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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奇闻异事之天书

    炎炎夏日,赤地千里。鲁豫交界山道上,一个行色匆匆的汉子正冒着酷暑赶路。这汉子约莫二十出头,浓眉大眼高鼻阔嘴,一身灰色旧袍微有破败,面上颇有风霜之色。时当崇祯皇帝即位不久,全国南北二十余省便相继发生旱灾,禾草皆枯庄稼绝收,人多饥死饿殍载道,史称“崇祯大旱”。这赶路汉子姓徐名灏,本是天津卫近郊人氏,自幼读书却屡试不第,十六岁时父母染疾先后故去,只留他孤身一人靠着几亩薄田维持生计。不想近来逢此天灾,田中所种尽数枯死,附近村民十去九空,连自家佃户也出去逃荒去了。眼看家中存粮将尽衣食无着,情急之下忽想起有一远房亲戚在济宁府做小吏,或许可以找他周济一下,于是咬牙将家中值钱之物卖尽当作路费,到济宁去投靠亲戚。这一路他起早贪黑餐风露宿,历经跋涉终于走至鲁豫交界,这一日正逢骄阳似火酷暑难当,阵阵热浪滚滚而来,不到中午他已是汗湿衣襟唇干舌燥,急欲找一个阴凉之处休息片刻。四处张望一番发现前方道旁恰好有一座寺庙,不由心中暗暗欣喜,想着能进去讨碗水喝,不料待他来到庙前一看,只见山门破败墙坍瓦落,居然是座荒弃的寺庙。

    徐灏见状心中大感失望,向四周望去见庙前台阶树荫下甚是凉快,便坐在那里倚着树干小憩片刻。他用袖口抹去额头的汗水,拿出随身携带的水袋摇摇,见所余已经无几,也不敢多喝,只小口饮了数口略消焦渴之意。待疲乏稍解,他起身进入寺中,想看看有没有水源。这寺庙也不知是何时而建何时被弃,庙中杂草丛生几可及腰,大殿佛像残破不堪只余半截身子,在像前还有一口千斤巨钟倒扣于地,钟面灰尘足有寸厚。徐灏也无暇细看,只在殿前后仔细搜寻,果然在茅草中找到一口古井,只是这井中之水早已枯干,底下全是黑色的烂泥。徐灏心中大为失望,正欲转身出去,不想右腿刚迈出一步,忽听有人大声呼道:“徐灏救我!”声音沉闷古怪,在庙中回荡良久,虽说他素来胆大,还是被出其不意的吓了一跳。待徐灏定下神来,回头小心查看,却见这庙中空空荡荡,并无半分人影。他犹豫再三,心中惊疑不定,不知刚才是自己的幻觉,还是果然有人在呼救。思虑再三,终觉忐忑难安,认为这庙中恐有古怪,自己还是速速远离才是。不料正欲出庙门,又听身后一人连续呼道:“徐灏救我!徐灏救我!徐灏救我!”徐灏闻听大惊失色,急忙回头循声望去,却听这声音似乎出自于殿上的巨钟之内,故而声音甚为沉闷。

    徐灏心中骇异万分,当即小心翼翼的来到钟前,却见钟面铜锈斑斑,凸凹不平,除了体型巨大之外倒也没有其他异常。他在钟外聆听片刻,却听钟内一言不发,只得壮起胆子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在钟内?难道是妖怪不成?”片刻之后,即听钟内一人瓮声道:“即蒙您相问,不敢不说。黄石公,天下人皆知他是大贤,可他曾经拜上古猿公为师学习剑法,这件事世间就鲜有人知了,而我即是猿公的后裔,当年因为修习剑术的时候不小心误伤良善,故此遭到天帝的责罚,被囚禁在此钟内已经上百年了。如今罚期已满,命中应由您将我放出,所以才向您呼救。”徐灏听罢心中更觉惊讶,半响方道:“听你之所言却不知真假,若是放了你,你又来害我可如何是好?”钟内人又道:“我非妖魔之流,断不会相害于人,您千万不要多虑,再说若是我得脱囹圄,出来之后必有厚谢!”徐灏听得此言心中不由大动,可看这钟身沉重约有千斤,自己无论如何也搬它不动,于是又问道:“即是如此,我放你便是。只是我乃一介凡人,身无千钧之力,这铜钟如此沉重,我不能动其分毫。”钟内人道:“这事无须担心。您只需捡一块石头,将钟面的十二个篆文尽数磨掉就可以了。”

