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鹿轻音话落,院外的各色大小阵旗晃动不休,猎猎有声。
此间山林忽起狂风,林木吹折,落叶沙沙。
很快,便见一个庞大之极的阵法包裹住了院落结界。
此间灵气流动被牵引在一处,经阵旗运转,诸人相合,最终汇聚到鹿轻音身前的阵盘之上。
五行灵气,又兼诸人之力,再经阵盘,来到铜镜之上。
铜镜幽幽,旋即又大放光华,照射到院落门前的结界上。
结界立时有了反应,如平静渊潭中被投入石块一般荡出浅浅波纹。
波纹一圈圈荡开,不过一两尺便逐渐消弭。铜镜光华虽盛,其力却好似泥牛入海,成不了半点气候。
诸人是探讨过此事的,知道一时半刻绝难功成,是以也不存气馁之心,只一心行阵。
如此过去一天,镜影烛照,结界依旧难以撼动分毫。
按着林白与鹿轻音的勘察,此间灵气流动舒缓,五行皆备,散逸到院中的灵气,大都被那桑树纳取。
依此来看,院落千年不变,木桌木凳,乃至葫芦藤蔓,应皆是以桑树来维持,便连结界也是如此。
结界不受五行影响,金丹一击和筑基一击也如蝇虫叮咬,全然无用。
是故先沿着结界布下枯水大阵,屏挡灵气,使其不如院中。
继而再布万方聚影阵,借此间灵气,化万方之力而为己用,全力开门。
这是林白与鹿轻音探讨过的,曲成甲也认同。此阵也常用来强开防护阵,其中道理乃是以阵破阵。
鹿轻音是主阵之人,行调度之责,看似辛苦,其实并不如何劳累,也只开启阵法时消耗最多。
其中岳丰树和曲成甲两金丹为翼,全力辅佐鹿轻音,出力最多。
而林裴何三人则在最外,出力次之。
不过阵法到底布置的极广大,囊括篱笆院落,又借山川形势,大家伙儿都不轻松。
鹿轻音不时调动铜镜光华,时大时小,观察结界上的波纹变化。
转眼七天便过,两金丹面色红润,犹有余力。
鹿轻音只行调度之责,出力本就不多,又是极有能耐的,也只稍有疲累之象。
何问药本命特异,又是筑基后期境界,灵力好似绵延不绝,并不显得吃力,还有余力去偷瞅鹿轻音。
此中裴宁修为最低,不过她是剑修,又一向意志坚定,极能忍耐,虽面上稍显苍白,但也无大碍。
林白混元淬体之法已是七转,识海气海广大,自然灵力淳厚,并未有吃力之感。
“大家缓缓收力。”又过良久,鹿轻音开了口。
众人闻言,便按着鹿轻音指示,纷纷停了手。
过了一刻钟,大家稍稍缓神,又都看向鹿轻音。
“如何了?”何问药见两金丹不开口,便主动搭话,小心翼翼又语声颇轻的问鹿轻音。
“可以破阵了。”鹿轻音道。
“这……”何问药愣了下,“七天劳累,才只走了一步?”
岳丰树也抬眼看鹿轻音。
曲成甲抱着拂尘,也看了过去。
“尔等终究是碌碌之辈。”鹿轻音满是不屑,尤其是看了眼曲成甲,更显鄙夷,“不过稍明阵法,能有几多见识?”
她指向篱笆院门,接着道:“大能留有契机,结界如同渔网,五行灵气能进,日月光华能进,山林夜风能进,乃至窃窃私语亦能进。为何我等进入不得?无他,渔网太过细密,而你我又太过臃肿。”
说到这儿,鹿轻音看向林白,问道:“林转轮,你可知我意?”
