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方过正午,院落门前碎石断树,扬起的尘土在日光下更显迷离之感。
曲成甲趴倒在地,口中不时吐着血,双目血红,好似生无可恋。
何问药愣愣的握着黑刀,随即颤抖着将刀丢掉,一屁股坐在地上,仓皇的往后退。
裴宁自阵外走到林白身边,二人并排。
鹿轻音单手叉腰,另一手将那玉笛转来转去,很是得意。
此番自岳丰树入院中,再到曲成甲遭袭,也没几息功夫,着实是电光火石间便拿下一成名已久的金丹。
阵中藏阵分其神,反戈一击挫其势。再加上鹿轻音的诛心之言,当真让曲成甲道心破损,心如死灰。
再看院中,岳丰树已参拜过木桩桌凳,正面色阴沉的看向院外诸人。
“你本以为曲成甲能重伤我等,再不济也能坚守许久,没想到这么快就败了吧?”
鹿轻音看向院中的岳丰树,待说完话,又回过头,撩起面上白发,目中颇有幽怨的看林白。
林白与她共过事,自是知道她的意思,乃是说你我第一次配合便能力擒金丹,若是以后同行,何处去不得?
“她在看你,伱为何不说话?”裴宁见林白不吭声,便好心提醒。
“她看我,我便要回话?我又不是何问药。”林白小声嘀咕。
鹿轻音冷哼一声,又转身大踏步往前,一脚踩在曲成甲背上,来到院落小门前,看向岳丰树。
岳丰树双目阴沉,隔着结界扫视众人,便又收回视线。
“拿来!”鹿轻音伸出手。
何问药愣了下,哆哆嗦嗦捡起地上黑刀,他老老实实的两手托着,递了上去。
“仙子……”何问药看了眼曲成甲,泪眼婆娑,好似委屈,又好似在求赏。
此番何问药出手,已然是自绝桥山派。别管是不是岳丰树有意放纵,反正师徒之情也难再存。
鹿轻音手持黑刀,“啪!”用刀背拍了拍何问药的脸,然后随手向后刺出。
黑刀脱手,卷动黑气,朝林白迎面而来。
林白伸手按住刀柄,只觉入手有凌厉之感,识海跟着颤动,气息竟有不稳,隐隐之间有恍惚之感。
尤其是再看染血的曲成甲,竟欲要提步上前,将其碎尸万段。
“邪物。”林白将黑刀收起,上前来到鹿轻音身旁,裴宁在后面坠着。
“用之在人!”鹿轻音很是不屑,又点出一指,将曲成甲十指切断,纳来其拂尘和储物戒。
曲成甲咬着牙,竟忍着不出声,只朝林鹿二人怒目。
鹿轻音毫不在意,把玩着曲成甲的储物戒。
待发现上有禁制,一时半刻打不开后,便一股脑的丢给何问药。“何问药,去把她衣裳扒了!”
“……”何问药愣了下,把曲成甲的拂尘和储物戒揣到怀里,畏畏缩缩不敢言,也不敢去扒衣裳,委屈的哭着道:“仙子,曲成甲方才是为救我护我,才被我偷袭得手。要不我杀了她算了,何必再羞辱她呢?”
他到底还是没失了神智。有良知,但也不多。
“哭什么哭?”鹿轻音一巴掌兜了上去,“日后你跟着我,天大地大,不比跟着岳丰树有出息?”
她愈发不屑,“曲成甲是元婴嫡传,修命理阴阳,一向有清名,若是羞辱她一番,比杀了她还难受!”
何问药被打了巴掌,哭声算是止住了哭,但还是不愿去折辱曲成甲,反去捡起地上散落的龟甲,“仙子,这也是好玩意儿呢!”
何问药有献媚之色,鹿轻音一脸嫌弃。
这情形不像是何问药糟了鹿轻音的秘术,反倒是被收服了一般。
裴宁在后面看着,竟忍不住摇头,面上更有难以理解之色。
林白也搞不懂鹿轻音用了何种手段,只是愈发觉得鹿轻音不能小觑。
“去扒了她衣衫!”鹿轻音看着院中。
何问药又哭了。
“有死而已,何必再三折辱?”林白笑着道。
“转轮兄说的是啊!”何问药赶紧应声。
鹿轻音瞥了眼林白,便不再多言,只道:“缺口正在收回,结界很快就要恢复,里面打还是外面打,速做决断!”
