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虎山赶去韩老二家里凑热闹时,发现连他家院子都已经挤不进去,得到消息的乡里乡亲们已经把韩红兵家里围满了,毕竟在农村,看热闹可不讲究让领导先走。
那边送韩红军回来的县武装部退伍安置处的干事已经被公社武装部长连同韩家几个长辈簇拥着送出来上车回了县里,没了外人,乡亲们更没了顾忌,一窝蜂凑进去想要看看韩家大小子如今混成个啥样。
谢虎山对自己的身体素质有自知之明,如果不是真急眼,他绝对不是那些扛麦子挑玉米走二里地不歇脚甚至能在地里干一半活计表演生孩子的大婶大娘的对手。
所以他退到远处,找了个旧磨盘一蹲开始抽烟,反正老韩家晚上肯定得请客,他是三队队长,肯定在邀请名单上,就算父母忘了邀请,韩老二估计也能给他找个蹭饭的位置。
他就安心在这里抽烟等着搂席就行。
大黑也被这阵势吓坏了,可能怕在自己韩家那狗窝里呆着被人踩死,从人群里钻出来,挨着谢虎山蹲在磨盘上。
“这些老娘们干啥啥不中,就看热闹一门灵,属屁崩虫的,哪有热闹往哪钻。”马老五揣着两只手走过来,看着老韩家门庭若市,嘴里嘟囔了两句,随后大声喊道:
“都让让,让让,让我进去看看!”
马老五想挤进去瞧瞧,结果院里的人没人买账,他挤了半天都没挤成功,倒是一個妇女怼他的话差点让马老五气得的撅过去:
“三队队长都搁远处蹲着呢,你一个让群众撸下来的副队长也好意思?还当自个是队长呢?回家呆着等着听二手热闹去!”
一群妇女顿时哄笑出声,马老五气得指着拿他开涮的妇女:“咋说话呢?咋说话呢这是,昨天你们两口子上队部跟我和凤莲要……要……要泡儿的时候敢这么跟我说话?”
中年妇女切的一声:“你敢不给?那是国家的!再说,那么多泡儿,得使俩仨月的,且求不着你呢!”
“哈哈~”谢虎山被马老五和妇女的对话逗得哈哈笑,所谓的泡儿,是农村成年人对安全套非常统一的称呼,因为家里都有孩子,家里孩子问起这东西是什么,一般都说是气球或者泡儿。
其实中年妇女去队部领这玩意,不是自己用,都是给儿子儿媳妇领,小两口脸皮薄,上岁数的可不怕,甚至还能多要几个,给孩子吹泡儿当气球玩。
生产队长和妇女队长每半年都要给成年社员开计生会的,教大伙怎么避孕,采取措施,马老五给男的开,妇女队长刘凤莲给女的开。
谢虎山不是没想过把权力拿回来,说自己也可以开计生会,不用副队长和妇女队长帮忙,差点被马老五和刘凤莲联手绑起来送公社让冯春来给教训一顿。
在他们看来,大小伙子哪能干这种事,年轻人脸皮薄,那都得最少结婚五年十年才能当众说出很多让大伙难为情的话来。
马老五倒不怕谢虎山这犊子脸皮薄,他能主动要求开计生会,可见他已经不要个脸了。
马老五是怀疑谢虎山能不能讲好生理健康和夫妻生活注意事项,毕竟这都得是有婚姻生活的人才懂的事。
毕竟说实话,很多农村的年轻人,都恨不得结婚洞房那天都得父母隐晦教一教,才知道怎么行房。
因为农村缺乏系统的生理卫生课程,浭阳农村还真发生过小两口结婚一年没怀孕,去医院检查身体,医生询问发现俩人居然一次洞房都没有过。
每天俩人躺一个炕,啥事不干,那他妈能怀孕才怪。
可是俩人之前真就朴实的相信老人自小跟他们说的话,两口子一被窝睡觉就能有孩子,父母没告诉他们除了睡觉还有点儿别的事。
