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这时地上的五嫂微微醒转,抬头望见这情景,大叫一声:“鬼、鬼火!”就抱头向屋外鼠窜而去。
点娘的身体亦如鬼魅般,轻飘飘飞到梁上。
崔文氏几近崩溃,随着五嫂身后也要逃去,但一挪脚步才发现老太太死死抱住她的腿,圆瞪双目说不出话来。
崔文氏想伸手去拉起老太太,但头顶上白光一闪,抬头望去,竟是女鬼垂下她那鬼火白练,打作一个圆环,就要往她头上扣下来,她吓得撇下老太太连滚带爬逃走,且在这个时候,滚到周围的几支蜡烛,不知不觉间将长榻上软垫垂下的穗子燃着,屋内顿时红的白的火光四溢,崔文氏吓得爬不起来,终于在这时,院门外急急奔来一个人,大喊道:“娘!娘!”
是崔林中赶回来了!
他冲到房门外,看清里面情形也吓了一跳,但还是指着房梁上喝问:“你是何人?”
女鬼发出尖啸般的笑声,带白火的白练“呼”地扫过他的脸上,这时外面已听到有些人声沸腾,估计是跑出去的五嫂喊动街坊了,女鬼继续用力摇房梁:“你们崔家做的事,你们心知肚明!”
“我崔家……”崔林中想进来救母亲,但那女鬼双脚吊在半空一晃一晃,突然整个人挺尸般倒挂下来,满头长发空中飞散,火光映在她带血的脸上,把崔林中的脚步再次震住:“嘿嘿……你倒是说我是何人?荆货郎呢?让他拿来簪环,原以为你们还存有些人性……”
“你……真是阿辛?”崔林中起初半信半疑,但女鬼倒挂下的一幕,吓得他也腿软起来,“当年的事……周家那批货……要不是你非要去告官,我何必出手杀你?”
崔文氏听到崔林中的话,略回过点神来,还喊道:“老爷,她不是阿辛!她是十年前我带来的丫环小梅啊?”
“小梅?”崔林中云里雾里。
崔林中正想喝断崔文氏的话头,却觉身后光亮异样,心中“咯噔”一下,颤抖着转过头看去——
禹门坊中邻近的一些街坊,十几个老、中、青年男人不知何时打着火把,推着五嫂和小六引路,已经进到院门里来,想是方才女鬼的笑声太刺耳,崔林中他们谁都没发觉院外前门的动静。
熊熊的火光,照在众人或错愕或惊诧神情的脸上,崔林中立刻感觉来了救星,伸手朝他们:“救命……”
但求救的话还未说完,人群中自动排开,挤出一男一女两个人,居然是包扎着半边身子的香巧,和扶着她的巧汉。
“大家都听到了吧?”巧汉用力朝地上啐一口,“方才我带大家去瓶隐巷阿辛家找到的荆货郎尸体,确凿就是崔林中指使崔贵杀害的,加上过去几条人命血债,还请乡亲族老们做主,即刻报官!”
平日低眉顺眼的香巧也激愤地哭喊:“崔文氏毒如蛇蝎!专门残害我们这些下人!”
听到这样的话,又在一众街坊邻居的众目睽睽之下,崔林中双膝一跪,摊在地上……
五、结尾
第二日时近正午,地方巡检司领着官差衙役来到禹门坊,押走了崔林中与崔文氏。
巡检司看到点娘时,讶异道:“你就是那个扮成女鬼,吓得崔文氏说出真相的跳月人?”
点娘微笑颔首:“是,大人。”
她已经重新束起头发,穿着干净的布衣裙,脸也白皙干净,街坊们站得远远的,想到她昨夜披头散发、满目血泪的样子都心有余悸。
“我姓徐,你别怕。今晨来的路上,我们就说禹门坊当真奇事不断,这一路回衙门,你倒是说说具体如何?”巡检司对点娘充满好奇,“等开堂审案时,你的话也是最有用的口供。”
点娘走时,不忘向禹门坊的街坊一抱拳,朗声道:“各位街坊,小女打扰大家了,抱歉!”
