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还是那个家属院。
跟前院是几栋老式家属楼不同,后院这里是几栋小二层。
可能是因为院子里刚才发生的事情缘故,整个家属院很多房子都亮着灯,当然也包括后院这几栋小二层。
不管刚才发生的事情跟自己有没有关系,今夜注定会有很多人都难以入眠。
这其中当然包括那个叫谭光明的人。
那几栋小二层中的一栋,他此刻坐在位于一楼的书房内,脸色十分难看的将手中的电话听筒放回到座机上。
他没想到,杜涛临死前竟然没有按照他的吩咐去办,让那个女人活着被带走了。
他知道,自己的麻烦这次真的大了。
唯一能让他稍微松点气的是那个女人对他的事情其实并不了解,当然啦,前提条件是杜涛也没跟她说什么。
可杜涛为什么没按照吩咐来呢?谭光明实在是有些想不明白。
忽然,他的双眼微微一眯。
他想到了一种可能,一种让他有些难以接受的可能。
那就是该不会那两个人背着他有染,所以杜涛才没狠下心来动手?
想想孤男寡女的同处一个屋檐下三年,这种可能性还真不是没有可能。
越想,谭光明的脸就越黑。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脑门上长了一片绿油油的大草原,一望无际。
很快他就摇摇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全部抛之脑后,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杜涛死都死了,就算真给自己种了一片草原,他也不可能去停尸房鞭尸去。
他现在需要考虑的是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
男女关系这种事情可大可小,如果被人咬住不放,弄死他也不是不可能。
想他死的人可不是一个两个,这里边不但有对手,还有名义上的自己人。
想到这里,他伸手拿起了桌上的电话。
电话响了半天才被接起来。
“喂?”
电话听筒里传来了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可能是正睡着呢突然被吵醒的缘故,声音有些沉闷,还有点沙哑。
“致远主任,我是谭光明,实在是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打扰您。”
“谭主任?”
电话那头的人明显愣了一下,可能是感到有些诧异吧,毕竟他和谭光明可没什么私人交情,实在是想不通他怎么大半夜的打电话过来。
微微愣了一下后他很快就调整好心态,语气中略带好奇的问道:“不知道谭主任这么晚打电话过来是有什么事儿吗?”
“致远主任,是这样的……”
谭光明也没隐瞒,将事情在电话里说了一下,不过他没说田三保和牛卫平的事儿,也没提被击毙的那个姓宋的的事情。
他很清楚,有些话可以在电话里说,而有些话必须见面才能讲。
他只是说不知道什么原因,他的秘书杜涛在不到两个小时前,就在家里,当着找上门的监委工作人员的面吞枪自尽了。
“致远主任,我怀疑杜涛可能是打着我的旗号,在外边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被监委的同志发现了,或者被谁举报了,他知道事情败露了后,所以才选择了自尽。
当然啦,我现在打电话过来想说的主要也不是这事儿,而是……”
谭光明有些犹豫,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停了一会儿才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起了赵映红的事情。
电话那头的赵致远一直没作声,就静静的听着。
他今天有点不舒服,下班回到家吃完晚饭后喝了点药早早的就休息了,休息前还特意跟妻子和身边的工作人员说过,只要不是天塌下来了就不要叫打扰他。
所以对于今晚发生的事情他还真不知道。
如果不是谭光明这个电话直接打到了书房里的专线上,他肯定还是不会接。
现在他已经清醒过来了,晚上睡觉前喝的药起了一点作用,最起码感觉脑袋没有下午时那么沉,可以正常思考问题了。
听着电话里谭光明讲述的内容,赵致远抬手捏了捏鼻梁,他明白了这家伙为什么要这时候打这个电话过来。
这家伙是担心他的后路被人抄了,担心自己人也借着这件事情把他往死里踩。
赵致远将电话听筒夹在耳下,伸手拉开书桌的抽屉从里边取出一包烟,抽出一根划着火柴点上。
当他吐出吸进嘴里的烟时,电话那头的讲述刚好也停了下来。
“我明白你的意思。”赵志远并没有打官腔的想法,他很清楚为什么会发生这件事情,还不都是因为老管捣鬼。