但谢虎山打消了马老五的怀疑,并且把马老五气得把他要送公社让冯春来上手段。
因为谢虎山这狗日的告诉他和妇女队长,给适龄男女上课根本不用吐沫横飞说半天,就牵着大黑再牵几条母狗去开会就行,当众让大伙看几遍配狗,啥都能明白。
那些连洞房都不会的年轻姑娘年轻小伙,就是配狗看得少,不像他谢虎山,打小就看。
整得妇女队长听完觉得自己工作这么多年,那些普及生理卫生的话都白说了,早知道听谢虎山的,牵着狗去……
马老五和妇女闹着玩逗乐子时,韩红兵叼着香烟,手里用竹竿挑着长长一卦鞭炮从院里走了出来,挂在门口,韩老三从二哥嘴里接过香烟,要动手点燃引信。
看到要放鞭炮,门口看热闹的人顿时躲开,马老五抓住机会,和赵会计两个鸡贼货捂着耳朵冲了进去。
他俩到不是跟农村妇女一样喜欢八卦,而是确实有正事,韩红兵是生产三队的人,谢虎山这个队长可能刚上任不了解具体工作,但马老五得把该办的事办妥,比如了解韩红兵的户口是不是回三队,回三队以后是继续务农,还是跟张诚,谢启茂一样有工作,领工资的非农业户。
马老五赵会计刚进院,身后鞭炮就噼啪炸响,韩红兵接过弟弟还回来的香烟,走到谢虎山旁边,挨着他蹲下,两人一狗蹲在墙边看着远处噼啪炸响的鞭炮。
谢虎山乐呵呵的问道:“你妈高兴坏了吧?”
“肯定啊……我大哥那就是我妈的心头肉,还哭呢,都哭背过气两回了。”韩红兵语气无奈的笑道。
韩老二在家不被他父母重视是有原因的,主要是老大和老二一对比,老二真不行。
他们家的老大韩红军就是农村人长期挂在嘴里的那种别人家孩子,比谢虎山韩红兵他们大三岁,学习好,听话,初中毕业差三分考上中专,之后没上高中,在大队小学教过一段时间的书,还在生产队里当过出纳和记工员,天天挣工分,而那时候谢虎山和韩红兵还整天翻墙爬树啥正事不干光浪费粮食呢。
后来到岁数,韩红军就被挑兵挑走了,好像是在蜀州省那地方当兵,第二年还是第三年,就当上班长了,当兵一个月挣六块钱,韩红军能攒下四块五寄回给家里,想着让父母给俩弟弟买点东西,说实话,哪怕韩老二是自己兄弟,谢虎山也不能违心的说韩老二比他哥强。
“咋样啊,你哥应该不是咱们连长那脾气吧,肯定不能当几年兵又回来种地,肯定解决工作和户口问题。”谢虎山对韩红兵问道。
大伙这么多人跑来凑热闹,不就是想了解这件事嘛,看看韩红军是回来种地,还是回来歇几天就去当城里人,至于是干部是工人,那就看县武装部退伍安置处的分配了,不过怎么安排,都比留在大队种地强。
中坪大队这些年只要是被挑兵挑走的,退伍之后混最差的也是张诚这种,在公社当武装部长。
大多数军人都是退伍转业去了工厂工作,当上了城里人,或者留在部队提干继续保家卫国,武装连长葛宝生回来继续种地纯属是意外,他当年要不是因为冲动,现在早被安置去了工厂当工人享福去了。
听到谢虎山问起,韩红兵摇摇头:
“哪能跟咱们连长一样,我哥多老实多听话,他手上拿着一个集体二等功,俩个人三等功,按照往年来说,他肯定能留部队提干。”
“但今年他们部队不是去南边跟着揍猴子去了嘛,这功劳就有点儿拿不出手了,立功的部队和战友都太多,所以领导找他谈话,话里话外他留下的机会不大,要是主动些打报告,部队还能考虑他情绪,帮他争取一下地方退伍安置的待遇,他那个人你还不知道,听话听劝,这不就回来了吗。”
