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中一人一狐,不见声息。
林白跪坐在矮桌边,面有恭谨,毫不似先前在三女面前的从容长者模样。
狐狸盘在矮桌上,尾巴卷着一石牌,正细细端详。
那石牌说是石牌,其实不知是何材质,只瞧着质朴非常,摸着像是寻常青石所制。
婴儿手掌大小,上面有一小孔,可以穿线而过。
石牌正面有一“无”字,很是古朴。背面几条线条勾勒出一长河,不知起于何处,不知流向何处。
林白之前一个人偷偷摸过,并未发觉石牌的出奇之处。只是那长河眼熟的很,算是见过。
狐狸看了好一会儿,也不知看没看出端倪,反正又闭上了眼。
过了一刻钟,狐狸一动不动。
林白在旁恭敬守着,心说狐狸不说话的时候还挺眉清目秀的。
只是早就听说这个臭狐狸能化形,却无缘得见。在秘境中也问过秀秀和黄如花,俩丫头都讳莫如深。
“估计丑的很,没脸见人。长得丑,嘴巴臭,也算相得益彰。只委屈了秀秀……”
林白腹诽不停,面上却恭谨依旧。
又过了会儿,狐狸睁开眼。尾巴一甩,把那石牌丢到林白脸上。
“仙子别乱丢东西呀!”林白狼狈接住,心里又骂了几句。
狐狸屁股坐在矮桌上,尾巴转来转去,继而停住。
林白在旁观察着狐狸,总觉得狐狸要做什么怪事情。
果然,狐狸闭上双目,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尾巴缓缓动了起来,轻轻在虚空中勾勒描画。
林白手握石牌,看了会儿狐狸尾巴,便知她在临摹长河。
很快,狐狸停住,睁开眼,狠狠的瞪了林白一眼。
这是临摹失败,迁怒旁人。林白自是明白,只还做出无辜无知模样。
“此地淫靡之气太重,非是修道之处!”狐狸道。
走不稳怪地不平!你不行就不行吧,还怪上别人了!林白立即俯身,道:“还请仙子莫要怪罪。”
狐狸见林白是个识相的,便也不再找麻烦,只是卧了下来,双目空灵,好似被抽干的贤者。林白就觉得,有点像事后的欢欢姐。
过了一会儿,狐狸还没个动静,林白便问道:“仙子,这石牌有何效用?莫非也与那无相冢有关?”
“不知。”狐狸稍稍摇头,道:“总之好好收着便是,闲暇时多多临摹,或与你有益。”
“谢仙子指点。”林白见狐狸真不抢东西,赶紧拜了一拜。
不过狐狸借看了东西,总得给点利息才是,不能白看。
狐狸毛该薅还是得薅,狐狸能耐的很,求些好东西,方便日后搞事。
“仙子,你可得帮我!”说干就干,林白直接上手捋狐狸毛。
“帮伱?”狐狸语声慵懒,道:“看上谁家姑娘了,我帮你拍晕,你自管去睡便是。”
你不让秀秀见我,反把别人姑娘卖掉?林白知道狐狸没半分道德,又知她一向不当人,便道:“仙子,我对那些事不感兴趣。”语声颇有无奈。
“哦?”狐狸来了兴趣,道:“我本想着你与秀秀分离多年,方一得见便又分开,我心有愧疚,打算成全你们的。既然你无有杂念绮思,那便算了。”
“别别别。”林白是真的没脾气,自己也算见过不少元婴了,顾大娘清冷,杨老祖和善,程老祖寡言,向老祖威武霸气,唯独臭狐狸没个元婴模样,着实令人不齿。
“仙子莫要开玩笑了。”林白叹了口气,直接扯正事,“你也知道,我惹了云霞宗曲成甲。”
说着话,林白捋着毛,语气愈加无奈,道:“我区区筑基,怎敢与元婴嫡传相对?彼时说了硬气话,虽心中畅快,其实这些日子以来,茶不思饭不想,着实战战兢兢,不得安稳啊。”
“不得安稳?我瞧你跟姜家那小丫头睡的挺欢,也没不安稳吧?”狐狸挑了挑尾巴。
“这……我是心里怕的很。”
林白也不要脸了,抓住狐狸尾巴,使劲的捋,求道:“仙子既然能从顾老祖的铜镜中看到往事,想必也看到那鹿轻音的诸多秘法禁法了。一筑基便让我难以应对,别说金丹修士了。只求仙子稍稍怜惜,赐我一二秘法,好能让我对战曲成甲而不败。”
“你把鹿轻音逼的几番动用秘术,这叫难以应对?”狐狸问。
“总归是秘法难防。”林白就很有道理,“曲成甲乃是金丹修士,想必手段更多。”
“曲成甲修命理之道,又擅设防。对上她也不必怕,跑就是了。”狐狸倒是贴心教导。
“仙子,”林白跪坐着,直起腰杆,道:“跑得了一时,岂能跑得了一世?彼时我弱她强,自是避之让之。如今已然翻了脸,指不定何时就遇上了。我岂能不做准备?”