“仙子是欲要定住渔网,撑开一小小网眼,让我等游鱼入内。此番不需毁坏渔网,自是省时省力许多,是也不是?”林白笑着道。
“知我者林转轮。”鹿轻音捋了捋白发,伸手纳来一支枯草,束起头发,露出少女容颜,笑着道:“林转轮,若是你我相合,此间庸庸碌碌之辈,诚不足虑也。”
“我如今不正与仙子同进同退么?”林白笑着道。
“是呀是呀!大家都是!”何问药也搭话。
鹿轻音面上微微笑,却不再言语。
诸人歇了一日,便又开始。
此番才是重头戏,比之先前更是耗力。
裴宁、林白与何问药只是筑基境界,自是不支,是以按着鹿轻音指示,只二人入阵,另一人替补,一日一换,不至于太过劳累,以免伤了根本。
两位金丹灵力淳厚,还能不时吞服丹药,倒是不需替补,更无人能替。
结界未破便不到翻脸之时,是以诸人倒也算齐心,合力之下,进境飞快。
铜镜光华先是细小如婴儿手指,不过五日便如拳头大小。
再过十日,已然如同水桶了。
诸人又熬了半月,铜镜光华已如水井方圆。镜影烛光映在结界之上,荡起水纹悠悠,竟至丈余大小。
场上没傻子,自是知道即将破开一道结界入口,是以半分不敢松懈。
诸人各坐阵中,鹿轻音面色苍白的厉害,显然月余苦熬很是艰辛。即便以她傲视同境界的能耐,也有吃力之感。
此刻轮到裴宁歇息,林白与何问药入阵,因三人一直轮补,倒也并不如何辛苦。只是毕竟月余劳累,还是都有疲累之色。
至于两位金丹修士,岳丰树和曲成甲也没甚大碍,他二人能时时吞服丹药。那岳丰树好似有回春之法,曲成甲又有养身之术,二人竟只面色稍稍苍白些。
林白窥的分明,岳丰树吞丹少,而曲成甲服丹多,可见实力差了不少。当然,前者乃是金丹后期境界,后者只金丹中期,才刚摸到后期境界的门槛儿。
先前布阵之前,林白便跟鹿轻音商量过,如何把两个老金丹耗个半废。可鹿轻音却说不必多费心思,只因两金丹都是能熬能守,且各有养护自身之法。
林白也不知道鹿轻音怎知道的这么多,反正是信了。
如今看来,鹿轻音确实看的极准,对岳丰树和曲成甲的能耐如观掌纹。
只是翻脸在即,鹿轻音耗费不小,却并无多少担忧之色,也不知后手在何处。
林白自己倒是有一二后手,乃是顾大娘的狗链,只要不立时死去,便能回春。再就是鹿海客的破船,能挡金丹一击,且能用上数次。最后便是狐狸的骚毛,能及时逃窜。
当然,还有星遁之法。林白从未在人前用过,知晓此事之人,除却李星河外,便是修空间之道的狐狸了。
如此又熬了半日,已到日中时分。
镜影光华大亮,映在结界之上,显露出一缺口,已然能容人进出。
林白看了一会儿,心中吉感更盛,凶兆亦是心中凛然。
再看诸人。岳丰树面上有喜色,却很是谨慎,一直分神盯着鹿轻音和自己。
曲成甲眉心越发红艳,玄色衣袍涌动,好似心中难静。
鹿轻音面色苍白的很,本束起的白发又散落开,白发白面,更显惊艳。
裴宁在阵外端坐,闭目恢复。
林白再看何问药,平时挺机灵的家伙,此刻面上竟有些呆傻,沧桑疲惫之意更显,耷拉着眉眼,一会儿瞧瞧岳丰树,一会儿看看曲成甲,还不时斜着眼偷瞧鹿轻音。
他自始至终,竟都没看那结界缺口一眼。
“这家伙被鹿轻音当驴当马,无字秘境中更是差点要了老命,着实被欺负了个够,怎还有眷恋之意?”林白着实想不明白何问药心思,反正打定主意,待这事儿了了,一定要当面问问,好好戳戳他的肺管子。
“成了!”待到过午,鹿轻音忽的出声。
嗓音清脆动人,有疲惫之感,又难掩激动。
诸人齐齐看去,只见铜镜光华照在结界上,其间无有波纹涌动。
“真成了?”何问药愣了下,只去看鹿轻音。
“至多能维持半个时辰。”鹿轻音抓了把丹药吞下,苍白面上有笑容,“岳掌门,谁为先入之人?”
“自是我先!”岳丰树竟自信之极,也不惧院中有险,当即起身,迈步入了那缺口。
诸人细看过去,只见岳丰树已入结界之中,然后稍稍停了下,便推开小小木门,进了院中。
来到桑树之下,岳丰树也不取宝,反先朝那木桩桌凳俯身而拜。
“走!”鹿轻音吞服了丹药,面上依旧苍白,语声却更是激动,“此番我功劳最大,自当先选!”