“县武装部退伍安置处陪着回来的,已经说了,工作单位已经联系好了,过两天去咱县新建的第一化肥厂人事科办手续,一化公安科,工人待遇,但被县局以工代干留在公安局上班。”
“人生赢家啊。”谢虎山听着韩红兵说起他哥退伍的安排,嘴里感慨道:“国家对这些保家卫国的军人安排的真挺好。”
谢虎山没当过兵,可两世为人,他发现国家对军人的安排挺好,上一世他有个经常周六下午约一起打篮球的球友,这货字儿都认不明白,兢兢业业都能念成克克业业,可这么一大老粗,居然是一所学校的事业编老师,虽然不教课,负责后勤,那也是老师,所以那时候谢虎山没事就嘲笑他,质疑他到底走了什么后门,一个文盲能混进教师队伍吃上公家饭。
结果球友就一句话,没啥,就是九七年九八年当了两年兵堵了堵洪水,结果国家发文,那两年当兵为国出力的,退伍之后地方必须安排工作,是必须。
所以他退伍之后当后勤老师的这份工作,等于是国家给硬走的后门。
球友自己也没想到,当了两年义务兵,没打过仗,退伍国家还给安排了铁饭碗。
再有就是听韩红兵说韩红军的安排,也挺好,退伍就是工厂铁饭碗,就是老韩家有些可惜,两个个人三等功,没能换韩红军继续留在部队。
按说如果是往年承平年月,韩红军的两个个人三等功,留在部队晋升基本可以说是手拿把攥,但今年因为揍了越南猴子,超神的战友太多,所以韩红军的功劳就不太够看。
领导劝他发扬风格,他发扬了,然后部队也对得起他,县里新盖的两处化肥厂,他去第一化肥厂当工人,享受工人的高工资高福利,但还不用去离着县郊的第一化肥厂上班,报个到办完入职,县公安局那边就给化肥厂发以工代干的调动通知,安排他去公安局上班。
以工代干,是这个年代浭阳县甚至全国各地很多机关单位不得已出台的就业政策。
因为大批退伍转业的军人选择去工厂当工人,拒绝去机关单位当国家干部,导致很多一线单位的人手紧缺。
尤其以公安局这种单位尤其严重,工资少,事还多,可是呢,公安系统又对系统内的工作人员身体条件和服从性,政治觉悟等要求还高,最理想的补充对象其实就是退伍转业的军人。
但奈何退伍军人宁可去工厂当门卫看大门,都不去公安局配枪穿制服,毕竟工人待遇太好。
不得已的情况下,才有了以工代干这种政策,县武装部退伍安置处每年几乎都会先把转业去工厂的优秀退伍军人的档案给县局一份,让县局先偷偷挑选,然后武装部帮忙做工厂和退伍军人的思想工作,争取把人输送到公安局几个。
相当于还是工人,但在公安局干着干部的工作,对这种挖来的人,公安局一般会给些甜头,能忽悠就忽悠,主打感情牌,然后用一两年内忽悠对方转干,彻底给公安局拉磨,别想再回工厂享福。
“好不好的我不知道。”韩红兵叹口气,一脸蛋疼的说道:“你说我哥回来,我妈还不忘数落我一顿,我也是服了我哥,上眼药一门灵。”
谢虎山好奇的问道:“刚回来就能给伱上眼药?”
“可说呢,我就纳闷了,你说我哥是怎么一边当兵一边靠写信解决个人婚姻问题的?我这专心致志的搞对象还没搞上呢,他那边随时都能结婚,哪说理去?一听我哥有对象,我妈把我数了一通,说我上学不行,搞对象也不行,不如我哥。”韩红兵把烟蒂弹飞,摸着大黑的脑袋说道。
“对象都有了?”