林白看着院中的岳丰树,何问药低着头看。
裴宁在不远处,抱着剑匣,倒是面有轻松。
曲成甲还未死,此刻不仅鹿轻音与何问药对她不做理睬,便是昔日仇人林裴二人看也不看她,只是目视院落。
小小半人高的篱笆围墙,隔绝了两个世界。
岳丰树轻手轻脚,不敢有丝毫不敬,每走一步便略停一下,着实谨慎提防。
林白看了眼篱笆院的小门,借阵法打开的缺口正一点点的收回。
这般情形,好似深潭中砸下的石块,虽激起水波,但终究会恢复平静。
与岳丰树之战是避免不了的,在院外决战自是能借阵法之功,还能守着缺口打狗,占得先机,但坏处也不少。
岳丰树乃是大派掌门,又是金丹后期境界,必然后手多多。若是强行闯出,继而一心避战遁走,三人一马还真不一定能拦住。
而且,若是岳丰树一味不出,就待在院子里不出来,诸人还是要抓瞎。
若是在院中决战,那便成关门打狗之势了。
当然,也难再借阵法之威。且院中狭小,不利合击闪躲,若是再打破了其中布置,说不定还会生出异变。
林白先前与鹿轻音商议过诸多预案,无一不是先去其一,剩下的便容易对付了。
此刻局面倒也在林鹿二人的预想之中。
“仙子以为如何?”林白有了决断,但还是开口问鹿轻音意见。
“按原本计划来!关门打狗!”鹿轻音立即道。
原本二人所想,便是在院落中毕其功于一役,若是在外而战,易生变故。
很快,便见岳丰树又朝那石像人行了一礼,然后面上有惊喜之色,好似又发现了什么宝贝一般。
继而岳丰树便再行一礼,双手去取那竹简。
“让你相好守在门外!”鹿轻音咬了咬牙,当先跨步,入到院中。
笛音悲鸣,林白又入,雾气散出。
岳丰树已拿到竹简,也不待看,便收到储物戒中。
他立在桑树之下,笑道:“大道已入我手,天地广阔,偏有几只蝇虫嗡嗡!”
说着话,他一掌推出,当即将雾气拍散,随即又取出一粒种子,丢到地上。
“春生万物。”
岳丰树单指点出,便见那种子不经水土滋养,只数息间便生芽成枝,继而一株郁郁葱葱的大树生起。
大树有五六人环抱粗细,主干只一丈来高,分出无数枝干。
绿叶盈盈,已然盖住院落,阴森阴凉。那院中本就生着的桑树与其相比,犹如树苗。
木属灵力周游此间,房屋轰轰作响,好似不稳,一个个木门打开,却难窥到屋内详情。
这还不止,岳丰树又反手取出一根三尺长的歪脖子木杖。
木杖通体黑灰色,却有光泽,似是玉质。顶端弯绕成圆,好似手柄,却有人形。
林白与鹿轻音两人并肩,各自提防。
何问药也连忙进来,哆哆嗦嗦站在二人身后,见岳丰树取出歪脖子木杖,便忍不住颤抖,“那是师父的本命法宝!”
金丹修士手段极多,单单驱使灵力,便已能力压寻常筑基,更别说各种术法了。
而且金丹修士还蕴养有本命法宝。法宝连心,取用随心,神通自生,手段多变。
至于威力,则看炼制法宝的器材,以及蕴养之功。神通亦是各异,或攻或防,或攻防兼备,亦或另有奇诡之能。
得何问药提醒,林白与鹿轻音又是一禀。
眼前的金丹乃是活了三百来年的老怪物,出手就把本命法宝祭出,显然存了狮子搏兔也需全力的心思。
而且,这等人物,指不定还会有什么后手,亦或禁法。
还未开打,林白便知此战必定艰难。
只知岳丰树有回春之法,其斗法手段如何,法宝有何威能,还有何后手,尽数不知。
林白也跟鹿轻音打听过,但这妖女狡猾的很,就是憋着劲儿不多提。
正面对战金丹修士已是难之又难,还要时时提防鹿轻音,但又不得不跟她合作。
四筑基对一金丹,本就不太占优,还各怀心思,真是难办!
林白取出一小小破木船,托在左手。
鹿轻音将玉笛横在身前,她瞥了眼林白的木船,嘴里不知说了句什么。
何问药摸出一符,手中拿着一断木。
“顾倾水果然对你钟爱有加,连鹿海客的遗物都给了你。”岳丰树手执木杖,双目幽幽。
他此时提鹿海客之名,乃是存了挑拨之意。
但林白和鹿轻音布阵前便论过此事,如今至宝在前,二人自是连理都不理,只小心防备。
“药儿,过来。”岳丰树见离间不成,便又盯上了何问药。
“……”何问药方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早已怂态尽显,这会儿被岳丰树喊了名字,更是怕的不行,身子萎缩到鹿轻音身后,道:“师父,您老人家放下东西自去,我求仙子饶了你。”
“哈哈哈!”岳丰树忍不住大笑,随即面上转厉,“鹿轻音到底给了你什么,竟让你做牛做马,连师父都不认?你若是得了她身子,我也不多说了,可你还是处子之身,半点好处都没得,被人家骑了几天头,就认人家当娘了?”
