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很静,风声都无有,白衣公子眼眸盯着巷子某处凝聚成点。
几滴露水洒落,铺在墙面地上,连城湿漉漉一片。
巷子里只有他一个人。
默默仔细瞧了会儿,白衣公子突然低下头,也不知道想什么,身体忽然干瘪下去,整个人似乎像化成烟气,只留下件白色衣服松垮铺在地面。
“下次该我找你。”
远处高楼楼顶,赵玄吐了口气,若是预感没有错的话,作为看起来不起眼且像普通的白衣公子,是他遇到过最危险的人物。
藏头露尾且心有算计,一个在明,一个在暗,说不得就连刚才的样子、这身白衣都是障眼法。
山河境界的修士运起十二分心力要杀人,该怎么躲?
推测手段,有变化身形、智商极高,并不像其余修士一样光明正大出现,这是一条不得不面对的毒蛇。
得想个办法,掀开毒蛇上面草窝,令它暴露在阳光下,最好可以清楚看见一举一动。
宗人府。
唯有宗人府有实力做到,身负皇命,这几天只是把白山派人叫来就没有动作,心底抱着坐山观虎斗的心思,恐怕只有在另一番要胜时候,才会轻轻地推上一把。
事情本不该麻烦,证据影像都有,焦炎灼又是白山派的人,搁在以往早就发兵荡平白山,还有死去皇族的血亲,隐藏而不上报,同样会杀得人头滚滚。
唯独到了春江,再也见不到宗人府雷厉风行模样。
该找他们谈谈。
让人取得白衣用术法包裹,去往点苍山老道人所在据点,两个门派斗了一辈子,说是最互相了解也不为过。
老道人在晒太阳,看见赵玄也不起身,招呼道:“这不是赵盟主吗,屈尊降贵来老道地方,真是了不得。”
赵玄笑道:“前辈折煞我了,什么盟主不盟主的,终究是个虚衔,不管用也不济事的。”
老道人语气轻松:“那可不一定,你这个人啊,有野心,心里想的事很多,又觉得势单力薄,便索性以利益拉拢,嘿,说句实在话,名气恐怕不比一二品的大官小。”
大周是世俗王朝,修行者是山中仙人,一直以来都有高高在上的权利,而现在这些仙人竟然屈居镇守武夫之下,又互相入了某个盟,再加上之前地狱投影也该传回去。
令人想不注意都难。
正好旁边还有个躺椅,索性搬了过去和老道人一起躺着,包裹扔在地上,“不说这个,我今日看见白山派的人了,推测是那位太上长老。这地上包裹,便是他穿的白衣。”
将事情发生经过一一细数,又讲了自己的推测,便安静下来,静听老道人的讲述。
“一身白衣?”老道人沉默片刻,看了看那身衣服,如同在追求肯定又问道:“你确定他穿了身白衣?”
“确定。”
“这就麻烦。”
老道人微微坐起身,“白山派太上长老有二十几位,大多都是寿命将至在闭死关,仅有几个出现办事,你说得喜爱白衣,善变化,便是其中一人的特征。”
“这人,很不一般。”
“自小父母双亡寄养在亲戚家,受尽辛酸苦辣,十岁后以给地主放牛为生,最后地主因犯案被抄家,他在十三岁时流落街头,从这一日起,身前身后大不相同,依靠着纠结伙伴敢打敢杀,自身一肚子阴谋诡计,竟让他混出来名头,一举成为黑道上有名龙头,手底下杀人无算,因喜爱穿白衣,别人就叫他白衣鬼王。”
“之后嘛,和老道一样,在某一个遇上修行者发现有资质,因此上得山,在山上他依旧不忘争权夺利,惹出许多事情,总之到了后头,他便在三百岁的时候踏入山河境界当上太上长老……”
四十多岁入道,只修行两百多年便踏上山河境界,毋庸置疑是天才,加之心肠狠毒,手段毒辣,算是白山派专门培养用来处理外务杂事的人才。
在这两百年间,白衣鬼曾经无数次布下杀局,死在手上的点苍山门人,将近上百。
点苍山曾经想要围剿,但白衣鬼总是能于细微处逆转败局,次次逃脱,反倒再杀了他们不少人。
“白衣鬼出手杀你,值得傲然于世。”
老道人站起身,迈动脚步,踏过去又踏回来,随即去看那身白衣,嘴中念念有词。
无形火焰汹涌燃烧,老道人像是瞧见了什么,竟轻笑起来,“有意思,一如既往的胆子大。”
“前辈发现什么?”
