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褚青阳疑惑,阮南星解释道:“我们去糖厂实地看一看。”
闻言,褚青阳瞬间明白了,阮南星这是想要暗访糖厂,便点头道:“好。阮书记,不过我建议不开车过去,避免暴露目标。”
阮南星点了点头,对杜彪说道:“杜师傅,你回去休息吧,今晚不用车了。”
杜彪离开后,褚青阳也骑车离开。
回去的路上,褚青阳想:阮南星要在明天的常委会上讨论关于卫成峰的任职问题,这似乎难度不小。前任县委书记【齐光远】在和县长金玉恒的政治斗争中落败后,被调到了闲职部门,而金玉恒经过几番运作,成功控制住了常委会的大多数票数。阮南星空降而来,本地没有根基和底蕴,如果在常委会上金玉恒和她唱反调,她的目的就会落空。同时,县财政局这块蛋糕一直是金玉恒死死把着,任何人休想越雷池一步,阮南星提出国庆前解决糖厂工人的工资问题,如果这笔钱,从财政出,难度堪比登天,同时,可以预见,金玉恒一定会反对。
想到这些,褚青阳为阮南星暗中捏了一把汗,明天的常委会是阮南星来到宁水后,烧的第一把火,如果这把火烧不起来,那么对于以后阮南星在宁水执政,将影响甚大,说不定就会灰溜溜离开。
阮南星离开后,自己的命运怎么办?褚青阳不禁在心中问自己,现在他虽然是县委书记的秘书,但编制上,依然是事业编,并未解决公务员问题,如果阮南星在宁水干不下去了,离开了,可以肯定,彭连海一定会让自己从哪里来,滚回哪里去。
想到这些,褚青阳有些忧心。
但是,他已经没有了任何退路,只能将所有的宝都压在阮南星的身上,阮南星是唯一可以改变他命运的人,只能和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一个小时后,褚青阳穿着一套休闲运动装再次出现在县委小院,而阮南星已经换了一身跑步的运动装出来。
见到她的装备,褚青阳微微有些愣神。
给阮南星当了将近二十天的秘书,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她穿运动装,将高挑且曼妙的身材完美的勾勒出来。
如果不认识阮南星的人见到她,一定会认为她是运动员。
阮南星戴了黑色的鸭舌帽,刚好将齐肩的发丝压下,见到褚青阳到来,淡淡一笑,说道:“我们走吧!”
褚青阳连忙道:“好,我去打车。”
阮南星却道:“不用,我查了地图,距离不远,也就四公里,我们直接跑步过去。”
闻言,褚青阳有些汗颜,虽然来宁水执政的三个多月中,阮南星极少在公开场合露面,也几乎没有上电视和报纸,但在体制内,认识她的人依然不少。
如果被人看见,自己一个小小秘书,大晚上居然陪着书记跑步穿越大街小巷,不知有心人会不会做文章?
看到褚青阳面露难色,阮南星道:“怎么?跑不了?”
褚青阳连连挥手,道:“那倒不是,我怕暴露目标。”
阮南星淡笑莞尔,已经提前跑了出去,褚青阳无奈只能跟上。
“放心,没多少人认识我。”
褚青阳跟随阮南星的步伐,紧贴她身后一个身位。
跑了两公里多,阮南星朝后看了一眼,见褚青阳面色不改,呼吸正常,不由道:“看不出来,你的体力挺不错。”
褚青阳在青林乡待了三年,这三年以来,他的身材依然可以保持如此好,是因为他一直坚持跑步的习惯。
总感觉,跑步会上瘾,一天不跑,就浑身难受,只有大汗淋漓一番才能体会那种全身轻松的舒爽。
只是,来给阮南星当秘书这段时间,因为作息和时间的原因,他减少了跑步的数量,今晚难得阮南星有兴致,他自然作陪。
“还行吧,我喜欢跑步。”
十多分钟后,两人来到了糖厂前的一个竹林阴影处,这里位于老城区,有一条直通厂门口的公路,公路两旁竹林茂密,两人停在了竹林遮挡的阴暗处。
“前面亮着灯的那里,就是糖厂的大门。”褚青阳说道。
“你对这里挺熟?”
“也不算熟,来过几次。”
“走吧,我们去看看。”阮南星也没有多问。
两人刚临近厂房门口,就听到犬吠声传来,随即,一个拿着手电筒的老者走了出来,灯光摄向两人,说道:“你们是什么人,大晚上的,在这里鬼鬼祟祟做什么?”
老者话音落下,他的身后出现两名身材魁梧的大汉,这两人左手的带着一个红布条,上面赫然啊写着:宁水糖厂护卫队几个字。
褚青阳心想:阮南星夜晚来此,显然是想核实工人上访阐述的各种问题的真实性,既如此,就有我来引导这些工人说真话。
于是故意说道说道:“我以前在宁水师范学院读书,现在是报社的记者,听说今天厂里工人将县委大院堵了?要求厂里发工资,我们去的时候,工人已经散了,没能采访到,能否采访一下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魁梧大汉中的其中一人看了一眼褚青阳,又看了眼他身后的阮南星,再看他们的装备,有些狐疑,不过还是道:“嗯,我们的人今天去了,县委新来的书记还答应我们工人,国庆节前将我们的工资解决。”
褚青阳见对方没有恶意,下意识放松了警惕,继续问道:“我听说,宁水糖厂曾经可是宁水人的骄傲,辉煌了很多年,怎么这些年会亏损如此严重呢?”