他愈发生气,衣袍涌动,“何问药,我早看出你华而不实,实乃毫无骨气的贱种!”
“……”何问药更委屈了,一句话都放不出来。
“你不是贱种。”鹿轻音拍了拍何问药,轻声安慰。
何问药吸了吸鼻子,狠狠点头。
“……”林白忍不住想扶额。
“呵,”岳丰树不屑一笑,“大道在前,也不需废话了!”
他手握木杖,往前一点,“万木生春!”
此间木属灵力更增,愈显狂暴。
那巨树稍稍晃动,落叶纷纷,触地便生根,继而生出一颗颗挺拔树苗。
“你还在犹豫什么?”鹿轻音瞪林白,没好气道:“此时还不出手,等他势成,你我待死么?”
她怨气极大。
“就是!”何问药也不知是不是吃了药,竟也跟着瞪林白,又迫不及待的显露本领,断木拍到地上,便见一株株青草生起。
“我这不是害怕么!”林白嘴上解释,六柄飞刀出手,轰然间便见熊熊烈火,有焚灭寂然之意。
青草环绕三人,散出青光。
玉笛飘飞,魔音阵阵。
飞刀带动烈火,焚烧无数落叶,又尽数落到那巨树之上。
三人第二次配合,同样周密。鹿轻音扰其人,何问药在后支援,林白全力破树。
三个人没傻子,也都是见过世面的。知道若是要破岳丰树,需先破那巨树。
那巨树有恢复灵力,治疗伤势之效,又与诸多小树子母相连,可攻可守。
若是不尽快拔除巨树,久持之下必然被拖入泥沼。
很快,飞刀带动烈火,院中尽皆火焰,小树苗纷纷枯黄。
飞刀之势不止,全数没入巨树之中。
然则好似效用不大,巨树晃动几下,添了些许黄叶。随即又落下许多树叶,继续生根发芽。
林白见已感应不到飞刀,便也不急,只手持破船,小心提防。
岳丰树更不言语,须发鼓动,手中歪脖子木杖一点,便见一道青光。
“金克木!”鹿轻音玉笛一翻,金光迎上。
本已消弭攻势,却见岳丰树竟飞身而来。
院中本就狭小,眨眼便到鹿轻音身前。
“仙子!”何问药着急大喊,手中断木显出青光,一团青草环绕住鹿轻音。
鹿轻音丝毫不敢大意,身后玉笛虚影显现,又双手横起玉笛,白发飞舞不休,“他山之石!”
青金之影横在身前,鹿轻音还抽空瞥了眼林白,目中幽怨,好似在说出全力吧!
林白也不含糊,飞刀携纯粹剑意,人亦是迎上,身后雾气虚影中有石盘转动,好似能扭转光阴。
火焰、笛音、枯木、落叶、青草,院落中一团糟。
“枯木蝉!”岳丰树面上冷笑,左手木杖之势不停,右手推出,断绝飞刀攻势,也不理会枯木蝉,直指鹿轻音。
林白借飞刀稍阻其势的一息,便立即上前,左手木船送出,灵力霎时间被抽取小半,耳边便有波澜涌动之声,终于挡住金丹一击。
岳丰树发梢多出有一缕白,面上生起皱纹。
林鹿二人正要反击,便见岳丰树凭空消失,随即怦的一声,有树干爆裂之声,继而便听一声痛嚎。
“剑出!”裴宁忽的出声,一柄柄飞剑守在结界缺口处。
林鹿二人回过身,便见岳丰树一脚踏在何问药的头上,手中木杖点着何问药的后脑。
而何问药趴在地上,往外喷着血,两手乱抓,涕泪恒流,嘴上嘟嘟囔囔,好似在求饶。
岳丰树稍稍侧头,看了眼那一缕白发,又手握歪脖子木杖,头发立时尽数变黑,面上再无皱纹。
此人只稍稍出手,便退林鹿二人,轻易擒拿何问药。
“这是……木遁?”林白更为惊骇。
“你的枯木蝉也没半分用处。”鹿轻音笑着道,根本不关心何问药。
才只一合,四人已去其一,还不知有多少后手。
林白有些头疼。
“陈致远越阶强杀金丹,听着不难,可你以为人人都能像他那般?”鹿轻音见林白愈发凝重,便忍不住出手调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