“我哥初中的女同学,俩人学习都好,姑娘当年考上中专了,我哥差三分没考上,结果俩人在我哥当兵这段时间一直保持书信往来,完了人家女同志中专毕业之后,分配到了现在的县一中当老师,我哥到县公安局工作,这不门当户对嘛,要不我妈能又哭又笑,老韩家一群人挤我家里开心成那样?”韩红兵搓了搓自己的脸:
“我哥回来,我好日子就算又到头了,我妈肯定又得天天数落我。”
“我老觉得你对你亲大哥是不是有啥意见?从小时候我认识你,你提起他就这副语气,恨不得离他远点儿。”谢虎山对韩红兵问道。
一般来说,有亲哥哥的男孩,年纪又差不太大的话,基本都会跟哥哥比较亲近,比如马三儿和操马两兄弟,操马整天跟在马三儿屁股后面玩。
或者韩老三跟韩老二这种,也是一有空韩老三就跟韩老二身后瞎跑,但谢虎山印象中,还真没见过韩老二整天跟着韩红军身后,都是跟谢虎山老猛他们这帮同龄人一起玩,感觉打小韩老二跟他哥就尿不到一个壶里。
“我也不知道,可能觉得他不像个哥,倒像个妈,天天替我妈管着我,谁家当哥的不是带着弟弟玩去,换一个天天管着你的,你能乐意呀?”韩红兵嘴里笑着说道。
晚上谢虎山果然被主动邀请参加搂席,这是必须的,他是三队队长,大队治保主任,三队谁家有事请吃饭不请他,那吃饭都不可能吃踏实。
家里儿孙有出息,换了成分,这对本家来说可是大事,放在上一世大概相当于自家孩子有出息考上了名牌大学,甚至考上名牌大学都不如这种,毕竟上一世大学毕业可能还需要找工作,但韩红军这种属于直接捧上了铁饭碗,要是愿意工转干,放弃工人待遇,随时就能成为国家干部。
所以韩家摆酒摆了七八桌,连两旁邻居家都被支起了桌子待客,三队一半人家里的板凳碗筷桌子都被韩家借走。
那边韩红军规规矩矩的跟着父亲韩成桂敬完了韩家自己的长辈,来到大队和三队干部这一桌,除了韩老狗之外的干部,都坐这桌。
马老五老狗日的还是很有眉眼高低的,一看韩红军端着酒碗朝这桌走来,就提前给同桌的人发信号:
“都注意点儿,别瞎咧咧,多说好话,我跟你们说,下回大军再回来,那就是县里领导,整不好公社小冯都得归人家管。”
直到韩红军走过来,谢虎山才有机会看清对方,比起参军前那个温和老实的韩家大哥,韩红军变了不少,果然当兵锻炼人,尤其上过战场之后,韩红军现在反而像特派员老冯,警惕性极高,脸上笑呵呵看起来像是喝了不少酒,实际上啥事没有,跟大伙打招呼说话时,眼睛或者耳朵都能留意旁边其他动静。
“大军啊,你小子出息了,可算让你爸你妈放心了,这小一年,你爸妈心里不一定咋惦记你呢,这回回来好好陪陪他们。”马老五站起身,和韩红军父子说着恭维话。
韩成桂已经醉了,跟酒没关系,自己儿子的好事比酒更醉人,这一年多来没儿子的消息,就光知道上前线了,是死是活啥消息没有,两口子人前没变化,可自己知道背后眼泪掉了多少次,好在儿子命大,囫囵个回来了,手脚都还在,国家还给安排了工作,儿子自己还找了媳妇,这让韩成桂觉得一切好像是做梦,突然自己人生就从之前的艰难坎坷,变得快圆满了。
韩红军腼腆的笑笑,举起酒杯依次和桌前的长辈们敬酒,只剩下岁数比他小的谢虎山之后,韩红军拍拍他肩膀,动手帮谢虎山倒满,举起酒杯跟谢虎山碰了一下,随后扬脖就把酒一饮而尽,然后搂着谢虎山的肩膀说道:
“虎山啊,我听家里说了,这一年多来吗,多亏你照顾老二,带着他去港岛挣补贴,又让他在大队厂子里上班挣钱,家里有啥事你也没少跟着忙活,谢谢你啊。”
“大哥,客气了啊,我跟韩老二我俩谁跟谁呀,他的事不就我的事嘛。”谢虎山端起酒杯也一饮而尽,笑着对韩红军说道。
“以后有事说话,我可听冯特派员说了,县局还掏过你,我跟他说,保不齐县局就是因为掏不走谢虎山,所以把我留县局上班,专门用来中坪掏人。”韩红军笑着对谢虎山打趣道。
