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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二章 恩威识圣宠

    荣国府,凤姐院子。

    王熙凤听了林之孝家的话,心中有些奇怪。

    她自然知道王夫人拥有陪嫁铺子,位置和开间都很不错,是自己姑妈要紧的家底。

    铺子由王夫人的陪嫁奴才掌管,贩卖金陵江南等地的丝绸瓷器之物,虽生意做得不大,但每月都给王夫人填补一笔银子。

    因此,王夫人作为荣国府当家太太,每月虽有二十两月例银子,但实在不太放在她眼里。

    但是,自从贾琮继承荣国世爵位,荣国府爵产家业成了大房所有,荣国二房作为偏房,已搬迁到东路院。

    虽每月二十两月例,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银钱,但王夫人不再是荣国当家太太,便不能领取二十两的份例。

    即便当初李纨少年寡居,贾母怜悯她守寡不易,特例定了她同等二十两月例,如今二房身份转变,也不得不被取销。

    就算是宝玉因贾母宠爱,被留居在自己身边,但他的月例也不能从西府支出,而是从东路院份例中划拨。

    这不在于几十两银子的贵贱,而是世家大族爵禄传承,最讲究宗法礼数,这些细节半点都不能忽视,不然如何名正言顺。

    王夫人和李纨迁居东路院,虽没有往年月例的丰厚,但也不至于衣食住行受到影响。

    东路院每月还能从荣国公中拿到份例,足够荣国二房日常消耗。

    但即便如此,二房要想像以前那样宽裕,却是不能够了,所以王夫人嫁妆铺子的贴补之用,就变得比以往更重要。

    依着眼下的情形,按王熙凤的心思,王夫人对嫁妆铺子的财货,必定会比以往看得更紧,怎么还会贱价出卖?

    王熙凤问道:“可是你托了自己的老脸,那店里的赵掌柜才平价让给你?”

    林之孝家的笑道:“瞧二奶奶这话说的,我就是一个家生老奴,二太太店里的伙计,还能给我这个老脸。

    况且我们家小红的事情,二太太心里多少不待见我们家,绝不会有这样的便利。”

    林之孝说这样的话,王熙凤也是信的,因贾琮将被王夫人撵走的小红,提拔成荣禧堂管事丫鬟。

    单单这一招,不仅狠狠削了自己姑母的脸面,也一举收拢了林之孝两口子的心。

    如今自己姑母对林之孝一家极厌烦,怎么还可能给他们脸面。

    林之孝家的说道:“其实事情也算巧了,这几匹料子并不是在太太嫁妆铺子买的,而是在同街的另一家铺子得的。

    家那铺子的掌柜,和我当家的有些交情,赶巧我又去他家看货色,见到了这几匹上等料子,因碍着老脸面,就平价卖了我。

    据哪家掌柜说道,二太太最近像是急等银子周转,将一品上等的苏绣织造锦缎,都以进价出手,那家店刚巧也得了一批货色。”

    我便留了心思,和那掌柜的打听事情,据他说太太的嫁妆铺子,不仅出手上等锦缎,连其他精瓷物件,这几日也脱手了不少。

    除了应付嫁妆铺子日常开销,必要的人工银子嚼头,粗略估算起来,太太一下便收拢了三千两银子。

    但我听东路院几个熟人说起,东路院最近并没有大的开销。”

    王熙凤冷笑道:“三弟和二老爷情义厚重,加上又有老太太的脸面,公中每月分派到东路院的份例,足够那里日常开销。

    他们那边又没办什么大事,那里有什么大的开销,必定是太太有其他事情,等着用银子,反正不动公中银子,咱们也管不着。”

    ……

    伯爵府,贾琮院。

    书房之中,晴雯正拿着一条皮绳,穿花蝴蝶般围着贾琮转悠。

    她穿大红印花比甲,浅黄色软绸交领里衣,腰上系浅紫绣花汗巾,下身是条牙黄绣花长裙,娇艳俏丽,身姿灵动。

    一会儿丈量肩宽,一会丈量身高手长,还跑到贾琮背后,双手抱着贾琮的腰身,用皮绳圈着丈量腰围。

    五儿带着两匹新缎子回来,晴雯最擅长针线活,自然对料子好赖,比旁人更懂一些,见了东西也连说这是上等锦缎。

    她想着贾琮下场春闱没多少时日,要赶做新衣,时辰不能再耽搁。

    她忙活了一阵子,笑道:“三爷比去年底做新衣,竟又长高了不少,再放些尺寸,忙活三四日光景,衣服也就得了。”