说着话,便起身往前走。
裴宁站在阵外,不慌不忙的取出剑匣。
林白起身,也不动,只看着鹿轻音,看她有何手段。
何问药眼睛随着鹿轻音而动,人呆呆的。
“住。”曲成甲起身,闭着眼,拂尘轻挥,拦在结界缺口前。
“伱敢拦我?”鹿轻音不屑一笑。
“先前有誓,入院之前,我等不得攻伐。”曲成甲缓缓开口,“此刻岳师兄已入院中,约定自然作废。”
她睁开眼,看向鹿轻音。
鹿轻音轻笑一声,反手取出一柄上葱绿下泛白的笛子,见院中岳丰树兀自在拜,面上喜色难掩,便忽的出手。
曲成甲立时挥出拂尘,然则鹿轻音却是直扑何问药而去。
“我……”何问药竟不敢反击,只取出一断木,灵力催动,便见绿叶红花,守在身前。
然则玉笛之势颇盛,鹿轻音又丢出一符,当即秋风扫尽青木,玉笛点在何问药胸前。
何问药口喷鲜血,“你又有长进!”
危难之时,曲成甲的拂尘卷动,竟似有万千溪流,当即逼退鹿轻音,又一挥拂尘,将何问药卷至身前。
人言曲成甲擅守不擅攻,可此番出手,乃是金丹以势压人,退敌救人一气呵成,尽显金丹之举重若轻。
鹿轻音手握玉笛,白发飘舞,凝视曲成甲。
何问药连滚带爬,躲到曲成甲身后,口中兀自嘟囔,“鹿轻音,我屡屡示好于你,只盼你改邪归正,没想到你还是咳咳……”他喷出两口血,朝鹿轻音怒目而视。
“我不杀你等,只待岳师兄出来再作主持。”曲成甲十分自信,翻手取出一八卦龟壳。
只见那龟壳亮出玄色虚影,随即将曲成甲和何问药遮掩。
龟壳虚影上流光闪动,隐隐有八卦之形,一看便知是防护法宝。
两人据龟甲,守在结界缺口前,即便鹿轻音与林白联手,怕也难胜。而且,若是再待岳丰树出来,那更是没半分胜机。
“林转轮,你还不出手?”鹿轻音看向林白,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
“昔年宋清手握符宝,言说云霞宗八卦山之主通晓命理阴阳,又擅防……”
“莫要废话!难道你在等二金丹合流不成?”
林白还没扯完场面话,鹿轻音便有不耐。
只见鹿轻音手握玉笛,踏前一步,“玉笛飞音!”
林白飞刀出手,人亦是急掠向前。
一柄柄飞剑接踵而至,尽数落在龟甲虚影之上。
“蚍蜉撼大树。”曲成甲手握龟甲,微微摇头。
飞刀飞剑尽数挡下,惶惶魔音虽能穿透龟甲,却势不能穿缟,只是让何问药怔怔不语。
就在这时,曲成甲便见林白已到了十步外,陡然散出雾气,与鹿轻音合为一处。
继而风声大作,阵旗猎猎,那铜镜再起光华。
这一次却不似方才打开结界之时的温润祥和,只见那光华灿烂,有厚重土意,成金黄之色。
光影落到龟甲虚影之上,立时便见龟甲现出裂纹。
“还是被你们阵中藏阵……”曲成甲手握龟甲,正欲全力催发,心底忽的生起无尽寒意。
心念电转之间,曲成甲不敢托大,龟甲横举身前,身后现出玄龟虚影,可后心却猛然一热,欲要再行术法神通,却好似气海被封禁,灵力飞快流逝。
“咳咳……”曲成甲见林白与鹿轻音并肩而立,裴宁在远处凝立,三人都已收了攻势,只是往这边看。
曲成甲嘴角流出鲜血,手中龟甲落地,虚影消散,她踉跄几步,忍着不倒,侧头来看。
只见何问药两手紧握一黑刀,那黑刀散出缭绕黑气,上面的鲜血滋滋作响。
而何问药只是双目痴呆的看着黑刀,全身颤抖不停。他口中喃喃,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林转轮借阵破你防御,我借人心破你心境。自持通晓阴阳命理,却无有敬畏命理之心。本该守河观景,偏一味入河取珠,如今怎样?云无咎也是的,竟不出言教导?破云子总该说你两句吧?”
鹿轻音走上前,一指点出,曲成甲左肩砰血,继而单膝跪倒。
“咳咳……”曲成甲口中喷血,面上苍白之极,拂尘也掉在地上,欲要回头看院中情形,可到底站不起身,被矮矮篱笆院子挡住视线。
“曲成甲,你在等岳丰树救你?”
鹿轻音笑声清脆如铃,“何问药早已为我驱使,岳丰树身为其授业恩师,焉能看不出其中异常?他不跟你说,又不挑破,只因他早有借刀杀你之心,只盼你能与我等拼个死活,继而他再轻松灭我等之口。你不懂阵法,更不懂人心。”
曲成甲听了这话,好似又背负了千钧巨石,登时趴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