们围攻。
“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所托。”吉加农刷地站起,以极其刻意机械的动作行了一个抚胸致敬礼。
直到吉加农被蒂埃里送走,洛伦佐都没有询问糖粮贸易的收益与经济问题。
大法兰王国地大物博,无所不有。
区区一个千河谷,还是位于经济落后的莱亚王国的领地,能赚什么钱?
但哪怕亏点钱,洛伦佐都能接受。
他只想搞明白一个问题,他们哪儿来的那么多炼金术士。
什么圣道派,什么发条铳,什么糖粮贸易都无所谓,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左手端着茶杯托盘,洛伦佐从积满尘灰的书架上取出了一本厚厚的笔记,他熟练地用单手翻到一页,望着上面的目录。
从《贵族光荣法案》到《王宪骑士备忘录》,从《克莱门民法》到《航海法案》,最后他的目光瞄准了中下位置《符文工匠合法化法案》。
端着鎏金白瓷茶杯,洛伦佐站到了玻璃窗前。
望着升起黑烟的旧桥区,轻轻吹了吹手中茶杯上的烟气,仿佛能吹走旧桥区域的黑烟。
“霍恩……千河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