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这老头讲的故事,杜乘锋大概也对这所谓的刀兵煞气,有了些更深的了解。
原来也不是所有的刀兵煞气都会让人疯狂,就好像杨三郎以身祭刀之后,这柄厚重大刀上非但没了那些让人疯狂的煞气,甚至反而还有着某种镇定的效果——要知道当时杜乘锋这边已经几乎要彻底丧失理智,变成野兽一般的怪物了,可是一刀在手之后,那些疯癫与狂乱顷刻间便烟消云散。
而这柄本已断裂的厚重大刀,更是完好如初。
甚至变得比起尚未断裂之前,更为强横。
很显然,已经死掉的兵刃不是没有修复的可能,只是这修复条件却是极为苛刻的——按照杜乘锋对于那个故事的理解,首先需要一个对他有着足够信任,甚至愿意为他去死的人,然后这个人还要怀抱着强烈的信念,用那柄断刃去杀身成仁。
“这……”
杜乘锋开始挠头了。
这样的人,他倒不是不认识,起码那李木匠,又或者说杨玄杨老头,实际上都已经能算得上这种过命的交情——可是仅仅只是为了一把刀,就让他们送掉性命,就算是他们两個自己愿意,杜乘锋这边却也是没办法答应的。
是刀更重要?还是朋友的命更重要?
杜乘锋觉得还是朋友的命更重要,毕竟刀这玩意,只要继续过日子,总能碰到新的,至于朋友的话……死了,那可就真是死了。
更何况,他也想到了别的主意。
“所以说,我们这样弄行不行?”
思索了片刻,杜乘锋便给出了自己的方案。
“要不我去街上,随便找个亡命徒,给他一笔安家费,然后让他拿这把断马抹了脖子……”
“你你你……你怎能如此草菅人命!”
听到杜乘锋给出的方案居然如此离谱,名为阮山涛的老头气得登时拍起了桌子,随后一把便将想要离开的杜乘锋摁下,硬是对着他讲了一番大道理。
杜乘锋本来想直接跑的,奈何这老头此刻的威压实在是太过庞大。
不止是因为实力的问题,更多是因为那份磅礴的气势,杜乘锋一度以为自己回到了学生时代,正在面对愤怒的班主任——这情景几乎如出一辙,只因为这老头说的也确实是有道理的,杜乘锋自知有点理亏,更是半天说不出话来。
而一旁的刘博伦更是早已开始装死,摸出酒葫芦往那厚重大刀上面倒酒,尝试对这厚重大刀赔罪,并与之沟通感情。
只留下杜乘锋一个人,面对着老头的口沫横飞。
“再者说,你就算花钱买到命,那对方也是为钱而死,并非为你而死,今天他能为了钱卖命,明天这把兵刃就会为了钱卖伱。”
洋洋洒洒说了半天,嗓子说干了的老头干脆抢过刘博伦的酒葫芦,灌了一口。
“仁,人心也,义,人路也,你小子不知仁义,肆意妄为,也不知道当初那勇士到底为什么非要把一条命舍给你……算了,天色不早了,你回去吧,以后每个月来山里听讲四次,老夫要好好板一板你这个性子。”
说到这里,老头又补了一句。
“你别想着自己有官身就可以不来。你若不来听讲,老夫会亲自进城捉你。”
“……”
杜乘锋脸色微妙。
这对他来说,好像也不是坏事?
反正他也是要认真研究一下这个世界正常的磨刀方式,之前他还在想要找什么理由来交流来着,这老头命他必须来书院读书,反倒是给了他一个过来进修学习的借口。
并且还不用交学费。
白拿了一个进修名额,并且也算是知道了让长刀断马复活过来的办法,他这趟滋阳山之行,四舍五入也能算是满载而归。
不过在下山路上,杜乘锋还是没有放弃那些偏门办法。曾经了解过的一些事情在他的脑海里翻腾起来,他总感觉自己或许能想出某些更好的方式——像是用诓骗的办法,又或者唬弄的手段,让某个人主动死给自己看,是不是也能行?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却在下山的路上,碰到一个熟人。
并且是一个身价很高的熟人。
“崔远?”
看到那腰间佩剑的疯剑客居然出现在滋阳山里,杜乘锋也不禁一愣。
难怪外面挂了十斤黄金的价格,都找不到这小子在哪,合着对方居然躲进这山里来了。
“先生!”
此时此刻,这疯剑客崔远也看到了杜乘锋。
四目相对之下,崔远的眼中登时燃起熊熊战意!
但出乎杜乘锋的预料,崔远却没有拔剑。
反倒是对着杜乘锋拱了拱手,以示礼貌。
“先生大才,这不杀之道,果然也是修行的一部分!”
“……啊?”
杜乘锋一时间颇为不解。
他都快忘了这是什么事了,怎么就不杀之道了?
