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勇的一句话让几个人哑口无言。
如果这个案子想要继续查下去,那么就需要提供有力的证据证明,此案凶手,另有其人。
否则,哪怕阮南星是县委书记,按照办案程序,也不能强行去干预什么。
黄子扬被杀案上访的几个代表最终都是不甘地走出信访办公室,不过,阮南星对黄子扬事迹的态度,给了他们安慰。
而接下来,是另一个上访,关于宁水糖厂半年没发工资的情况。
宁水糖厂属于县属省企,其成立时间,由来已久,成立于建国初期,和宁水纺织厂,宁水食品厂等,是整个康华州成立最早,也是规模最大的企业之一,经过数十年的耕耘和发展,宁水糖厂一度将这个厂子推向了辉煌,但随着企业固有的经营模式以及市场经济的蓬勃发展,宁水糖厂开始走下坡路。
这种下坡路是社会发展的客观因素造成的,同时,也是原有的计划经济管理体制不再适合市场计划经济发展造成的。国家已经意识到国企,省企,集体企业存在的弊端,并提出改制的相关规划。
但是,企业改制是一个庞大的系统工程,并且从计划经济角度而言,国企改制,类似于摸着石头过河,能否成功,背后关乎着千万个家庭,也因此,南陵省省委对此事很重视,但同时很慎重。
阮南星从省上下来,自然明白国企、省企改制的重要性。
阮南星给予了糖厂这六位代表眼神鼓励,其中一个代表鼓足勇气说道:“阮书记,关于工资问题,我们已经不是第一次上访了,早在三个月前,我们就上访过,但一直没有解决,我们工人就靠那点工资养家糊口,半年没发工资,这让我们怎么生活,怎么生存呀?”
闻言,阮南星目光看向彭连海以及信访办主任陶之刚,问道:“是不是有这件事?”
陶之刚苦笑一声,说道:“嗯,确有其事,我们信访办形成了文字性材料,并且按照组织程序,将上访经过和诉求反馈给了糖厂党委书记兼任厂长卫成峰,卫厂长说,糖厂今年效益不行,入不敷出,出现严重赤字,但他一定会重视,争取年底把大家的工资给补上。”
工人代表中,一人听后,便怒道:“哼......简直胡说八道,糖厂今年亏损,是因为东南亚金融危机影响,市场受到冲击,这大家都可以理解,但依托康华州十多个县市老客户的固定需求,保证工人工资完全没有问题。”
“之所以财政赤字如此严重,亏损如此厉害,是因为厂领导贪污腐败,滥用公款,吃喝玩乐......造成的。如果你们不信,不妨去看看,那些领导哪天不是小车进,小车出?哪天不是海吃烂喝?他们有钱潇洒,没钱发我们的血汗钱?”
“对!”另一人补充说道:“上周,我们车间的王工,已经为厂里整整服务了35年,马上就退休了,但因为老伴中风,急需医药费,去找厂里财务,就差点给财务那几个小年轻跪下了。你说王工一辈子都贡献给了糖厂,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最后老伴生病,居然一分钱医药费都拿不到,你说可悲不可悲?”
“只要是厂里有权有职的,在厂里都有借条,少的几千,多的几万,甚至数十万,他们将公家的钱借为私人,然后用这些钱投资做生意,投机倒把,置我们工人的利益不顾,这是不想让我们活呀!”
......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将糖厂的问题彻底摊开,摆到台面上。
闻听这些人所述,阮南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她狠狠啪了一下桌子,喝道:“简直岂有此理。”
说完,她看向信访办主任陶之刚,道:“这些事情糖厂的工人都反应过,你们也做出了沟通和协调,为什么没有处理好,为什么,我这个县委书记,一直到现在才知道?”
县委书记获取信息的正规渠道是通过县委办,也就是通过彭连海的手,再者,就是通过褚青阳,这个县委书记秘书。
但不管是哪条线,阮南星来宁水县三个多月的时间,并未收到任何的这方面的信访材料,那就只能说明,正规的上访渠道被人堵死了。
被什么人堵了?
用膝盖想,都清楚。
此时,彭连海的脸色也不好看,解释道:“相应的材料,陶主任呈过给县委办公室,只是,我还不清楚事情的始末和原因,也没有找到相应的解决办法,因此,一直没有呈给阮书记,想不到,工人们的反馈,比信访材料中提及的更严重,更赤裸。”
阮南星道:“我记得厂长是叫卫成峰吧?他在哪里?”
陶之刚连忙道:“他在外面等候,我去喊他。”
不一会儿,卫成峰跟随着陶之刚走进了会议室,上访群众代表见到他,眼中的怒火再次升腾而起。
“阮书记好。”卫成峰已经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刚才在门外也听到了工人们的声音,但他依然保持着微笑。
“工人们反映的问题,你这党委书记兼厂长都应该清楚了吧?”阮南星冷冷道。
“清楚了。”卫成峰回答。
“清楚就好,现在,你当着工人代表们的面回答我一个问题,工人们的工资什么时候可以解决?”
卫成峰面露难色,不过还是解释道:“今年以来,厂里亏损严重,入不敷出......”
阮南星打断了卫成峰,说道:“理由,原因这些我都不想听,我现在就想知道,工人们的工资,什么时候可以解决?”