现在看来老管的计划只成功了一半,他最想除去的社会局那个年轻科长肯定没能得手,否则姓谭的此刻绝对打不出来这个电话,就算能打出来也不可能如此心平气和。
至于计划成功的那一部分,就是让谭光明进入了监委的视线里。
但他相信,老管最想成功的其实是除去那个年轻科长,为什么没能成功暂时还不得而知。
他希望那位老伙计能就此收手,千万不敢再越陷越深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建议你最好能主动去跟组织上承认错误,深刻反省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同时配合监委,将你那个秘书在外边打着伱的旗号,做的那些违法乱纪的事情调查清楚。
光明同志,一定要引以为戒啊,为人民服务这几个字得时刻牢记,这不只是一个口号,而是要坚决落实到日常的工作和生活中……”
电话那头的谭光明微微松了口气,这位能这样说,那基本上就表示不会落井下石,他打这通电话的目的就是这个。
他们虽然都属于同一脉,但在这一脉里细分的话还是分别属于不同的分支,尤其是因为个人原因,他和那边的一个关键人物之间的关系水火不容。
这半天他其实已经想到了为什么杜涛跟那两个家伙之间的秘密联系方式会被泄露。
肯定是他那个此刻正在二楼卧室睡觉的妻子王静香说出去的。
唯有她,也只有她才有这个可能。
至于说给谁了?
那必然是她那个青梅竹马的老情人,老管,管景明。
让他唯一想不通的是老管为什么要把战火烧到社会局去。
对于社会局,这些年大家一直都是比较有默契的绕道而行,能不得罪尽量不得罪。
一是因为上边安全委的那些大佬委员们,其中最主要的就是那位伍老,这位的存在,让他们很多事情不好做的太过分。
二是社会局脱离部队独立出来后确实一直都是不偏不倚,几乎不插手地方事务,只是一门心思兢兢业业的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
正是因为如此,这几年大家一直都相安无事,就算这两年因为某些原因社会局给他们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可那也是因为公事。
而且那几个出事儿的也确实是屁股下面不干净,事情过去了也就过去了,上边那几位根本就没往心里去。
有的时候,树干上某些长歪了的树枝是得好好的修一修,否则时间长了就会影响到整个树干,这个道理大家都懂。
可别人查,跟主动往人家手里送是两回事儿啊!
想要找他报仇,给他找麻烦,完全没必要去招惹社会局。
只要把他的材料递给无论是他们内部的监察部门,还是政务院下属的监委,都可以达到目的。
尤其他们内部的监察部门还是在赵致远的掌控下,老管跟这位的关系那可是好的能穿一条裤子,想搞他也不过是分分钟的事情而已。
这么多年一直都没动静,为什么现在又会走出这步棋呢?
莫非这家伙并不单单是想祸水东引,而是真的怀揣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谭光明一边听着电话里赵志远的絮叨,心思已经转到了李言诚的身上。
老管为什么会选择暗杀这个年轻人来吸引社会局的目光?
难道仅仅是因为他是罗家的小女婿,如果真的成功了,那就相当于是把自己送到罗老头的嘴边吗?
不,他相信绝对不会这么简单。
怀着疑惑的心理,在听完赵致远话后,谭光明开口了。
“致远主任,古人曾经都说过,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做了违规违纪的事情,肯定会虚心、诚恳的接受即将到来的组织纪律以及国法的惩处。
但……算了不说啦,这么晚打扰您真是不好意思,等天亮以后我会主动过去找您汇报,现在时间还早,您再休息一会儿吧。”
那个但字后面的话虽然没说出来,可电话那头的赵致远已经大概知道谭光明想说的是什么了。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又说了两句后便放下了电话。
事情没做成功,还让人家当事人注意到了他,老管这次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啊。
他刚才在电话里说的是让谭光明直接去找组织上汇报这件事情,可人家却挑明了说天亮了以后来找他。
为什么要来找他,无非就是谈。
谈什么?
当然是谈老管。
谈成了,事情可能在内部就消化了。
如果谈不拢,那么他相信,老管的名字一定会出现在社会局领导,包括罗老头的办公桌上。
至于证据?
需要吗?
你都要暗杀人家家小女婿了,还能指望人家跟你好好说话吗?