    一旁的五儿等晴雯忙活过,又把林之孝家买布料的事,原原本本和贾琮说了一遍。

    说道:“这事二奶奶也觉得奇怪,我们家里虽也算富贵,但诸般事务进出过千两银子,都算是大头了。

    却不知二太太因为何事,竟急需这么大一笔银子,连嫁妆铺子里的上等财货,都需平价贱卖。”

    贾琮听了这话,只是略微一想,心中便有些明白,说道:“咱们家即便过年过节,大宗的人情来往,也没一项用三千两的道理。

    你只需想想,这半年以来,太太可曾提过大额列项用度,便能猜到她筹措银子是干什么用。”

    五儿也是心思聪慧之人,这小半年跟着王熙凤管家,对家中杂务事事留意,只是想了一会儿,心中便有了猜想。

    说道:“上年太太想给宫中的大姑娘走门路,想要公中支取四千两银子,后来这事情被三爷否了。

    当初三爷说贾家再操办此事,对家门有害无利,难道二太太竟然不死心,自己筹措银两,竟然要私下去做这事?”

    贾琮笑道:“五儿如今管了家务,脑子愈发灵通,一下便说到点子上,事情必定是这样的。”

    一旁晴雯插嘴说道:“三爷如今是家主,都说那事做了对家里有害,二太太还私下去干,这不是拆三爷的台,给家里惹祸吗。”

    贾琮微微一笑,说道:“太太想拆我的台,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不过这事会给家里惹祸,倒也是未必。

    二房已搬去东路院,贾家正溯已定,荣国府是荣国府,二房是二房,不是什么事都可以混为一谈。

    年后我给大姐姐送去年礼和书信,大姐姐又特地寄了回信给我,这些事情可不是做着好玩的……”

    五儿和晴雯听了这话,都有些迷惑,不知贾琮这话的就里,但是她们都极信自己三爷的能为,既然他说没事,那就不用操心。

    ……

    大周宫城,乾阳宫。

    酉时三刻,六品乾阳宫殿前太监袁竞,下值出宫,等到回了自己住处,房门外早有个内侍小黄门等候。

    这内侍小太监袁竞也认得,是内官监管事太监夏守忠的跑腿,日常都是在夏太监身边跟班走动。

    那小太监见了袁竞,满脸笑容的上前行礼,说道:“袁公公安好,小的奉夏爷爷的吩咐,特地在此等候袁公公。”

    袁竞微笑道:“知道夏公公奔走三年选秀之事,最近很是忙碌,平时也少得亲近,不知何事来找咱家。”

    夏守忠已年近五旬,是宫内资历极老的太监,日常在六宫行走,和宫内许多太妃嫔妃都熟络,是个人脉宽广的人物。

    因此才会私下被人奉承六宫都太监,但他实职不过是内官监从五品管事太监。

    夏守忠虽然品级比袁竞高一阶,在宫中的、资历也是袁竞无法比拟,但他在袁竞这个晚辈面前,却不敢有所托大。

    因袁竞品阶虽低于他,但架不住人家在乾阳宫当差,是皇上跟前行走的人物,况且他背后还站着内侍副总管郭霖……

    这内侍小黄门日常跟随夏守忠,自然知道袁竞的份量,言语之间对他十分阿谀奉承。

    说道:“夏爷爷一向敬慕公公,知道公公今日早值,特地在住处设下酒宴,请了司礼监两位公公,想要请公公一起过去相聚。”

    袁竞听了这话,心中微微一动,并没有马上回话,而是开门进了房间,在中堂椅子上坐下。

    那小黄门弓着腰跟着进了房间,在袁竞身前恭恭敬敬站了。

    袁竞问道:“夏公公怎么好端端设起宴来,还请了司礼监两位公公,不知是那两位前辈?”