点娘其实不是她的真名,她在“跳月人”戏班中,艺名长玉,是西江上游藤县人,只因当年家贫,家中起先把大女儿小梅卖给崔文氏的娘家,也就是给崔文氏做了丫环,崔文氏出嫁后也就把她带到崔家。
谁知小梅没两年就死去,尸首送回时,家人发现她的脸上竟像牢里的犯人一般黥面,身上新伤旧患亦不计其数,但崔家给了一笔不小银两私了,小梅的父母也就认了,而这长玉当时被送入“跳月人”戏班学技,知道其姐死有冤屈,又因在戏班中生存,自有一身江湖儿女气概,当年竟立志要为姐报仇,只是等待时机。倏忽十年过去,直到前些日子,因为跳月戏班到崇天塔进行数日的演技,她随班期间,便在禹门坊一带顺势摸熟地形,又闲聊式的从一些街坊口中,探听到许多关于崔家的事:崔文氏与崔老爷感情不和,却性情乖僻善妒,经常怀疑家中丫环勾引老爷,因此常施以谩骂虐待, 尤其是三年前在崔家做短工的阿辛,忽然病死,长玉直觉她死得蹊跷,怀疑是被崔文氏虐待而死,于是她另寻时间告假回乡,实际是悄悄回到禹门坊,阿辛旧宅处潜伏下来。
其后,又仗着身为“跳月人”的如燕功夫,夜里翻墙到老太太房中,盗取她的几件不值钱的木簪银环首饰,便点灯静候在阿辛家宅中,只待遇到探看的街坊或甚人,就以女魂口吻将簪环给人,并请人去代领生前月薪云云。
当崔家人看到这些莫名失踪的首饰,听说是女鬼请人来讨债的,必然会有所反应。同时,打探期间,听说崔家老太太身边正想买人帮佣,她立刻找到李冰人,给了些银两请她帮忙引荐,顺利地进入崔家做工。
最后说什么装鬼吓人,那对于“跳月人”来说,实在是容易不过的技巧了。“跳月技”本身就擅用攀爬,凭一段特制绳索或白练,即可飞檐走壁,加上障眼特效放几把磷火,或趁人不备,抹些妆面的红色油彩,就是血泪模样,一切驾轻就熟。
只是……点娘长玉,也万万没想到两点:原本担当崔家前门小厮的巧汉,会在当晚尾随崔林中和崔贵的行踪,进而发现他们将荆货郎杀人灭口的事实,而那长期被欺负压迫的香巧,更是在当晚出现,和她哥哥一道,力主大家把崔家夫妇告上官府,也算长期受害而终于愤激起来报仇雪恨了吧。
然而,崔家里竟还有更大的案件——
阿辛真是个苦命人!
禹门坊人都在议论,那瓶隐巷的周家,是城里开丝绸行的掌柜,原本跟崔家老爷要好,阿辛的男人就是在周家做事。
那一年崔林中也在外省参与绸缎买卖,却被外人坑走一大笔钱,正好遇到周家掌柜同在外地办货,价值近万两的上等绸缎竟使得崔林中生出邪心,毕竟没人知道他们两家曾一道同路,于是崔林中在偕同归途中,居然将周家掌柜及几个同行随从都杀害了,只是没想到阿辛的男人在被害前几日,曾请人写过一封家书给阿辛,当中提到路上与崔家相遇之事,等崔林中回到禹门坊家中,阿辛不见丈夫回来,便找崔林中询问,崔林中这才惊觉。为防阿辛寻根究底,几番软硬宽慰恐吓不成,崔林中就让心腹管家崔贵几次出外,少量买来乌头砒霜一类的毒药,分次下在阿辛的饭食里,使得她一月之间,断续出现头昏、泻痢等病症,起初不能做活只得回家静养,但很快也就死在家中。
又因身边没有亲人帮扶,崔林中假装拿出一些银两买副薄棺,将她停殡于宅中,待丈夫回来下葬,不曾想一停也就三年过去,若不是长玉装鬼引起崔林中惊慌,又把传话的荆货郎暗地里杀死,此次罪当无可出脱,州府县衙立即将崔林中定了个斩立决,崔文氏则因多年前虐待婢女小梅致死,暂判了绞监候。
长玉后来还回来过,帮忙运送荆货郎的尸首回南岸草埠村下葬。
她到底是个有情义的江湖儿女,说若不是自己将荆货郎拉下这淌浑水,他也不会死于非命,然而荆货郎兄弟几个,就他还未成立家室,于是她将自己生辰、名字另刻一块牌位,与荆货郎一道下葬,并当着众人面发誓说,自己要嫁给荆货郎为妻,此生绝不二嫁,以后将跳月卖艺所得钱数,也会交给荆货郎父母晚年生活。
荆家起初对她不假颜色,但后来看她坚持以未亡人的身份披麻戴孝,灵前下跪三天三夜痛哭,渐渐也就由着她去了。
禹门坊人都说,百年禹门坊皆是淳庞质朴的风气,有富贵不欺贫贱的良声,不曾想竟出了崔家这一门的祸害,还好天道昭昭,看顾孤寒,歹人总有被天理收去的一刻,方圆一带人可引以为戒,将这段公案流传后人,劝毋再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