“你是顾家走狗,该寻顾家帮你才是。”狐狸道。
你一个狐狸说我是走狗?你还是三姓家奴呢!林白心里骂了一句,面上却坦然,道:“我虽帮顾家做事,但我跟仙子才是一家人呀!”
狐狸愣了下,尾巴轻动,道:“你能睡那么多人,确实是有几分能耐的。”
“那请仙子赐法!”林白赶紧打蛇随棍上。
“改日自有人来传法。”狐狸说完,脚踏虚空,身影渐渐淡薄,随即不见。
“看完我的石牌就跑,跟睡完就跑有何区别?我至少还会说几句甜言蜜语呢!”
林白瞧着空荡荡的洞府,又在心里骂狐狸不地道。
起了地火,炼了两炉虎狼丸,这才算消了气。
摸出石牌,细细观摩。
“臭狐狸让我闲暇时多多临摹。她虽一向爱祸害人,却还是有几分见识的,这话自是应该听。”
“不过她堂堂元婴灵兽,知晓许多隐秘,与三派之主有交,还是李星河的徒弟,怎她临摹不来?”
“难道说,此物原先的主人要高于元婴?也是,那奇异秘境能养出三派之主,秘境之主的境界不知有多高。狐狸虽是元婴,毕竟新晋,还逊那三位很多,自是差了道行。”
“李沉玉看不出端倪。或者说,她无法引动、开启这石牌的妙处。”
林白静坐许久,发了好一会儿呆,想到狐狸虽有诸多技艺在身,可她精通的乃是遁法,主修的是空间大道。而这石牌上的长河,明显是在暗喻时光之河,狐狸自然难以契合。
“我本命神通枯木蝉能夺人光阴,算是往时光大道上靠的,也不知我能不能行。”
“不过我也同修遁法,不知是否跟狐狸一样有碍。”
想了一会儿,林白又看石牌。
那“无”字很是简朴,细看也没觉出其中蕴有何意。
先前得天人陈致远墨宝,林白观“剑”字,便觉有返璞归真之意,从而得其纯粹剑意。
如今再来对比“无”字和“剑”字,两者倒都有几分质朴之意。后者确实纯粹干净,但与前者一比,好似有了几分不谐,不再有返璞归真之意。
“人称陈致远为天人,而此石牌主人又比天如何呢?”
林白取出笔墨,临下笔时,心中无有吉凶之感,便既落笔。
临摹了几番,浪费了不少纸张,也无所得。
“我早知道。”
再把石牌反来,细看那简单线条勾勒的长河。
学着狐狸模样,看了半晌,林白落笔。
画了半晌,也无所得。
“狐狸不会在耍我吧?”
林白嘀咕了一阵,觉得还是信狐狸吧。那狐狸虽然说话臭的很,但好歹不骗人。
又画了一会儿,便觉心烦,林白干脆画了些别的,狐狸乌龟都给画上了。
闹腾半天,林白闭目来到石盘之上。
回思石牌上的纹路,然后纳来雾气,聚而成石牌。
然则奇诡之事陡生,雾气无尽涌到身前,却无法凝聚出那石牌一角。
即便心有所思,可就是无法成形。
昔日凝聚黑色玉蝉,仿玉蝉之意,闹得雾气翻滚。如今再拟一石牌,雾气却似要被抽空一般。
立即停了下来,那只成了指甲大小一角的石牌化为雾气,归于原处。
“算了,还是日后再说吧。”
“我修为太低,见识太浅,小小马儿拉不动大车。”
平复了心神,林白又思虑前路。
经“无”字秘境,终于见到了秀秀,了却一件心事。
顾大娘也报了仇,想必要安歇一段日子,再也不用担心她索取无度。
只是她请来了向无回,也不知要不要去给向无回卖一次命。
反正这是元婴的事,林白自认轮不到自己来管。
如今是闲了下来,得好好计划计划。
修行自然是要放到第一位的。如今跟曲成甲撕破了老脸,虽不怕她搞事,但早早进阶才是正理。
其次便是诸般技艺。制符之法且先放放,炼丹也是一样,能糊弄住徒弟就行。
倒是阵法之道得多用些心。
那位顾老全前辈已然油尽灯枯,人家既然许下传授,那就得加紧学。
逝者如斯,不舍昼夜。
混元淬体之法亦不能停。即便如今同境界中已少有敌手,但本领强一分总是没错的。