谢虎山也笑了起来:“那你要来掏我,我肯定乖乖跟你走,二大爷和大队不反对就行,都是为人民服务,我去哪服务都一样。”
“还跟以前一样嘎。”韩红军哈哈笑了起来,跟着父亲又去了下一桌:
“今天人多,等我工作落实了,发了第一个月工资,肯定喊上你和老二去县城下趟馆子,到时候再好好喝。”
韩红军回家呆了三天,就去了县里报道上班,虽然说是争取一礼拜回趟家,用韩老二的话说,估计够呛,对象在县一中上班,有休息的时间肯定得陪陪对象,哪有空回来。
但是韩红军这趟回来,倒是让中坪广大社员坚定了让儿孙上学或者参军走出去的决心,只要走出去,好像干点什么都比当农民强。
之后没几天,大爷谢启茂和二叔谢启丰也操持了一顿酒,摆了两桌,摆酒是为了来年开春动工,给侄子谢虎山起新房,请的都是十里八乡最好的木匠,泥瓦匠,还有就是本大队与谢家关系不错的男人。
请客就相当于预定,预定了这些木匠瓦匠,等到了来年开春,这些木匠瓦匠也就不会再应其他家的盖房活计,按照约定来帮谢虎山的宅基地动工。
浭阳县这边盖新房一般都选在春天,春天地里的农作物还都是麦子,除了浇地之外没什么太追人的活计,时间上能忙的开,最主要是气温合适,不冷不热,方便施工,和泥或者上礁子比冬天干的快些,又不用担心夏天动不动下雨。
谢虎山对盖新房倒没怎么太过激动,新房怎么盖一直是桃子和奶奶说了算。
因为批下来的地方大,目前桃子和奶奶暂定正北起三间不带厨房的正房,正西盖三间厢房,正东盖三间厢房,然后再修个花墙,月亮门之类的,刚好把土地本上划的土地占全,剩下自留地就圈起来当院子,老人喜欢愿意种点什么就种点什么。
奶奶很喜欢这么安排,因为桃子基本没怎么发表意见,都是哄着奶奶把思路说出来,这房子雏形思路刚一出来,桃子跟谢虎山说起时,在旁边听了一耳朵的大爷就嘿嘿一乐,这是你奶按照当年她住的宅子盖的,农村人哪知道啥叫花墙,啥叫东西厢,啥叫月亮门。
谢虎山不激动,有人激动,最激动的就是未来老丈人金满仓,得到定下动工日期的第一时间,金满仓李巧枝两口子就跟着崖口生产二队买的拖拉机来了中坪。
拖拉机上,是金满仓从定下这门亲事之后就钻大山里,一根一根亲手给姑爷和闺女挑的上好木料。
奶奶,大爷,大妈,二叔他们看着那车木料非常激动,一个劲儿的跟老金表示别说是岳父,生父也就这样出力了。
还是奶奶说,谢虎山才意识到这车木头的来历,大山里选木头,那不是走马观花,哪一根木头都合用,那要一根一根的挑,进次山没有大半天出不来,而且还不是次次去一个地方,之前去挑过,下次就要去更远的地方,而且挑中之后不是能装车运出来,哪有车,搞不好连路都没有,就得看中之后自己锯断,一两个人用绳子拖着慢慢出山到有路的地方再装车。
就这拖拉机上的十来根木料,金满仓这一年得走不知道多少次西山才能凑齐。
老金一直想着给姑爷家里添点啥,可是添贵重大件吧,家里没什么钱,而且姑爷女儿也不缺。
添点儿针头线脑吧,老金自己又不甘心,闺女嫁的远,一辈子就一次,那必须得给小两口淘换点儿好东西。
所以思来想去,金满仓觉得啥也不如帮两人挑选木料,那时候他想的是,如果谢虎山不盖新房,住老房子,木料也能卖些钱装小两口的口袋过日子,如果谢虎山以后有钱盖新房,那这木料早晚能用上。
刚订亲那会儿,金满仓觉得这木料自己能慢慢攒,攒个三年估计姑爷能盖起新房,结果没想到,还没结婚呢,新房就要起来,这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拖拉机上的木料有一半是他自己进山挑的,还有一半其实是他在附近打听买来的,都是上好的西山栗木,这东西虽然没办法做房梁,但做椽子打家具那是最好不过,过去解放前那得是大户人家才舍得用栗木做椽子。