“他要赌。”
“赌?”
老道人语气冰冷,“赌我们,赌你,全都会死在春江城。”
好大的口气。
赵玄能够听出来,这话讯息无疑认真,也就是说,躲在暗处的白衣鬼有杀尽他们所有人的底气。
一个太上长老不够,就算再强,老道人也可以反制他们,只有人多,再多上几个山河境界,才能令反抗无力。
赵玄扶着惊蛰,心头想法纷乱,在春江城中,他几乎也等同于山河战力,又有鱼死网破的手段,说句实在话不会太被动。
除非,对面要速胜!
只需以迅雷之势杀他,让他拔不出剑一击毙命,自然所谓的玉石俱焚就没有了。
镇守死了,宗人府就可以做出决定,定下罪名,到时候朝廷天威降下,但凡和他有关的人都会被同罪,除非境界真的高到天上,让大周都不敢动。
点苍山,没有这种实力。
他询问,“该怎么办。”
老道人先让葫芦拿过来,赵玄照做,春江城隍很快送过来葫芦。
看见葫芦那一瞬间,老道人脸色沉了下去,以肯定语气说道:“他在布阵做图,要呼唤异常恐怖之物。”
见没有理解,又说道,“你看死者,尽管男女并不一样,但都有一点肯定相同,契合要呼唤的异常恐怖之物某种特征,或属相或血脉。”
赵玄沉声道:“这不应该,春江有护城大阵庇护,且更上层是神都,简而言之,除了威力范围有所差别,涵盖方位几乎无差别,只要我不允许,没有一个人可以呼唤它物。”
老道人叹了一口气,反问:“你确定从来只有你一人能驱使阵法?周朝三权分制,府衙、镇守、千户,三者平起平坐,并无谁真正上压人一头,在你没来之前,谁掌握在阵法?”
谁敢肯定这几十年几百年,阵法就没有给外人知道过?
谁敢肯定,就算之前无错,现在无泄密人员?
听完这句话,赵玄内心打定主意,看来是时候在内部审查,偌大城关,总有看不到的地方滋生老鼠,不得不防。
“应对肮脏手段,向来只有一个计策,用大势压人,压得他手脚束缚无反抗力气!”老道人完善想法,“你不是正好定了盟,就让那些修行者出力吧,再动镇守府万宝楼势力,管控城内每一处,没有空子可钻,阴谋诡计自然不会生效。”
赵玄点点头,行礼告辞。
离开路上,一直在思索对策,在行走到一个人烟繁华的地方时,心头忽然想起警兆,来不及多想,直接摇动藏在袖子里的铃铛。
就在身形隐匿刹那,微不可见水滴自天上砸落,正好砸在刚才地方。
赵玄安抚住狂跳的心脏,顺着痕迹去看,却只能看到行人来来往往,周围一片都被他忽然隐藏而吓了一跳。
没见到白衣,但赵玄很肯定是白衣鬼在出手暗算,刚才那滴雨水看着杳无声息,实则收放完全随心,没砸到人当然是雨水,但若是砸到了人,怕不下于十万斤重石落下。
碰着就死。
‘好一个阴险毒辣,好一个白衣鬼。’
赵玄索性也不再以真身出现,驱动婚丧嫁娶铃铛耗费不了灵力,如有必要,他可以隐藏一整天。
脚踏阴阳,往镇守府方向过去,等到地方,还不及吩咐,首先听到一个噩耗。
顾念春受伤了,重伤。
身体右肩有一个圆形洞口,至上而下一路穿过,从脚底才出去,洞口细小,让人想起了水滴手段。
“咳咳,幸好命大,危急时刻浩然正气自用,使我脑袋偏了偏,要不然洞口贯穿了就不是肩膀,该是我的脑袋了。”
顾念春语气故作轻松,躺在床上,看见赵玄脸上急切关心,强笑道:“没什么大事,只是经脉受损罢了,养是可以养回去的,就是不能外出做事,这样,你让他们把案牍都送到这里来,再派个人手念给我听。”