“陪裴大姐练剑,给妙妙交学费,跟欢欢姐饮酒。还得训徒弟,要在玉湖讲道,要去凤鸣山讲道,还有诸多应酬。”
想了半天,只觉得一摊子事儿。
“我也得学学朱见羊前辈,闭关些日子才是。忙完这几日,待顾大娘赏了功,便闭关些日子。”
林白叹了口气,略作恢复,便睁开眼。
炼了两炉丹,就见有人打入一道灵力。
好徒弟又来了。
头疼的打开门,果不其然。妙妙和姜鱼是缝到一块儿的,今日还有个叶清梦。
三女作了礼,妙妙便仰着头来到丹炉边,鼻子动了动,使劲一嗅,撇了撇嘴,嘀咕道:“师父,你可真闲。”
这丫头自小随林白炼丹,虽没学到本事,却总归是能辨别许多丹药的。
林白知她嗅到了虎狼丸的丹香,老脸架不住,正要严肃的训两句,便见妙妙左看右看。
“师父,狐狸呢?”妙妙拿出一本厚厚的书册,上有“林野百态通识”六子,她得意又自信,一手拿书,另一手拍着书本,笑道:“我学了能耐,还想来辨一辨那狐狸是是雄是雌呢!”
你给狐狸捉跳蚤虱子还行,可你要是乱翻狐狸毛,指不定咱师徒俩都得栽。
“你歇会儿吧。”林白头疼的很,叮嘱道:“世间万物皆有灵,不管飞鸟还是走兽,不管是雄是雌,我辈都该心存敬畏之心,怀怜悯之意,不可随意撩拨,不可随意欺辱,更不可去探其公母。”
妙妙见师父郑重,她歪着头想了会儿,点点头,道:“师父说的对!”
姜鱼和叶清梦两人见这位转轮前辈有发人深省之语,怜悯万物之心,是故心中愈加敬佩。
林白把三个丫头糊弄住,便又跟叶清梦闲谈。
因没狐狸在,林白张口李兄,闭口李兄,毫不避讳,很是惬意。
扯了半天,林白把三个丫头送回玉湖,跟姜丫头较了高低,这才回返。
许是事多,只过了一日,林白正在临摹那长河呢,又有人来。
开门一看,都是熟人。
淳于通打头,带着淳于澈和淳于幽前来。妙妙三女立在一旁,很是乖巧。
“转轮兄!”淳于通嗓门很大,以前是云老弟,这会儿成转轮兄了。他哈哈笑个不停,“这就是高徒吧?”他打量妙妙。
“前辈。”妙妙一副知礼模样。
叙了礼,才知淳于家登门乃是特来感谢秘境中的援手之义。
其实根本没援手,只是同行了一阵罢了。
淳于家与杨家交好,若说真帮到什么忙,那也只能说看在欢欢姐面上保护了杨恕和杨嗔,顺带护佑了淳于兄弟周全。当然,也有昔日与淳于叶的一番交情。
客套了一番,淳于通送上礼物。林白也不推辞,让妙妙收了。
扯了半天,待临走之时,淳于通又笑着邀请林白去竹涛园,并说淳于叶也很思念云云。
送走淳于家兄弟,隔了一天,商氏兄弟又来。
商氏是程家附庸,在秘境时受了重伤,林白算是稍稍帮了些忙。
扯了半天客套话,又收了礼物,送走了人。
“我给何问药疗伤丹药,他却不登门感谢。身为掌门高徒,却不知礼仪,远逊我散修劣徒。”林白叹气。
过了一日,程家兄妹又来,打头之人乃是一女修,是程家大姐程亦游。先前在桥山派时,就跟程家兄妹见了面,没想到人家还专门来一次,以程霜那不靠谱的性子,怕是程亦游做的主。
狐狸曾说程亦游贤惠,一见之下,果然如此。
而且程亦游远比程霜和程到金兄妹靠谱,言语温柔,面面俱到,着实是大家族子弟该有的风范。
林白就觉得,程亦游跟孟圆有几分相似,都是稳妥之人。
扯完闲话,随口问了问曲如意,得知人家去天池派找裴宁了。
又过两日,顾瑶亲自上门。
“这丫头越长越高了。”顾瑶摸着妙妙头,在她胸前比划着高矮,也不看林白,只是道:“走吧,分肉去。”
终于要赏功了!林白都以为顾大娘忘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