不过在崔远说起自己最近的经过后,杜乘锋也渐渐想起来了。
事情还要从他当初让崔远去清场说起,当时他在一个强盗窝中意外遇到了崔远,将其打败之后却没有杀掉,而是要求这崔远去寻找那些藏在蓟州的游侠和刀客,并将其驱离蓟州——这是为了防止纥奚青觅食才有的安排,而考虑到这些游侠和刀客都是好心,他这边便也要求崔远别杀人。
只是他这随口一说,却给崔远的行动增加了巨大的难度。
以崔远的身手,想要杀死那些游侠和刀客还是能做到的,更何况崔远也已经掌握了煞气的运用,断剑抬手便是五尺剑芒,往人身上捅几个透明窟窿,简直如同吃饭喝水一般轻松——可如果前提是不能杀人的话,这五尺剑芒便成了废物,就连他那一身狠辣剑术,也大半都施展不出。
更何况,那些游侠和刀客之中,还有不少悍勇之辈,其水平本就与崔远相仿,有些人甚至还更胜一筹。
这难度,就更大了。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这崔远,反而愈发相信起杜乘锋的话来。
“这果然是修行的一部分!”
那一刻,崔远已然心生明悟。
如此之大的难度,几乎不可能做到的事情,这都不算修行,还有什么是修行?
于是,崔远便真正拿出了修行的态度,来对待这件事。
而现在,崔远修行有成。
“多亏了先生点拨,在下的剑术,已然进入了新的层次。”
说着话,崔远便对着山长精舍的方向拜了拜。
“恰巧山中阮先生也精通不杀之道,并称之为‘仁’,因此在下这段时日里便在跟随这位阮先生,修行仁之道。”
“啊,这样啊……”
杜乘锋挤出一个笑容,笑得很是勉强。
什么不杀之道,他怎么不知道,要知道他之所以能从蓟北一路来到兖州,说白了还是杀出来的——所以这崔远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精神病人思维广吗?
不过想到这里,杜乘锋刚刚被按下去的那点坏心眼,却又冒出来了。
“那个……你想要修行对吧?”
这样说着,杜乘锋便将自己那柄断马长刀拿了出来。
“你要不试试用这把刀,把自己给抹了?”
“……这真的是修行吗?”
崔远的眉头登时便皱了起来。
“先生莫要诓骗在下。”
“你看,我都已经点拨过你几次了,我杜乘锋会骗你吗?”
杜乘锋呵呵地笑了起来。
“这也是修行的一部分。”
“先生还是莫要说笑了。”
崔远不禁连连摇头。
“如果这也是修行的一部分……那兖州城里挂着的赏金十斤,总不能也算修行的一部分吧?”
“啊这。”
杜乘锋当场哑火。
坏了,傻子这次不上当了。
不过想想也是,这崔远只是精神病,又不是真的弱智,甚至来说,只看这崔远在剑术一道的天赋,甚至可以说他是个聪明人——并且从对方提起赏金,杜乘锋也能看出来,这崔远躲进山里,可不止是求学那么简单。
并且听那话语间的埋怨之意,这崔远恐怕早已发现,自己正在为杜乘锋,背着蓟北那口黑锅。
“打扰了,回头聊。”
脸上有些挂不住的杜乘锋,牵马就跑。
不过这也算是好事,起码那崔远看起来是在山里修行有成,精神正常了不少——而这崔远既然不再追着他比武对砍,他也就没必要非得想个主意把这精神病弄死了。
“不过这刀……哎,也对哦。”
想起了什么的杜乘锋不禁一拍脑袋。
是了,他倒是忘了,他现在可是顶着蓟州军械总管的职位,并且在兖州供职,也就是说,他是有资格进出兖州武库的——所以他为什么要这么在意一柄仿造断马剑而成的长刀?他直接去弄一把真的断马剑不是更好吗?
至于断马剑是军械的问题……这对于他来说反倒是小事。大不了他再补一个战兵名额,反正以他这份战力,也是真能充作陷阵先锋去上战场的。
都已经陷阵先锋了,手里有把断马剑也很正常吧?
“干了!”
策马扬鞭,杜乘锋一路赶回兖州城。
和夜晚的刺激刀战相比,白日的兖州城倒是显得颇为平静,没有什么刺杀,也没没有什么伏击,只有各路店家的叫卖声不绝于耳——于是这一路上倒也没什么波折,杜乘锋就直接顺利回到了官署。
官署之中,允许杜乘锋开启武库的批文早已准备好了,毕竟之前武库出事,这兖州上下也是急的团团转。而杜乘锋这边倒也是雷厉风行,拿了批文便直奔武库,不禁让一众小吏们大呼万幸,纷纷直呼这位上官真是靠谱。
只是这些小吏们不知道的是,杜乘锋这次开启武库,却只是为了挑选一把趁手的兵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