他当时就觉得老管那步棋走的不对,太过冒险,可那家伙信心十足,根本就不听劝。
现在好啦,看他怎么收场吧。
本来是为了保住他儿子,现在把他跟他儿子都搭进去那才有意思呢。
赵致远坐在那里呵呵的笑了几声,又举起手中烟吸了一口后,将烟头在桌上的烟灰缸捻灭,然后便起身向书房门走去。
找他谈?
谭光明打错主意了。
这次他不会做出任何妥协的。
老管现在做事情已经彻底没有底线了,自从那天谈崩后这些天他再没见过那家伙。
也不打算再见。
就像那天不欢而散之前在办公室说的,从此以后是路人,反而如果他们父子俩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他一定会亲手送他们一起去刑场。
所以,这次老管能不能过关,就看他自己的造化吧,他不会给提供任何帮助。
至于谭光明,这家伙这些年缺德事儿干的够多的,也是时候让他伏法啦!
……
“呼……” 电话这头的谭光明在放下电话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随着这口气吐出去,他的脸色也变得严峻起来,起身向书房外走去。
他自觉自己这些年对妻子王静香一直都不错,事事顺着她,没想到她不但把自己的秘密告诉别人,还很有可能给自己脑袋上种了一片大草原。
这种事情是个男人都没法忍,尤其是他这一晚上竟然遭遇了两回,没有原地爆炸都算他的养气功夫不错了。
尽管肺都快气炸了,但谭光明脚下的动作依然是不紧不慢,从书房出来后,沿着楼梯走到二楼,来到了左边的房子门口。
他们两口子早就分房而睡了,早到他都记不清那是什么时候。
不是他的原因,是此刻正在屋里睡觉的那个女人忽然有一天说她对那事儿越来越不感兴趣,希望能分房睡。
他虽然满心的不愿意,但还是顺了她的心,那时候的他还不认识赵映红呢。
虽然分房睡了,但他对妻子的心依然没变,依旧还像以前一样那么爱她。
后来发生赵映红这件事情,那是因为他还是个正常的男人,没有出家当和尚。
可没想到,这个他爱了几十年的女人,竟然出卖了他。
看着紧闭的房门,以及原本一直插在锁眼上,现在却已经消失了的房门钥匙,谭光明眯了眯眼睛。
这是防他吗?担心他兽性大发还是怎么着?
“咚咚咚”
他抬手在门上敲了几下。
“咚咚咚”
“谁啊?”敲完第二次门后,屋里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这个房子里你觉得还能有谁?”
“这么晚了你不休息敲门干什么?”
“把门开开,我有话要跟你说。”
“明天再说吧,我困得很。”
“我数三个数,你如果不开门,我就拿斧子把门劈了。”
“你……有本事你就把门劈了。”
听到屋里女人说得话,谭光明再没废话,转身就往楼下走去。
听到下楼的脚步声,躺在床上的女人松了一口气,紧了紧身上的被子后,转了个身准备继续睡觉,嘴里还嘟囔道:“大半夜的发什么神经。”
话音还未落,一声巨大的响声就从门那里传来。
“咚……咔……”
“啊!”
这巨大的声音吓的她尖叫一声,一骨碌就坐了起来,伸手将床头柜上的台灯压亮就向房门看去。
只见门上已经被劈开了一条缝。
“咚……咔……”第二下很快就来了。
坐在床上的女人稳了一下自己的心神,张嘴就说道:“谭光明,你发什么疯。”
“我刚才跟你说了,你不开门我就拿斧子把门劈开。”
床上的女人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她有些怀疑门外到底是不是那个对自己百依百顺的男人。
“咚……咔……砰”这是第三下。
已经有一块门板掉了,透过那道宽约十几公分的缝可以清楚的看到外边的人。
是他,没错!
就在床上的女人还没回过来神的时候,外边人的胳膊已经从那道缝伸进来打开了门锁。
“咣当”
锁刚一打开,外边的人就用劲推开了门,房门呼一下就碰到后边的墙上,嗡嗡作响。
“吧嗒”
房间内的大灯被打开了。
本来还想说什么的女人看到男人脸上那冷峻的神色,再看到他手中提着的斧头,顿时闭上了嘴,使劲拉了拉被子将自己包裹严实,仿佛这样能让她安全一些。
谭光明进来后没有说话,只是走到床尾那里定定的看着窝在床头,抱着被子坐在那里的女人。
“你……光……光明,你……你怎么了?”
