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无声。
林白盘膝而坐,闭上双目,来到石盘之上。
石盘上裂缝依旧,似奇异纹路。
外围的雾气上有月白之色,另有一丝细微的碧绿,其间星辰隐现。
“秀秀惦记我,顾大娘保护我。”
昔日修飞刀之法,心静便是首要。后又修如意静心诀,心静亦是重中之重。
如今虽时时靠炼虎狼丸静心,但其实已少有能扰乱心绪之事了。
又静坐半晌,心中愈发平静无波。
“丹论乃是承接前事,从自身经历,性情,本命中拟定,于未来之路无比重要。”
想了一会儿,心念一动,雾气翻涌。
没过多时,雾气汇集成一处院落。
黑云低垂,闷热无风。
林白站起身,推门入院,便见地上趴卧一人,有一少年正自蹲在地上,在那死者身上擦刀。
很快,少年倒持柴刀,入了屋内。床榻上一女半掩躯体,风骚尽显。
“原来叔叔喜欢这个道道……”女子趴伏在桌案上,正要发浪,就被少年从身后割了咽喉。
少年行事干脆,自始至终并未有半滴血溅到身上。
林白继续往前走,便见雾气散又重聚,乃是一处莽莽山林。
月明星稀,一中年男子披头散发,背靠巨树,面有悲戚,却不失豪迈。
“天地如逆旅,叹人生之短,无用终究无用……”此人抬臂伸手,似想追逐天上明月,然则伤势太重,竟不能成。
林白踏步往前,来到一处山洞。只见上方缺口有阳光泄下,一老修衣衫褴褛,遍布伤痕。
他面上紫色闪动,似无尽枷锁。一男一女两少年在不远处,谨慎防备,险死还生的惊骇之情未散。
很快,老修生命之火燃尽,那一缕紫色亦消散不见。
老修往前迈步,枯槁面庞上尽是血污。
“终归黄土一抔……”只见老修仰头伸臂,看着洞窟顶上落下的阳光,似要去追逐一般。
林白挥袖散去雾气,重又凝聚。
飞雪已住,晨光熹微,猎猎风声如刀,万物皆为鱼肉。
小小房舍外,有一女子按剑遥望天际。
林白推开房舍,屋内炭火如炼狱,焚灼着无尽的死气。
屋内床榻上有一老者,枯槁面上竟有红光。
一少年坐在床边,面容严肃;一少女坐在床边,双目茫然。
老者面有慈祥,让少年和少女上前把脉。
“这就是死脉。”
临终之言并未有甚出奇,甚至都未说明遗产归属。
过了良久,老者靠在枕上,目光越过少年和少女,呆呆瞧着窗,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双目失了光亮,愈加浑浊,气息逐渐无声。方才的满面红光也消弭无形,又现死灰之色。
林白看了会儿那少女的样子,又看向窗外。
雾气散了又聚,来到一处山野。
尸横遍地,尽皆残尸。
一老者胡子散乱,口鼻中喷出血,只看着眼前少女,道:“丫头,你不愿弯腰,那就不弯。别学我,一弯下了腰,呵呵,这脊梁就再也直不起来了。”
场景再移,乃是一处海岛。
一人白发独臂,涕泪横流,面上有笑,“哈哈哈!林转轮!我已得上佳丹论!”
周边皆是死人,这老者看着眼前少年,兀自笑个不停。白发散乱,人已痴狂,本自大笑却又转为涕泪横流,他独臂握拳捶地,好似要将天地捶破一般,“怎就成了这样?怎就成了这样?”
待无尽威压降临,此人趴地上往殿外爬去,留下一道可怖血痕。
林白看了一会儿宋清模样,便又挥袖。
昏暗难当,乃是一处地窟。此间凌乱之极,一人趴伏在一洞穴口,往前伸手,似要紧握大道之机。
此人背后被长剑穿过,自口中吐出。然则人还未死,双目显琥珀之形,七窍中亦流出琥珀松脂,好似要将自身纳入琥珀之中,继而求命存活,向死而生。
林白朝不远处的朱见水一拜,又自迈步往前。
山间峡谷,劫云威压散去,一老者自拱石上落下。
一少女跪伏在地痛哭,一月白袍子的青年负手而立,颇为潇洒写意。
青年看向那老者,笑道:““浑身铜锈之人,亦能为他人而慷慨赴死?”