    那小黄门笑道:“那两位是司礼监的邱公公和黄公公。”

    袁竞一听这话,心中微微一凛,已经大致猜到夏守忠突然相邀的用意。

    此次宫中三年选秀,为圣上充实后宫,掌事之人为司礼监和内官监的总管太监。

    但是负责选秀具体事务,并对屏选秀女和女官进行初筛,却是另有四人。

    分别是司礼监管事太监邱闳和黄永觉,内官监管事太监夏守忠,另外配备皇帝身边行走内侍一人,作为参事督办。

    原本这样的事情,作为嘉昭帝心腹内侍郭霖,应该是最合适的人选,但郭霖身为内侍副总管,不适宜参与实务。

    于是便派心腹袁竞参与办事,虽袁竞比其他三人资历品阶都低,但哪个也不敢对他轻视。

    但凡入宫秀女和遴选女官,都要经过他们四人筛选,其中胜出者由画师画像,才能在皇帝面前展示。

    皇帝先从屏选画像之中,选中容貌殊胜之女,且才德描述无瑕,最终优选者才有机缘面圣。

    可以说袁竞等四人,决定屏选秀女和女官的荣辱命运。

    如今夏守忠邀请另外三人赴宴,其中用意已不言而喻……

    ……

    袁竞笑道:“夏公公摆下酒宴,可是选秀遴选之中,相中哪家闺秀,想要举荐给圣上?”

    那小黄门听了这话,脸上微微一愣,一时不知如何回答,略微思索,说道:“夏爷爷的事情,小人哪里敢乱猜,袁公公去了便知。”

    袁竞见这小黄门嘴巴严实,心中多了一份留意,也多了一份顾虑。

    其实每年选秀之中,秀女家中欲谋圣宠,往宫里花银子走门路,都是司空见惯之事。

    在袁竞看来,夏守忠这种宫中老太监,能这么多年屹立不倒,没有出过事故,即便生性有些贪婪,但行事必定也有分寸。

    三年一选的大事,大周各地不知有多少秀女入宫待选,其中家门官爵富裕,要为其花钱走门路,不知凡几。

    夏守忠即便要赚些外快银子,也绝不会饥不择食,轻易给自己惹祸。

    他必定会从中选择才貌出众的女子,然后再受其家贿赂。

    如此行事才能公私兼顾,既能轻松捞取银子,还能安枕无忧,不容易闹出事情。

    不然将貌似无盐的女子举荐给皇上,那才是嫌自己命太长……

    所以借选秀之事,谋取搜刮私财,不过是宫中常见的套路,袁竞卖个顺水人情,也是无伤大雅。

    且举荐到皇帝跟前,都是才貌俱佳之人,里外都挑不出毛病,最终成不成事,就看她们自己命数,得了她们本家好处,也是心安理得。

    不过事情虽是这样,但袁竞是谨慎之人,所谓宴无好宴,总要先弄清楚根底,才好决定卖不卖这人情。

    袁竞淡淡说道:“夏公公的酒宴,我这做晚辈的,可不敢轻忽,你不说明其中缘故,让咱家两眼一抹黑,我可如何赴宴?”

    ……

    那小黄门一听这话,面露难色,他听出袁竞的意思,这位小心谨慎得很,不敢胡乱踩坑,摆明了不见兔子不撒鹰。

    袁竞说道:“这宫中之事,历来是瞒不住人的,许多事情要紧的是成与没成,有和没有并无关紧要。

    夏公公既然相邀,却把底子捂得如此严实,倒是让在下有些奇怪……

    其实,你即便不说,咱家找人打听,也很容易知晓。”

    那小黄门也是机灵之人,那夏守忠心机老练,让他过来请人之时,便交代应对之法,万不得已先不交底子。

    把人请了过来,几个人酒过三旬,很多话更好说开。

    但偏生袁竞行事异常谨慎,那小黄门知道自己不交底子,袁竞怎么都不会赴宴,到时他和夏守忠也不好交差。

    只好咬牙使出了底牌,从身上拿出一个锦囊,赔笑说道:“这是夏爷爷让我带给公公,还请公公在屏选之时,相助一臂之力。

    事后必定还有重谢。”

    袁竞接过锦囊,打开一看,见里面是两张五百两银票,笑道:“这到底是哪家的闺秀,出手倒颇为大方。”

    小黄门见袁竞神情自在,对银票之事处之泰然,便认定他对此事并不抵触,心中便放下心来,当下也不再遮掩。

    说道:“夏爷爷筛选之时,看重三家闺秀才貌绝佳,屏选诸女之中,难有匹敌,举荐于陛下,必能龙颜大悦。

    此三家分别是登州太守陈鼎臣之女陈娟,泉州知府王宏道之女王瑶,荣国府工部员外郎贾政之女,凤藻宫女史贾元春。”

    ……

    袁竞听了前面两个名字,神态一直处之泰然,当听到贾元春的名字,眉头微微一跳,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惊讶。

    当日贾琮通过袁竞之手,给宫中的元春送年礼书信。

    按照宫规,宫外之物入宫,都要经过严密盘查,自然也要拆看书信内容。

    之后元春有书信送出宫门,照样也逃不脱盘查之事。

    袁竞心中十分清楚,贾琮和贾元春都通过自己传递信件,根本就没打算隐瞒什么。

    因自己是乾阳宫值守太监,他们如此行事,不过是借自己之手,向当今圣上表面心迹,贾家珍视皇恩,知足守成,不做圣宠非分之想。

    以威远伯贾琮的精明干练,怎么可能做出出尔反尔之事,这不是留个天大的话柄祸根吗?