    徐灏将钟仔细端详片刻,却未见到一个篆文,正待相问,又听钟内人道:“那篆文即是钟面凸起之处,只需将灰尘擦掉即能看见。何况天长日久早已锈蚀,若是用砖石打磨,不消片刻便能磨尽。”徐灏听罢依言为之,伸手将凸起之处浮灰拂去,果见十二个篆字绕钟面一圈,字形古朴莫能辨识。徐灏又俯身在草丛中找了一块拳头般大小棱角尖锐的石头,用来刮钟面的篆文,约有一顿饭的功夫,果然将那些篆字都刮了个干净。此时那钟内人喜道:“有劳先生,可以了。”徐灏问道:“如此你便可以出来了么?”钟内人道:“不然,还请先生速速离去,退到半里之外方可,否则对您必有大害!”徐灏闻言大惊,心道方才你不是说出来不会相害,现在怎么又说这样的话,莫非是骗我不成?耳听钟内人不住催促,毕竟不敢久留,当即从寺庙中快步疾出,一路小跑前行半里许,方才敢转身回头看去,却见寺庙上空黑云漫布飞沙走石,犹如狂风暴雨前夕之景象,而自己头顶却是阳光耀眼万里无云,实在是咄咄怪事。正在惊骇间忽听一声惊雷响若山崩,随即便见一头身形巨大的白猿腾空而起直冲云霄,瞬间即不见了。徐灏只看的是目瞪口呆拙舌不下,半响才回过神来,心中不由有些惧意,他无心逗留急忙沿路前行,好在不多时便到了一个小集镇,随便找了家客栈住了下来,坐在房中回想起方才之事,兀自后怕不已。

    到了晚间二更刚过,明月当空天街夜静,徐灏倚靠在床头正自无聊,忽听得有人在轻敲房门。他将门打开,却见外面站着一位相貌俊雅的少年书生,一袭白衣片尘不染,一见他便毕恭毕敬弯腰谢道:“我即是白日巨钟里的囚犯,今晚专程来感谢恩公的大德。”徐灏闻言又惊又喜,知是白猿前来报恩,急忙将他请入房内,口中连称“不敢,不敢”。这少年整整衣袖从容入内,对徐灏道:“今日蒙恩公援手,我才得脱离苦厄,天帝已经赦免的我的过失,仍旧恢复了我的仙籍,您的厚德可谓没齿难忘。今晚适逢我值守,于是便从天宫书院中窃得天书三卷,每卷所载各有奥妙皆不相同,以此作为给您的回报。只是这三卷天书必须在天亮前交还回去,若被发现我罪责难逃,因此请您在这三卷中任意选择一卷连夜抄录下来,待天将亮时我再来取回。”言毕从袖中拿出三卷书籍放在桌几上,对徐灏拱一拱手,纵身一跃飞出窗口,瞬间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徐灏站在窗前愕然不已,回头见桌上三卷书籍,心中不由惊喜万分,急忙将其放在烛下逐一翻阅起来,只见第一卷天书所载有如《论语》、《孝经》之类,与他所读儒家百文殊无异处,心中不禁大为扫兴,将其扔在一旁又去看第二卷,却见这一卷上所书有如《阴符经》,《淮南子》之流,更是有些失望,暗道:“此书平淡无奇,不足为习。”随手又去翻阅剩下的一卷,这一看却是眼前大亮,原来此卷所述皆为术数,或呼风唤雨,或撒豆成兵,更有吐火吞刀,隔空取物等等不一而足。徐灏大喜过望手舞足蹈,叫道:“我所求者,正在于此。”当即研墨摊纸,埋头苦抄,唯恐漏掉一句。不知不觉间窗外鸡鸣声起,恰在此时徐灏已将这卷天书全部抄录完毕,放下笔刚伸了个懒腰,却见白光一闪,那少年已立于房中。徐灏急忙站起作揖为谢,少年一眼瞥见他所抄录的天书,面上稍有惊讶之色,叹口气道:“我所盗取的三卷天书,第一卷习之可具帝王之略,第二卷习之能成将相之才,唯第三卷只是些遮人眼目的术数罢了,若是用其得法尚能修得善业,若是用其不善的话,恐有杀身之祸,您为什么非要选这一卷呢?”言毕摇头不已,惋惜之情溢于言表。

    徐灏却丝毫不以为意,将三本天书交还给少年,少年纳入袖中道:“看来这是命中注定的事,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这里尚有百两纹银,赠给您作为路上的盘缠,还望您以后能收心敛性,积德为善才是。”随即又取出一百两纹银放在桌上。徐灏正待答谢,却见眼前一道白光破窗而出,待追至窗前那少年早已不见了。徐灏转身看着桌上白晃晃的银子,心中暗暗盘算道:“既有这百两纹银,足够我三年吃用,何必再去济宁寄人篱下受人施舍?”主意打定即收拾行囊踏上归程,一路上潜心修习孜孜不倦,兼之盘缠充足衣食无缺,与来时的落魄穷窘之状判若两人。待长途跋涉回到家中,这书上的经文符咒早已背得滚瓜烂熟。徐灏偶有小试无不灵验,不由大为欢喜,平日更加勤学苦练,终将书中各种法术尽皆学会。他日日在家中练习,或能揽月于怀,或能捏雷在掌,占卜算卦无不灵验。不想一日在院外做法之时偶被村邻看见,当即惊为仙人四处奔走相告,一来二去方圆数十里人人皆知,上门求仙问卜的不计其数,人称“徐真君”。