至于房梁,那是家中主心骨,老谢家长辈的事,他不能抢这个风头。
房梁最终是大爷伐了他家门前的两颗榆树,又托关系买了几根,这也等于告诉外面的人,将来谢虎山给他养老是理所当然,因为家里房梁都是大爷家的。
浭阳县这边盖房,房梁一般都是用榆木或者柳木,一般好榆木都是自种自用。
比如谢虎山的新房如果盖好,按照农村惯例,新家的门口当年就要种下两棵榆树,每年不定时修一修,这样等他的孩子长大也要盖房时,榆树差不多也能砍下来做房梁。
“那啥,亲家,我们两口子来,还一个事,把桃子接回去,明年就成亲了,今年最后一年在家里,这几个月让她在家好好住住,而且明年结婚,家里就算条件再不好,也不能委屈她,给她得准备准备,老金家不是卖姑娘,我姑娘得有陪嫁。”李巧枝对大妈和奶奶说要接桃子回去住段时间,毕竟闺女明年肯定就是人家老谢家的人了,再回家就是客人了,今年再不踏实住一住,以后更没什么机会常住了。
一家子人本来还有点儿因为要分别两个多月而有些难过,但被谢虎山当场哄好,他当着众人对桃子说道:
“忘了咱家有车了?今天我送你回去,然后晚上我住那,明天早上吃完早饭咱俩开车再回来,白天接着研究房子,晚上我开车再送你回去,就相当于咱俩晚上住你家一段时间。”
所以桃子刚回去那几天,谢虎山还真是每天晚上住在崖口,早上吃完早饭开车带着桃子再回来,让桃子继续研究那块宅基地,刚开始桃子觉得还挺开心,结果三天之后就死活也不上车了,她跟谢虎山说坐的腰疼。
其实腰疼不是重点,重点是她觉得腰疼,她三哥肯定也腰疼,就是哄她开心一直没出声。
谢虎山觉得桃子最可人的一点就是心疼人,之前没坐过车不算,坐过车之后,自己赶出来一个靠腰坐垫交给了谢虎山,让他开车垫在身下,整得现在谢虎山每回下车都先把垫子取下来。
那些借自己车的牲口不配享受这种待遇。
这段时间其实借车的时候比较少,谢虎山自己开车的时候较多,大半时间都在开车跑县里喝酒应酬。
本来之前他是想带马三儿去长春跑跑业务,长春有几家工厂需要钢管,马三儿要比大喜在待人接物上靠谱,能往业务员方面发展发展,结果副厂长老蒋有个多少年关系的老工友,他老家是长春的,今年想要一家子回去过年,老蒋说让马三儿跟着他那位工友带着制管厂的样品去长春就行,认认门,了解了解对方需要啥型号,不急着来买卖,马三儿这都走了一个多礼拜了,估计也快该回来了。
所以谢虎山每天几乎都在往县里跑,他没忘马老五为啥让他当生产队长,给大伙找点儿副业干。
三队队部,谢虎山看着在条凳上围坐一圈的队委会成员,朝外面喊道:“韩老三啊,跟大黑看好喽,严禁不是三队的人靠近,本次会议事关重大,不能走漏消息。”
“放心吧三哥。”韩老三在外面啃着一个粘豆包说道。
“神神叨叨,你有事赶紧说。”马老五叼着烟袋,看向谢虎山:“我就瞧不惯你这个装神弄鬼的德行。”
谢虎山清清嗓子:“虽然按照流程,过完春节我这个生产队长才算走马上任,但因为马老五自觉才浅德疏,德不配位,再加上生活作风等等问题,所以……”
“你有事说事!我生活作风啥问题!瞎说八道,待会我就揍你!”马老五运着气说道。
谢虎山说道:“你自己看配狗,不带大伙一块看,这就有问题……别乐了,说正事,具体去哪看配狗,等会后大伙再跟老五私下讨论,会上我说一下,这段时间我把工厂的活都交出去了,媳妇也送走了,天天喝大酒,我他妈是为了谁?那都是为了三队。”
队委会的几个人以赵会计为首,把脸都扭了过去。
“我把三队的耕地都走了一遍,社员资料都了解了一遍,又去了县里跑跑关系,走走后门,现在我觉得,咱们可以搞点儿副业了。”
一听这话,开会的三队队委会成员马上把脸扭过来,一个个都笑得跟烂桃一样。
大伙陪着笑脸选这犊子当队长是为了啥,不就是这小子搞副业有一套,让他开动脑袋瓜子,帮大伙把生活改善好点儿吗?