“抹除铜锈,洗尽铅华,亦有几分赤子之心。”老者回。
又过了良久,老者看向少女,轻声道:“为师此生,铜锈遮体,早已面目全非。欲借雷劫洗涤,却也晚了。此间种种皆是因我而起,人死则恩怨消。你当自强自爱,莫走了我的老路。”他语声温和,慈祥带笑。
场景破碎,又化为一处湖泊,上有小岛,聚集了许多人。
一十二二岁的少女跪在地上,有一青年吟念偈语,颇有高人模样。
过了一会儿,少女闭目盘膝,以求入道之机。
过了许久,少女睁开双眼,泪珠如线,“师父,我爹死了。”
风声吹皱湖水,映出星河之光。
一白发女子面有狠厉,半跪在地,彩鹿跪伏。
“我丹论早成,只待夺取机缘,吞丹入腹,怎能中道崩殂?”
白发魔女七窍中有血流出,好似疯魔之态。头发随风而动,面庞忽的衰老,又复年轻,变幻不停,终归又归于少女模样,只是白发依旧。星月之下,更增几分诡谲。
“天人化生,烧灯续昼!”彩鹿呦呦痛嚎,身上彩色逐渐消退,白发女子身上的气息猛然暴涨,继而归于那鹅卵青石之上。
天地再转,一处高树现身,垂挂无数星辉。
“趁我还未老去,你摸一摸我的脸,好能记住我的模样。”女子白发,哽咽出声。
海涛之声湮没女子身影,一老者茫然失语,“我以随波逐流,身动心静为丹论,然则违却丹论初心,欲要强改天命,该有此日。”
石盘恢复平静,雾气回归,星辰隐隐。
“回首过往,旧事一件件再现。所见所闻,一如昨日。”
林白盘膝坐下,伸出手掌,细观掌纹。
很快,雾气翻滚不休,再次奔涌而来,由一点而成线,缓缓聚集为一角,继而一石牌出现在手中,一如方才无数旧事而连成人生。
霎时间,石牌上好似现出深渊,一如那鹅卵青石,林白被纳入其中。
再睁开眼时,又见那长河。
往上遥望,不知起于何处;往下看去,亦不知奔向何地。
无数尘埃落下,有的细微如蝼蚁,有的却高大如山川。然则尽数落于长河之中,转瞬便湮没其间。
河中好似有往事牵连,林白欲要细看,一个浪头卷来,便深陷其间。
被水淹没,不知所措。
挣扎之际,林白陡然发觉自身无力,好似身中枯木妙法,华发白首,皱纹密布。
长河奔腾,裹挟其中,林白又见一幕幕过往。
“外公,咱得招个学徒了。”秀秀收起百草堂大门,嘴里还嘟囔不停,“找个能干活的人。我瞧那个谁也不坏,应还可以。”
“伱不是说他油嘴滑舌,本性狡猾,还想逃我们的债么?”白先生在烛火下挨个查看药柜,寻思着补货事宜。
“相处几日,倒也不算坏,就是蠢笨了些。上山采药时,他一口一个秀秀小师傅,我都不搭理他。”秀秀来到柜台旁,抄起算盘,噼里啪啦的打了起来,“今日赚二两,赊账三两三,净亏一两二……唉。”她无奈叹气。
大雨滂沱不休,裴宁黑衣黑发,手握长剑,“城中富户几何?”她笑着问在旁伺候的任巧云。
“这我知道!”任巧云立即接口,讲了半天,又问:“贵人欲要买粮赈灾么?他们那些都是老蠹虫了,平价可买不到。”
“上门好言好语,说些大道理,总能借出来一些的。”裴宁淡淡笑。
凉亭内不见寒风,却有几分帐暖春意。
宋清坐在石凳上,叹气不止,“师父偏执,到头来还是我受罪。玄龟本命,岸上观火也就是了,怎非得下水?”
他无奈至极,一女子上前,盈盈跪倒,口称仙师。
“算了,我先快活快活!”宋清扫除阴霾之色,“人言红尘炼心,我亦要仿其形,指不定能悟出上佳丹论!”