    而且,当时圣上知晓贾琮和贾元春的心意,言语之中还颇为嘉许,这是极其认同贾琮所言所行。

    如今却不知因何缘故,此事竟节外生枝起来?

    袁竞虽不肯定此事是否贾琮所为,但他绝对不会去蹚这淌浑水。

    他将装着银票的锦袋在桌上一推,脸色清冷的说道:“无功不受禄,这银子咱家可不敢受。

    这几日圣上都批阅奏章到子时,十分辛劳,郭公公一直都在殿内伺候圣上,咱家也要整夜在殿外值守,夏公公邀宴,无福消受。”

    ……

    那小黄门见袁竞突然话风异样,不禁脸色大变,他请不到袁竞赴宴,回去和夏守忠可不好交差。

    说道:“袁公公既然还有皇差,小人去回禀夏爷爷,夏爷爷极看重公公,必定要改日设宴相邀。”

    袁竞说道:“还是不必了,三年屏选之事,事关后宫靖平,皇家血脉传续,咱家年轻识浅,可不敢在这上头莽撞。

    说句心里话,银子是好东西,咱家也很喜欢,但是有银子也得有命花。

    咱家虽然卑微,不敢妄称君子,但也知道有所为,有所不为的道理!”

    那小黄门听了袁竞这一番话,整个人都凌乱了……

    方才他说屏选走门路之事,袁竞还是一副和光同尘的样子,怎么转眼之间就大义凛然起来?

    ……

    大周宫城,内官监,夏守忠居所。

    堂屋之中已摆了一桌丰盛的宴席,两位锦衣太监已落座,只是谁也没有动筷子。

    袁竞虽然品阶低于他们,但是身份特殊,他们即便作为内侍上官,也不敢过于怠慢。

    夏守忠今日原本心情极好,本次三年大选,请托之人颇多,他也是精挑细选,才定下三家才貌出众的。

    他前后已收了这几家几万两银子好处,当真是一笔惊人的横财。

    这种选秀请托之事,因中选之权,皆在圣上一人,即便收了人家银子,最终事情未成,旁人不好说闲话,这银子极容易赚。

    宫中之人但凡涉及,都不会拒绝这等好事,在夏守忠看来袁竞必定也是如此。

    只是他派去请人小黄门,已去了许久时间,至今都没回来,让夏守忠心神有些忐忑起来。

    已经入席的两名锦衣太监,神情也有些踌躇,这种事只要相关一人未谈妥,这笔好处便到不了手……

    终于,在夏守忠望眼欲穿之中,那小黄门总算是回来了,夏守忠一看他沮丧的脸色,便知道事情没成。

    那小黄门战战兢兢将事情说了一遍,夏守忠脸色阴沉,一个耳光将那小黄门打了个踉跄,骂道:“没用的小崽子!”

    那小黄门满腹委屈,过了少许,像是想到了什么,说道:“夏爷爷,刚开始说事的时候,那袁竞还挺好说话,并不像抵触此事。

    只是他这人很是谨慎,一定要问举荐何人,等到我说明三家名字,他才突然变了神情,一下便翻起脸来。”

    夏守忠听了这话,满腹狐疑,自言自语说道:“难道咱家选中的三家人,有什么见不得的人之处,才让袁竞避之不及?”

    但不管真实原由是什么,这事既然在袁竞面前露了底,他又坚不掺和其中,这事便再也做不得了。

    夏守忠虽已收了三家几万两银子,不过登州太守陈鼎、泉州知府王宏道都不在神京,交割事情的不过是管家亲属之辈,还算容易应付。

    但是第三家请托之人,却是他夏家的族亲,万万糊弄不过去,且荣国贾家来头极大,此事必须有个交待。

    至于是和自己族亲商议再定,或派人和那威远伯贾琮说明缘由,还需思虑仔细后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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