结婚二十多年了,王静香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模样的丈夫。
以前,无论她说什么,怎么发脾气,眼前这个男人总是会笑脸对她,哪怕是她做错了,也是嘿嘿一笑就揭过了。
可今天……
她从他眼中看到的是陌生,他站在那里就好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一般。
王静香有些不知所措,也有些疑惑,后背还有些发凉,难道他……他发现什么了?
看着站在床尾的那个既熟悉,却又显得那么陌生的男人,她说话的语调都颤抖起来。
面对她的询问,谭光明依然没有作声,只是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她,在心底默默的向自己二十多年的婚姻生活告别。
就这样过去了足足有五分钟,当王静香被盯得实在是忍不住刚想再次开口的时候,他说话了。
“王静香,从明天开始你的两个弟弟和弟媳还有他们的孩子都会被调去拉大粪,我说的。
你也可以去找一下管景明,看看他能不能给你弟弟他们两家人重新调整工作。”
说完这句后,谭光明转头就向房间外走去。
本来他想说的还有更多,还想质问她为什么要那么做,为什么要出卖他,可在看到这个女人的时候他忽然就没了兴趣。
他什么都不想知道了。
但他是不会轻易放过她的,二十多年前他能救她们一家人与水火之中,并且让她家人这些年什么心都不用操就能过上舒舒服服的日子。
现在也可以将他们都打回原形,让他们体验一下什么叫做冰火两重天。
王静香整个人都是懵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就那样坐在那里发呆,直到那道身影走出房间,外边传来下楼的脚步声她好似才回过神来。
都顾不上冷不冷的,就穿着睡觉时穿的秋衣秋裤,撒把上拖鞋追了出去。
“光明,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通往一楼的楼梯拐角处,她一把抓住了丈夫的胳膊,满脸难以置信的问道。
“就是字面意思。”
一边说着,谭光明抽回了自己的胳膊,转身继续向楼下走去。
“不要再来烦我,我现在看到你很恶心,你还是抓紧时间去找管景明吧,你帮了他那么大一个忙,就算你俩没有其他关系,他也得还你那份人情的不是吗?”
话音落下的时候,他已经下到一楼拐向了书房方向。
而他的话就像一道闪电般劈到了王静香的脑门上,让她一下子瘫坐在地。
她终于知道这个男人今天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了。
……
与此同时,行动一处后院对赵映红的审讯也暂时告一段落。
她确实跟谭光明有不正当的关系,跟杜涛结婚也不过是个幌子而已,可她对姓谭的所有事情都毫不知情。
除了她现在机床厂的工作之外,姓谭的也没给过她任何额外的好处,比如钱、物。
她说的是不是真的暂未可知,反正她和杜涛的那个家里没发现什么东西。
上边也没让对她使用李言诚的特殊审讯方法。
说的更准确些,审讯她本就不是社会局的工作范畴,只不过是监委借用了一下社会局的地方而已。
那会儿猜出她可能跟谭光明有关系后,李言诚就将情况汇报了,接下来对赵映红的询问,他全程只是坐在一旁听着。
现在初步的询问结束了,等领导们先后走出审讯室后,他刚准备离开,就被赵映红给叫住了。
“大诚哥”
听到叫他,李言诚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了这个老同学的妹妹。
“我……我还能出去不?”
“这我也不清楚,这个案子不属于我们社会局管,你只是监委委托我们暂时扣押而已,后续怎么样要看监委那边了。”
李言诚本来还想问问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问清楚了又能怎样,各家都有各家的难,这个女人也许有她不得已的苦衷吧。
但他还是打听了一下她哥哥的去向。
“你哥被分到哪里去了?”
“我哥在蒙区。”
“你有他的通信地址吗?”
“有”
“写给我吧,你家出事儿的时候我刚好也遇到了一堆事情,还真不知道你哥的具体情况,回头我跟他写信聊聊。”
李言诚将手中的记录本和笔递了过去。
将哥哥曹向东的通信地址写下来后,赵映红将本子还了过去。
“大诚哥,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