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飞寒,冻云垂,一席青袍,不耐三更雨。
厢房内,夏姝与晏秋煨炉添炭。
二人不太专心,手上各执一柄小扇,却没个轻重,扇来扇去,炭盆轰轰燃,火星飒飒如星落。
两对乌溜溜的眼睛,全聚在了师兄身上。
周奕盘坐在蒲草中央,正打坐运气。
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忽冷忽热,也难怪两小道童移不开目光了。
他们还以为师兄又在练什么神功奇术。
日间与那矮胖道人对掌,内里吃了不小的亏。
除了真气撕扯筋脉之痛,更留下一股寒凉劲力,初时不查,临近道场时牙关打颤、遍体生寒。
这才晓得厉害。
想来是对方身怀异种真气,可自个见识浅薄,吃亏时才后知后觉。
于是烧起炉火,以外热灼内冷。
这法子是他从角悟子收藏的典籍中找到的,出自西晋时的郭象,也就是“口若悬河”的典故人物。
此人好老庄,作《庄子注》,认为“无即无矣,则不可生有”。
太平丹方延伸药理,转变为“有变作无”,用作消除病症。
于是借助了郭象“独化论”中“物各有性”之理,加以调和。
原本是驴唇不对马嘴,但到了特殊的练功之人手里,却生奇效。
周奕运转玄真心法,能将脉气循环在“涌泉”“然古”二穴,这两穴一泉一火物性相反,于是构成水中真火。
把体内残余阴寒劲力融入进去,外灼火炭,两相调和,这才达成“有变作无”的条件。
‘道门心法真是博大精深,不过,也幸亏我脑子转得快,这才能灵活运用。’
把体内阴寒劲力尽数化解,周奕的心神放松下来。
若角悟子知道他这般刀尖行走,完事还有些得意,恐怕胡子都得气歪。
“咦~!”
正想着那矮胖道人的功夫,忽得惊疑。
只觉一股热流如春溪解冻,自涌泉穴蜿蜒而上,化作真劲,一头钻入脉气。
舌头自然而然抵住上颚,极速叩齿。
短短瞬息,那真劲如蛰龙苏醒,从涌泉直冲俞府,连过二十七穴,毫无阻塞,打通了整个足少阴肾经!
“真气!”
周奕笃定无比,今次已从胖道人身上感受过。
按照“玄真观藏”记载,真气源头乃是练精化气。他已错过最佳练功年龄,本以为要日逐苦修,经年累月才能化气而生。
想不到与胖道人对了一掌,回来得以功成。
当下欣喜不已,因体内阴寒劲力而对矮胖道人生出的那丝怨念都消散一空了...
此时此刻,雍丘边界,栖云山下枯树旁。
一位矮胖道人仰头看着沉沉夜空。
流星透疏木,走月逆行云。
“斗转星移...”
木道人脸上堆着愤闷之色。
复盘种种运气法门,还是没能想出破解这一招的方法。
一阵凉风袭来,他打了喷嚏,差点闪着腰:“又是哪个混账在背后嘀咕道爷?”
不知怎的,脑海中浮现出太平道那个年轻身影。
想到他在众人面前怒斥自己,木道人哼了一声。
他辨了辨方向。
本打算朝西北陈留方向走,现在改道往南。
“我得去洞庭湖一趟,巴陵帮的狗贼若敢在我面前贩卖妇人,一抓现行,必要杀他个干净。下次再碰到那小辈,道爷我嘴上说话才不吃亏。
妙!如此一来也就不必再使什么两成力道,准叫他卸力不尽,大吃苦头。”
矮胖道人痛快一笑,发兴吃酒,伴着星月直朝洞庭湖去了。
……
“师兄,我们何日才能像你一般练本门心法?”
夏姝擦了擦额头细汗,小脸被炭火烤得红彤彤的。
晏秋放下扇子,也满脸期待。
周奕瞅着两个小娃,摸着下巴寻思:“你们愿意听我的话?”
“自然听师兄的。”
周奕摆出严肃表情,又问:“无论怎样都不会有怨言?”
“不会不会!”
晏秋听到这话顿时有些慌张,以为惹师兄生气,便喊着不学了。
夏姝镇定一些,但挑着眉头,委屈巴巴道:“我与晏秋不会内功,这次见师兄一个人在曹府,虽大胜胖道士,但我们只能在旁看着,帮不上忙。”
“心想着给师兄分忧,就问出口了。”
周奕往前几步,左手右手各搭在他们的脑袋上,用力揉了揉。
这才展露微笑。
“你们继续做平日课业,师兄自有安排。”
“是,师兄。”
小孩子的心情转换得极快,他们一道将炭火搬出屋内时,便又活蹦乱跳了。
翌日清晨。
周奕登上夫子山之巅,沐浴朝阳,在一株老松下打一路“仙鹤掌法”。
名字听着大气,其实只是普通掌路。
练功房收集到的,大部分都是基础法门。
不过,有胜过无。
对周奕这种拳掌生客,哪怕是基础武功也有奇效。
总是直来直去,真气劲力再威猛也难打着人。
练出一身细汗,便端坐松下石亭,翻看两卷道场经书,分别是战国文子所著的《通玄真经》与一篇《淮南鸿烈》。
按照角悟子师父留下的备注,这两卷经书还经西汉刘安过手。
此人是汉高祖之孙,热衷黄老之学。
虽然这两卷经文没有直指武学,点出脉络。却与周奕所练道家心法殊途同归,读起来心神宁静,可养精神。
这精气神乃人之三花,练武之人更是忽视不得。
近辰时,山风渐起,卷散烟岚。
周奕听到一阵松涛声,几只麻雀跃来跳去,戏舞松枝,流连亭前。
他手捧经卷,看到石桌上的《仙鹤掌》因风而动。
秘籍中的小人随着书页快速翻开,或推或收,或蹲或提,虽没树上麻雀灵活,却拟出仙鹤之态。
他一手执卷,一手成掌,在松下连作“乘云气”“饮石泉”数个招法。
鹤形灵动,颇得神髓。
似乎经方才出汗苦练后,这时一个明悟,弄通了这门掌法。
“洞庭湖能为师,我这算以山风为师吗?”
周奕笑了笑,又连运掌法,悠悠吟道:
“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天水在瓶。”
他才吟罢,忽然山道上传来一阵笑声。
“妙,甚妙!”
“周天师食山风,饮晨露,修道家清课,果然多添灵性,不是我等粗俗武人可比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