这段时间谢虎山个王八艹的,可把他们挤兑够呛,不说马老五和赵会计这俩冤种,就连妇女队长刘凤莲都被吩咐的跟使唤婆子一样。
“十个妇女农机手不算,目前我有上中下三策,可解三队之急。”谢虎山拿出自己的笔记本,打开之后学着马三儿他姥爷说书的语气说道:
“第一,奶牛养殖,这都多亏我大爷兽医站和县畜牧局的关系才能轮到咱们干的副业,搞个奶牛养殖场,安排专人负责饲养,挤奶,收奶,然后送去县食品公司交奶挣钱。”
“优点是兽医站咱们有人,奶牛生病病死的可能性较低,缺点是,成本大,投入多,回报低。”
听完谢虎山的第一点,车马组长老卢就有些坐不住,觉得这个好,干脆就干这个,好奶牛种不好买,有谢大茂和县畜牧局的关系,肯定能买到好的,而且还找了县食品公司专门收奶,天天都能进现钱,这好事上哪找去?
他刚要开口表示这个好,就被赵会计和马老五用眼神给瞪回去了,乡下人,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至少都听完了再说。
“第二,咱队那个豆腐作坊扩大,改成个小加工厂,不能只靠二瞎子和王瘸子发光发热了,靠这俩,豆腐生意啥时候能做大做强?”
“大队如今三个工厂,轧钢厂,胶印厂,制管厂,加起来人吃马嚼两百多号工人,我的意思是,扩大之后,三个工厂食堂的豆制品采购,都归咱们豆腐作坊,这事我可以做主,三个工厂哪个反对,我收拾哪个。”
“那也没多少,用得着扩建吗?”赵会计听完谢虎山的话,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听起来二百多人挺多,但是人家食堂不能一天三顿吃豆腐。
“我还没说完呢,改成豆制品加工厂,能公对公之后,县畜牧局食堂,县农机厂食堂,县委食堂,这仨食堂分别是焦部长,供销社老张,老杨他们的关系,经过他们帮忙,人家食堂同意由咱们送豆制品,但人家是仨月一结账,平时打条,我们偷着说句难听的,这三个食堂的采购量可以很大,因为浪费也不起眼,甚至不送货光打条,只要跟食堂负责人搞好关系……”
“送,必须送,关系可以搞好,但邪门歪道咱可不能干!”马老五开口打断谢虎山的话。
“第三,家具作坊,我让港岛的港商给我弄了几本他们港岛本地那些小家具厂的产品介绍画册,都是那边的流行款式,一会老五拿着去让咱们队里那俩木匠研究研究,看看能不能做出来,需要什么机器,物料,队里想办法给解决,如果可以仿制个七八成,我跟供销社老张谈好了,送他一个大衣柜,换他在供销社把咱们的家具摆在那试着卖卖看,如果能卖出去,注册个小家具厂,我去找关系,把它摆县城和尧山的商场里卖去,还能让木匠带几个学徒。”
赵会计挠着下巴瞧着谢虎山,琢磨好一会儿才开口:“虎三儿啊,大队俩厂子都跟钢铁有关,你就不能想想给咱队整点儿跟俩厂子有关的副业?主要是这便利条件摆在这里呢。”
“对啊,虎三儿,这三点都挺好,但是不是还能琢磨琢磨跟钢铁沾边的副业,肥水不流外人田。”
“就这仨,我知道你们想啥,有废钢的门路,有煤炭的门路,哪怕给三队垒几个炉子炼粗坯呢,是这意思吧?”谢虎山对俩人的想法嗤之以鼻,直接点出了对方心里的小九九:
“做梦呐,那厂子是大队的,出事大队韩老狗能替我扛前边,你俩这样的鸡贼老货带那个能扛事的相吗?出事不得第一个把我供出来?再一个,公社能给韩老狗扛事,但未必能给你马老五或者我谢虎山扛,你和我跟尹书记是什么交情,韩老狗跟他是什么交情?”
“那就干这三样!”马老五看看其他几个人,最后起身拍板:“第一个来钱慢,第二个来钱快,第三个学技术,虎三想得挺全,我没话……”
外面韩老三的声音此时响起:“三哥,马三哥回来了,用绷带吊着胳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