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都是被埋于地下,但这兖州武库,却和蓟州武库有着相当的区别。
最明显的便是装潢上,和蓟州那粗糙的甬道与库房不同,兖州这边的库房和甬道却都是由青石铺就,甬道两边也都插着火把用来照明,这地底之处一时间竟也看不出多少昏暗。
“这是花了钱的啊……”
杜乘锋不禁感叹起来,相比起眼前这兖州的武库,之前他去过的那个蓟北武库,多少有点寒酸了。
但紧接着,一股特殊的气味,便吸引了杜乘锋的注意力。
并非是蓟北那种满是血腥气的铁锈味道,而是某种更为醇厚的香气——而在杜乘锋随手打开一间库房之后,果然看到了里面那些码得整整齐齐的酒缸。
那些刀枪剑戟之类的各色兵刃,尽皆在酒缸里泡着,整个库房中酒香扑鼻,仅仅只是闻一下都让人心生醉意。
很显然,这便是那兖州前任军械总管刘博伦的手笔了。
不得不说,刘博伦这个处理方法还真是省事。原本杜乘锋还在疑惑,这偌大的武库,却只需要一個军械总管来负责,这人数是不是有点少了,可现在看来的话,大伙却都是有着自己的摸鱼技巧。
就先现在这样,杜乘锋随便从酒缸里拔出一把腰刀,却只见这腰刀上面别说什么锈蚀脏污了,甚至连半点灰尘都见不到,明明已经是放了不知多少年的老兵刃,却依旧寒光赫赫,锋锐无比。
不得不说,刘博伦这弄出来的私酿酒还真有点东西,天知道这到底是怎么酿出来的。之前他拿了几坛来招待那雀鹰,却是有点暴殄天物了。
“好在府里的酒缸还有不少,回去就把刀扔酒缸里。”
杜乘锋却是想起了自己那把厚重大刀,这把刀却是个好酒的。
想来这刘博伦的私酿美酒,应该能让这刀高兴一阵。
越是往深处走,酒香就越是浓郁,而这也就意味着,里面的兵刃会更为凶戾——或许换做旁人来,此刻已经止步不前,甚至转身就走了。但对于杜乘锋来说,他要的就是这些足够凶戾的兵刃。
外面那些刀枪剑戟虽然也都锋锐难挡,但以杜乘锋的眼光自然能看出,这都是些没杀过几个人的普通兵刃。手中有着厚重大刀那样的稀世神兵,他自然看不上这些凡俗之物,既然要拿,他就肯定要拿最强的,拿最好的。
于是,带着这样的心情,杜乘锋推开了最内部的库房大门。
只是这一次,杜乘锋却没有闻到任何酒气。
最里面的这间库房,甚至有点不像是库房。既没有兖州这边常见的酒缸,也没有蓟州那边那边的兵器架子,只有面对着门口的墙上,绘着一个硕大的“仁”字。
而在这墨迹之下,却挂着一柄老旧的佩剑。
老旧佩剑没有多长,看起来颇为朴素,就连木鞘之上都已经落满了灰尘,在任何人看来,这恐怕都只能算是一柄凡铁。
但此刻的杜乘锋,却如临大敌。
脑海中的直觉在疯狂报警,这绝对不会是什么普通的佩剑,眼下他最好还是马上退开,不然恐会有不忍言之事。
“但是我想要的,就是这种东西。”
深吸一口气,杜乘锋对着老旧佩剑伸出了手。
但出乎杜乘锋意料的是,直到他拿起这柄佩剑,都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这怪剑虽然入手颇沉,但杜乘锋却能感觉得到,这柄佩剑没有拒绝他。
甚至也没有让他发疯。
“等等,这东西没杀过人?”
没有感受到任何刀兵煞气的杜乘锋,一时愕然。
这没道理的,他刚刚的感觉可不会是假的,这把老旧佩剑仅仅只是放在那里,都已经令他觉得极度危险,如此厉害的兵刃,怎么可能是没沾过血的?
疑惑之间,杜乘锋推刃出鞘。
相比起其他轻薄快利的剑刃,这柄老旧佩剑实在是有些过于厚重了些,与其说是剑,倒不如说是锏——这厚重的刃口根本就无法切开血肉,拿去砸人或者还会更有效一点。
“谁会用这种东西当兵刃?”
杜乘锋不禁心生疑惑,下意识地拿出了磨刀石。
虽然他也不是很清楚,这种没杀过人的玩意到底能不能被打磨,但是既然都把这怪剑给拿下来了,那就总要试试。
这样想着,杜乘锋将整支怪剑拔出鞘室,放到了磨刀石上。
剑身上的划痕,那是昔日光辉的佐证,剑柄的灰尘,那是岁月沉淀的痕迹。
另杜乘锋没想到的是,这把怪剑,还真的能磨。
只因为这把剑虽然没杀过人,但却被极为频繁的使用过。
毕竟这把剑的上一任持有者,很有想法。
“我要打一柄方正之剑。”
这柄剑的上一任持有者,是这样对铁匠要求的,他是一个学生。
铁匠自然是收钱办事,但旁人却都觉得这人是不是失心疯了,众所周知,剑器一道,讲究的就是个轻薄快利,有击剑好手,能凌空一剑刺中飞蝇,又或者劈断香头火却不灭,钢是百炼钢,剑是三尺剑,这才是君子做派。
反倒是这个特立独行之人,张嘴就是什么方正之剑……难不成是读书读傻了?
“你们都太重杀戮,却不知极刚易折的道理,这才是把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面对周围同窗们的嘲讽,那订剑之人却据理力争。
“也罢,既然你们连最基本的‘仁’都已经忘了,那等剑成之后,我便来教育教育你们,何为君子之剑!”
那时民间本就还有武风残留,拔剑比斗更是经常的事情,只要双方点到为止,不伤到性命,那也就没有多大事情。
但这点到为止,也是有这说法的。
剑刃不碰身体,能算是点到为止,不小心在不重要的地方开了口子,也能算点到为止,一群学子被这订剑之人骂了,当然很不服气,于是干脆商量好了,准备给这狂妄的小子见点红的,来点颜色看看。
可谁能想到,在约好了比斗的那天,他们手中那些“轻薄快利”的剑刃,却尽皆被那柄沉重的“方正之剑”当场砸断。
第一剑,砸碎剑刃,第二剑,砸断骨头。整场比斗连续十三轮,那订剑之人只出这两招,一众学子却无一人能与之对敌。
“我的剑确实没有剑刃,但是你们的锋利之剑,却碰不过我的无锋之剑。”
一众因骨头被砸断而倒地痛呼的学子中间,订剑之人拎着这柄无刃重剑,面色如常。
“这,便是仁的道理。”
这一次,学子皆俯首称是,讷讷不敢言语。
而订剑之人的名字,也在这作为大陈都城的建康之中流传开来。
他便是年轻时的阮山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