    后来城中的富户巨贾也纷纷耳闻,便趁酒宴之时重金邀请他去府上变法助酒为乐。徐灏初来尚能推脱,只是时间长了难免贪图酬金丰厚,于是也乐此不疲,故而不到两年家中暴富,不仅买了数十亩田地,还起了高楼娶了妻妾,日子过得好不惬意。不想这年夏天天津卫又逢大旱,连着数十日滴雨未落,江湖干涸土地龟裂,眼看庄稼又将是颗粒无收。当地府令倒是个爱民如子的清官,为此事只忧得茶饭不思夜不能寐,正在心急如焚无可奈何之际,忽有左右告知了徐灏之事,言道他法术如神能征风召雨,或可请他前来做法缓解旱情。府令一听在自己辖地还有如此神人,不禁大喜过望,急忙命人前去相请。徐灏闻得父母官相召不敢怠慢,随来人到府衙拜见府令。府令当即命他速速做法求雨,徐灏听罢对府令拱拱手道:“大人有所不知,草民的法术只是些障眼术而已,仅为茶余饭后消遣之乐,当不得真。再说世上万物皆有定数,各地旱涝皆为天命,恐实难强求。”府令听罢大怒,以为他诡言推脱,当即训斥他道:“如今天下大旱,庄稼眼看即要颗粒无收,你自幼读圣贤书,当知以天下苍生为念,身怀百姓疾苦。现今不住推辞,莫不是嫌本官没有给钱么?实话告诉你,若能求得大雨,本官重重有赏。”

    徐灏一听不敢再争辩,只得在府衙院中空地结草为坛,自己披发执剑,口中念念有词,双目圆睁凝视头顶烈日,连一眨也不眨。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忽见一片薄薄的乌云自西而来,将烈日遮住,随即天空落起小雨来。府令及一干人等见状大喜,口中纷纷赞道:“徐真君真乃神人啊。”只是好景不长,未及半个时辰这小雨便停住了,头顶乌云随风散去,露出阳光分外耀眼。府令愕然半响方道:“只这点雨水,路面还未打湿,如何能解得大旱?只无异于车水杯薪罢了。”一边说一边不住摇头,满面失望之色。徐灏走下神坛,未及言语,忽听堂下一名小吏阴阳怪气道:“早就听说徐真君法术如神,今日一见不过如此,怕是徒有虚名之辈吧。”徐灏正待张口向府令解释,猝闻此言不由大怒,抬头又见府令摇头叹气不已,显是深以为然,更是难捺心头之火,当即道:“方才在下怕有犯天谴,故只敢用微雨咒。如今即蒙大人见疑,在下不敢不尽全力,只是若要消除旱情,必要用暴雨咒不可,唯独此符咒必要登顶浮屠方可施术,因此在下还需借助万寿寺的七层佛塔,望大人应允。”府令听罢大喜,当即道:“此事甚易。本官这就吩咐下去,让寺僧清扫整洁,供真君做法。”言毕便命人去通知寺庙僧众准备,待一行人来到万寿寺塔下,诸事果然已布置妥当。

    徐灏对众人道:“你们只需在塔下远观,我当一人独上,稍后风雨必从东南而来。”说完便仗剑独自上了塔,每到一层即从袖中摸出一纸黄符,将东南西北四角尽皆封上。如此一直蹬到七层塔顶,方披头散发念起咒语来。少顷只见一阵狂风自西北骤起,瞬间遮天蔽日向佛塔滚滚而来,府令等人奇道:“方才真君说风雨会来,此刻一见果然无谬。只是说好从东南来,现今如何会变作西北?真是奇哉怪也。”这塔下诸人正在疑惑,却不料徐灏在塔顶也面色大变,俯身对众人大呼道:“风雨自西北来,恐大不吉利,诸君应速速远离!”连呼数声塔下众人才勉强听见,此时那股大风已卷至近前,一时飞沙走石天昏地暗,声势甚是骇人,更有数道闪电围绕塔顶不住翻飞回旋。塔下诸人见状大惊失色,纷纷簇拥着府令奔至十余丈外的大殿中,站在屋檐下屏息静观。

    徐灏在塔顶双股战栗面无人色,心知这定是他妄用法术亵渎天道,以致有此杀身之祸,眼见闪电离自己身边越来越近,有心想跑只觉双腿发软难动分毫,唯有闭目等死而已。瞬间霹雳声轰然大作,将塔下诸人震得几欲跌倒,随即倾盆大雨瓢泼而下。府令欣喜若狂,急忙命人上去将徐灏请下来,欲要重重打赏他。不想那人上塔不久即连滚带爬的跑了下来,满面惊惶之色叫道:“不好了,徐真君死了!”诸人闻听大惊,待他到近前细细询问一番,方知徐灏已经全身焦黑倒毙在佛塔顶上了。府令唏嘘良久,命人待雨停后将徐灏的尸体抬下来厚葬。不料这场大雨足足下了三天才停下来,江湖沟壑尽皆下满,百姓无不欢呼雀跃。到了徐灏下葬的那天,忽有一个白衣少年来到他墓前痛哭道:“恩公本无修习之真,却妄习亵天之术,终至神怒遭到天谴,这都是我的罪过啊。”众人都不识得此人,正待上前询问,却见他站起身来振臂长啸三声,瞬间化作一只巨大的白猿飞入天际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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