冷着脸检查伤口,哪项顾念春说得轻松,山河修士一击,尽管浩然正气属于圣人力量,可山河就是山河,消弥大半的余威依旧有着恐怖力量。
顾念春身体现在乱成了一锅粥,经脉尽断,肌肉破碎,甚至残留力量还妄图侵入其余完好地方。
赵玄想到刚才也投向他的雨滴,要是没有及时躲过去,恐怕也和现在无差别。
“好好休息养伤,文书的事情就交给下面的人处理,白衣鬼会被解决。”
吩咐完事情,赵玄紧接着打开自己储物法器,灵丹妙药往外倒,先稳定住顾念春伤势,再派人去请老道人。
两人分别不久再次相见,老道人上前探查伤势,才刚一接触便皱眉头,同为山河修士,能看见细节就更多,水滴贯穿伤不只是破坏五脏六腑这么简单,但附着有一股气息,气息潜藏在身体里,平时可能不发作,只是慢慢壮大,等到某一日突然爆发,结果便只有一个——爆体而亡!
“好恶毒手段。”
老道人说完这话,挑了挑赵玄拿出来的灵丹妙药,又有些肉疼拿出自己炼制的宝丹,将丹方合在一起,以灵力温养给顾念春缓慢吸收药力。
顾念春脸色温和下来,不复惨败模样,命在鬼门关前徘徊一圈又走了回去,这次竟然还有余力说笑:“都说人死为鬼,要往地狱投胎,也有人说若是地狱不收返回去,就能重新复活成人,你说我要是死了,春江城隍不收我的魂魄,帮我放回来……”
“那你就是鬼修。”
顾念春哑然,鬼修……万劫阴灵难入圣,比读书还难。
能做人还是不要做鬼。
“也不尽然,小友若是真想,老道可以带你去泰山做某处分枝山神,也算是长生久视。”
听着老多人说得俏皮话,顾念春还能怎么办,开口道谢,说自己还没这个想法。
暂且处理完顾念春伤势,赵玄召集镇守府属官,一共两百多人,浩浩荡荡聚在一起听从吩咐。
“从今日始散出去,一部人给我镇守阵法节点,非有要事不得脱身。另外一部分游走春江城,给我盯着白山派的人,他们做过什么事,见过什么人,去了哪个地方,都要事无巨细报给我。”
说完这些,赵玄继续道:“并且从今日始,尔等俸禄、抚恤、年金提高一倍,并每月额外补贴灵玉!”
听到提高俸禄与补贴,属官们小小欢呼几声,镇守府灵玉俸禄本来就给的高,已是其他修士三个月才能得到的资源,现在再次提高一倍,又加有额外补贴,让身为散修的他们恨不得把命都卖给赵玄!
纷纷应诺,在安排下有条不紊离开镇守府去往阵法节点。
做完这事赵玄又马不停蹄召集了盟友,要求事情也很简单,希望他们可以仗义出手,不是对修士,是对凡人。
若凡人被修士加害,希望他们可以阻拦,这是小事,只要不参加双方争斗,小事无伤大雅。
“盟主放心,我等也是从凡人领悟仙法而来的,自然知道轻重,修士们争归争,死了无非实力不济没人会说什么,对普通人出手便是大忌,我等自然不会坐视不管。”
有了表态,赵玄点点头,这话说出来不是给他听的,是给白山派白衣鬼听。
你要杀赵玄,仇家互杀天经地义的事情,旁人管不着,就算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无非是自我实力不济。
冷眼旁观便是,但要是扯上凡人性命作献祭,和邪魔外道有什么区别?
那时候,便不是一家一户之争,而是所有修行门派共同除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