卫成峰显然没有想到,阮南星如此强势,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也不惧,便道:“阮书记,糖厂一共三千多员工,一个月就需要150万元的工资,半年也就是将近1000万,厂里目前拿不出那么多钱来。”
“哼!”阮南星哼了一声,冷言道:“这么说,作为党委书记兼任厂长,你是没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了?”
卫成峰脸色难看,低着头,一言不发。
“行,既然你这个厂长解决不了,那么我这个县委书记来替你解决。现在,这里没有你什么事了,你可以走了。”
卫成峰脸色酱紫,还想解释什么,但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不甘地离开的会议室。
“各位工人代表,我阮南星说过的话算数,既然你们的厂长无法解决这个问题,那我就亲自解决,我答应大家,在国庆之前解决大家的工资问题。”
工人代表见阮南星如此承诺,心下激动,神情亢奋,纷纷感激地看着阮南星。
“各位工人代表辛苦了,如果你们没有其它问题,就请你们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正常工作,正常上班,等待着县委的消息。”
工人代表中,有人还想说关于腐败的问题,但被另外一人拉住了。
其实,关于贪污和腐败,刚才几人提过了,阮南星也已经知晓,但是,这个问题,涉及党内纪律问题,按照组织原则,政治上成熟的阮南星自然不会轻易表态。
不表态,不代表她不会有动作。
工人们全部离开后,阮南星道:“彭主任,你通知所有常委明早开临时常委会,讨论几个议题,第一、关于厂长卫成峰半年未能解决工人工资,激化工人矛盾,考虑其是否适合继续担任厂长问题;第二、糖厂连年亏损,是否派遣审计组问题;第三、常委讨论,解决工人工资问题;第四、如何宣传原教育局副局长黄子扬身前事迹问题。”
彭连海的脸色不太好看,他好歹也是县委常委,对于阮南星这种命令式的口气实在没法适应,但书记毕竟分管人事,也是常委会的发起者,他不敢耽搁,很快通知了下去。
离开会议室,褚青阳跟随着阮南星的身后,心情难掩激动,今天他可是第一次目睹了阮南星的霸气和强势,他没有想到,身为女人的阮南星,居然可以爆发出如此强大的能量。
这让褚青阳感觉热血沸腾,同时,对这个年纪不大,军人出身的县委书记愈发充满敬畏。
......
下班前,糖厂厂长卫成峰回到家里,今天被阮南星数落了一通,心情糟糕透顶,狠狠踢了茶几一脚,就在这时,他的电话响起,看了一眼来电后,他强忍怒气接通。
“你好呀,包县长。”
打电话给卫成峰报信的,正是宁水县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包德全。
包德全将阮南星明天开常委会的几个议题说了一遍。
听后卫成峰道:“糖厂属于县属省企,县常委会对我的职务任命有决定权,但想要免我的职,也不是她阮南星一个人说了算的,她空降而来,光杆司令一个,常委会谁会听她的?”
包德全说:“不可大意。阮南星来宁水县三个多月,没有什么大动作,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烧的就是糖厂,并且,在工人代表会议上,她已经承诺,国庆之前,解决工人们的工资问题。她代表的是县委,在工资问题上,金玉恒可能会支持阮南星也说不定,毕竟,民生问题是大事,州委方书记向来重视,如果金玉恒反对,那么届时如果出事,可是要集体打板子的。”
卫成峰不屑冷笑,道:“解决工资问题?那可是将近一千万,县财政一时半会儿可以拿出那么多钱吗?即使拿得出,财政是政府口管,她虽然是书记,但县长金玉恒又怎么会让她插手?金玉恒我太了解了,在言语上可能会支持她,但在行动上不一定会。阮南星口气倒是挺狂,我看她怎么解决?还新官上任三把火?想烧我卫成峰的头,也得给我好好掂量掂量,我老卫州上也是有人的。”
闻言,包德全想到了卫成峰州上的人——州委副书记【蒋三志】,明显舒了一口气。
“我建议你连夜处理好问题,将屁股擦干净,虽然常委会遵循少数服从多数原则,常委大概率不会支持阮南星,但万事没有绝对,不可掉以轻心。关于你的职务变动问题,我会极力争取,但如果常委会通过,审计组入场,你必须做好准备,保证万无一失。我的话就说到这里,你好自为之。”
挂断电话后,卫成峰不屑冷哼一声,完全没有将对方的提醒当回事。
在糖厂,他早就安排人做了两套账,真正的账本,他早就用保险柜藏好了,放在了极少有人知道的秘地,即使审计组进厂查,查到的也不过是假账。
查假账还能查出问题?
既然查不出问题,那么在经济上他卫成峰就不会有问题,既然不会有问题,想要免除他的职务,也不是她阮南星拍着脑袋,随随便便就可以做到的。
想到这里,卫成峰冷冷一笑,这时,他的电话又响了起来,有人约饭,听说有美女相伴,卫成峰自然欣喜答应,洗了澡,换了衣服,喷了点淡淡的香水出了门。
今晚的阮南星一直工作到夜幕降临,方才走出办公室,褚青阳见状,也关闭了灯,锁上门,尾随阮南星,走下楼,上了杜彪的车。
将阮南星送回小院,褚青阳正准备骑车离开,阮南星却叫住了他,说道:“青阳,你回去换一身便装,然后过来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