万里碧波,裴宁身处飞舟之上,回头看向舱门,里面有一对狗男女,然则裴宁深知差距太大,只能握着拳头静等。
一静谧房内,朱玉玲给朱见羊捶背,言道:“人心总是隔肚皮的,就算不会翻脸无情,可咱辛辛苦苦把他养起来,日后一走了之怎么办?或者投了别家,咱老祖没了,还能上门讨人不成?”
朱见羊轻松淡然,笑道:“若真是这般,那咱就当不认识他也就是了。不过以我看来,他平日里是实打实把我当前辈看的。他念着咱的好儿就行,没必要拿人情压人,否则得不偿失。”
朱玉玲显然心存忧虑,问道:“那日后怎么待他?”
“跟以前一样就行。傻孩子,别忘了咱们初见他时的想法,结个善缘而已,如今你怎越想越多了?”朱见羊竟极其看的开。
长河奔流,卷走二人,又见一娇俏身影。
“你听我的没错,这药一定管用!是天池派高徒送我的!”姜小白看向一年老女修,面上越发自信,“后面那院子洞府有个姓云的知道吧?他道侣离他而去,就是因为他道行不行,求到我跟前,我赏了他虎狼丸的方子,现今生龙活虎,说要去龙门坊快活快活呢!”
“这……你家家规甚严,真没事?”老女修低声问。
“我办事,你放心!”姜小白使劲拍她的胸脯。
长河滚动,来到一处街道上。
凤鸣阁前凌乱,闻听悲鸣。
“咱们入道之人,其实跟凡俗也不差什么。家人亲眷死了,也伤心的紧。”秀秀见闻他人死生之别,便有感慨。
“断情绝爱,谁又能做到?”曲如意拉着秀秀的手,认真道:“老祖说宋清死前犹不失向道之心,我辈尚存之人,当闻死而见生。”
长河往前,并未因谁人而稍停片刻。
“去去去!”黄如花板着脸训猴子,手里拿着大酒坛,自树洞中采酒,“吃你们点酒,看你们小气的!”她嘟嘟囔囔,面上却开开心心的打酒,“又摘桃花换酒钱,嘿嘿嘿。”
待打完了酒,她又去叉着腰训群猴,看谁身上有伤,还给治一治。“猴精猴精的,还整日打架,没个猴样!”
树巅高枝之上,有一月白衣衫之人躺卧,正自饮酒,也未看黄如花一眼。
海岛腥风,颇见春情。
“仙子到底是咱桥山出来的,对咱们就是亲近,生怕咱俩累着,先让咱俩好好歇一歇。”顾九重感慨。
“仙子是出自我家!对我好是应该的!”杨少安自豪道。
两人开开心心的入了一院子,还在讨论如何请沉玉仙子归于桥山。
一个波涛翻涌,又见山林。
“我这阵法,万无一失!”顾瑶自信之极的看向朱见羊,道:“老朱!你信我!”
朱见羊见状,只能点头,道:“希望能顺利些,早日得了沉玉仙子的大机缘。”
“那肯定的!沉玉仙子我见过!她老去找老祖玩耍,我还抱过呢!”顾瑶十分自信,她指着前方,“你看,有妖兽来了!是个傻孔雀!”
又是一转,只见圆月当空,映在幽潭之上。
清风吹皱池水,月影波动。一少女迈步而上,欲要坐在那幽潭正中的石板之上,却跌落而下。
少女连挣脱都无法,只被幽潭吸入。她双目中映出明月虚影,可还是伸出手,似想抓住幽潭之上的明月。
浪涛再卷,只见有一朦胧之地。
“向兄,你又有进益。”一虚影笑着开口。
“大道千里万里,我只是稍稍迈出一步。欲要登临彼岸之地,不知还有多少关节。”一黑白头发的老者叹气,“昨日顾青山,明日向无回。”
木妖久久不语。
浪波卷散仙桥福地,又至一潮湿昏暗之地。
“李星河!李无涯!”一白发女修狰狞呼喊,“放我出去!”
一幕幕过完,皆是未亲见之事。
林白沉沦在河水之中,心中有所觉。
石盘隐现,群星闪耀。长河滚滚,推动石盘,好似倒转光阴,白发渐去,皱纹不见,又复年轻模样。
“宋兄,我已得上佳丹论。”林白站起,身前雾气凝结,竟是宋清模样。
刚这一章发到前面一卷里了,我的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