那人不屑哼了一声,道:“还不都是那些狗日的厂领导贪污腐败,不好好搞企业,不一门心思谋出路,拿着公家的钱肆意挥霍,贪腐倒卖,甚至还包小三,买房买地......”
这人显然对厂里的领导极为不忿,也不避讳,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如他所言,以卫成峰为首的厂领导的罪行,简直罄竹难书。
“那你作为厂里的工人,你觉得糖厂的出路在哪里?”褚青阳继续问。
那人哼了一句,道:“出路,那是领导们考虑的事情,在我看来,只要按时按量发放我的工资就行。”
另外一人却拉了拉他的衣袖,说道:“糖厂的出路在哪里,我们这些普通员工回答不上来,但是,如果不更换厂领导,不惩治贪官污吏,追回原本属于厂里的钱,那么糖厂就彻底没有出路了。”
“我听说今年糖厂受到东南亚金融危机的冲击,亏损严重,是这样吗?”褚青阳继续询问。
其中一人哼了一声,不忿道:“亏损?糖厂之所以亏损都是这些个从上到下的厂领导害的,我们宁水糖厂是康华州最大的制糖厂,在十多个县市都有固定的客户和固定的需求,如果维护好这条销售渠道,无论如何也不会亏本,即使不赚钱,也不会差我们工人的工资。”
“不错,之所以亏损,还不是有些人将成品糖的销售渠道承包了出去,并且几乎仅仅是比成本价高一点的价格承包,这样,糖厂不亏才怪......这钱呐,都通过这样的方式进入某些厂领导的腰包里啦,最后受苦受难的,还是我们这些底层员工。”
褚青阳还想继续问什么,手拿手电的老者说道:“行了,你们也别问了,赶紧走吧,待会儿如果让厂里值班领导看见了,可了不得。”
褚青阳下意识看向阮南星,只听她道:“行吧,我们走吧。”
回去的路上,阮南星一直在沉思,一言不发,不过,心中对自己这位秘书临危不乱,问题切中要点还是比较满意。
走到路口时,她问褚青阳道:“青阳,如果你是厂领导,会如何带领全厂的工人将糖厂推向辉煌?”
这个问题,让褚青阳心头微微一紧,按说,这种高大上的问题,不应该问他这个小秘书,但说不定,这是阮南星对自己的考核,不管如何,他都必须回答,并且还有回答得有一定水平。
好在,类似的国企改制以及问题原因剖析的文章,他在报纸上看过很多,并且形成了自己的见解。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道:“我说得不一定对,如果不对,还请阮书记批评纠正。”
“你尽管说,不必有顾虑。”阮南星鼓励道。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宁水糖厂能够创造曾经的辉煌,是多少人为之努力的结果,但它的腐败也不是一两天形成的。国家现在提倡国企改制,从计划经济变为市场经济,但适应了计划经济结构的这一代人,想要突然适应市场经济,这需要时间,并且这个时间可能还不短。”
“国家现在面临着的一个重大课题,就是如何科学完成企业改制,尤其是国企改制,使之从计划经济过渡到市场经济。改好了,国企成功上岸,再创辉煌,没有改好,工人们将下岗待业,甚至于喝西北风,这涉及很大的工人安置问题和民生问题,一个不好,极有可能引发群体性事件。因此,如何改制,是一个大问题,我先不说体制改革,就说我是厂长,我首先抓两项工作,一抓生产,二抓销售。”
阮南星道:“为何优先抓这两项?”
“体制改革是一个长期的命题,不能立竿见影,甚至存在很大的风险。宁水糖厂是老资格的县属企业,它生产的糖制品的质量在整个康华州依然有目共睹,产品质量放心,投放市场,依然有很大的竞争力。它的销售渠道覆盖了康华州十多个县区,并且在长期的经营中,早已形成一批稳定的,有固定需求的客户。在保证产品质量的同时,稳住这些客户,并开拓新的销售渠道,不说将企业彻底盘活,但至少可以保证可以活得下去。”
听后,阮南星眸子微亮,点了点头,继续道:“池子大了,会有越来越多的鱼,但,同样也会滋生腐败,厂制腐败和体制腐败都一样,烂了一个点,就烂一条线,烂了一条线就会烂一个面。在此过程中,如何防止腐败的发生,或者说杜绝腐败。”
褚青阳想了想道:“从程序层面,自然是加强监管,但关于如何监管的问题,过去是问题,现在依然是问题,以我目前的知识储备,我暂时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不过,如果我是厂长,第一,我会严格要求自己,坚决与腐败划清界限,因为我是头头,如果我烂了,那么整个厂,从上到下,就彻底烂了;第二、严格要求下面的人,一经发现存在腐败问题,绝不姑息,绝不纵容;第三、将销售渠道牢牢把控在厂里,严禁外包,防止有人投机取巧,谋取利益......当然,外包也可以,但外包的价格,一定要通过党委会开会研究,要面向全体员工考虑此问题。”
阮南星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的意思是说,一是考虑用人机制一定要成熟,二是需要再给厂长进一步放权;三是从制度层面加强监管。”
褚青阳点了点头,阮南星还真不是一般人,窥斑见豹,一下就捕捉到了问题的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