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局结束前,好几位女士都加了她的微信。
大抵因为得知她是贺砚庭的“侄女”,想着私底下找她打探贺砚庭的喜好。
回去路上,车里难得热闹。
因为澜姨絮叨了一路,临下车前,还再三嘱咐:“阿砚,你这次可留点心,我也不指望你多快,好歹在我入土前能看到你结婚生子,这愿望不过分吧?”
施婳努力憋着笑。
贺砚庭扯了扯唇:“是不过分,不过您才六十五,还早。”
惹得澜姨气急败坏下了车。
施婳第一次发觉,贺砚庭在澜姨跟前真的很随意,好似退却了所有面具,回归本真。
隐约能寻摸出几分少年时期的痕迹了。
可能是今晚得知他也正被催婚。
这样高高在上不沾凡尘的人,竟也同她一样,面临着如此世俗的烦恼。
有了共情之感,她也不那么拘谨了。
小姑娘一路上都在憋笑。
贺砚庭良久才发问:“你究竟在笑什么?”
小姑娘剔透的荔枝眼里是藏不住的笑意,糯糯地开口:“没有,只是想起了一部很好看的电视剧。”
他抬了下眉:“?”
她嗓音软糯,细声喃喃:“《甄嬛传》,九叔您看过吗?”
“……没。”
“第一集就是雍正选秀,好多漂亮的姐姐,皇上看上的,就留牌子赐香囊,没看上的就撂牌子赐花,这剧可好看呢。”1
贺砚庭无言数秒,略蹙眉:“你在挖苦我?”
“我哪敢,”她连忙否认,“就是觉得很有趣。”
她可不敢说今晚这相亲宴,闹得好像皇帝选妃一样,精彩极了。
空气静默片刻。
施婳扭头悄悄打量他,只见他脸色虽不算和善,但应该不是真的介意她开玩笑。
她也不知哪来的胆儿,笑意盈盈地打趣他:“所以,九叔有想要赐香囊的姐姐吗?”
男人坐姿松弛,阖着眼,似在闭目养神。
看起来是不打算接她的话。
施婳只好乖乖改口:“九叔,您有喜欢的吗?”
她正经下来,他才接茬,声音淡漠:“忘了,没细看。”
她着实好奇:“澜姨很盼望您能尽早结婚,您呢,您现在想结婚吗?”
京北上流圈八卦绯闻众多,可唯独没听过贺家老九的。
传闻他清冷禁欲,私生活向来成谜,连应酬都不带女伴,甚至连三位随行秘书都性别男。
施婳只当他肯定是没这打算的。
却不成想,他意味深长:“若有合适对象,未尝不可。”
“!”施婳大感诧异,“所以您……确实计划把婚姻大事提上日程?”
“嗯。”他泰然自若。
施婳不禁惶惑,可能是太意外了,心里涩涩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甚至没察觉,有一股僭越的念头正在暗暗滋生。
贺砚庭忽道:“澜姨让你帮着参谋,你觉得如何?”
施婳心神一乱,脸颊莫名发胀,支支吾吾:“这我可不敢瞎说,婚姻大事,当然得您亲自选了。”
夜色愈深,车内有限的空间里,气氛莫名旖旎。
施婳自顾自细声嘟囔:“您这个年纪确实该考虑了。我还年轻,现在一心只想搞事业,再也不想谈恋爱了,只希望蒋柏亨别再烦我。”
贺砚庭扯了下唇:“你既不喜欢,跟老爷子直说,拒了这门婚事就是。”
施婳扭头望着他,他今夜状态松弛,一如既往的矜贵淡漠。
仿佛方才的选妃宴事不关己。
至于她遭遇的这桩小事,就更不值一提了。
他这样尊贵的人,怕是不明白草芥在夹缝中生存的难处。
她若有所思,垂着颈默默把玩着自己的手指,细声应了一句:“您说得是,我会自己跟爷爷说的。”
黑色迈巴赫很快稳稳驶入老宅大门。
下车时,小姑娘走得格外干脆,虽然嘴上客气道了别,但脚步匆匆,头也不回。
她木着脸闷闷地一个劲儿往前走,夜里的凉风噼啪打在她脸上,竟也不觉着疼。
男人淡淡觑着她的背影,眼底不知何故略藏着一丝寡淡的笑意。
瞧着软,还挺爱生闷气。
……
这一宿施婳做了个噩梦,魇着了。
她醒来满头是汗,虚实难分。
只依稀记得梦中她竟经历了两次婚礼。
一次是台下客人,一次是台上新人。
一次是贺砚庭的婚礼,一次是她和蒋柏亨的。
贺砚庭的新娘子戴着精致的头纱,婚纱下摆坠满钻石。
虽看不清脸,但施婳知道一定是张清绝美貌的面孔。
而她和蒋柏亨的婚礼在教堂举行,交换婚戒前一刹那,她惊醒了。
冷汗涔涔,这噩梦堪称她今年之最。
施婳没了睡意,起来洗脸精神,缓缓喝下一大杯温水才把那股子后怕压下去。
当天晌午,她就找爷爷亲口拒绝了这门婚事。
接到蒋柏亨电话时,也再度严词婉拒。
结果安生了没两天,某天深夜,她刚下班回来,只见沙发上坐着一衣衫华贵的妇人。
是白思娴。
她一改往日的伪善,张口便是讥讽:“施婳,贺家养了你这么些年,就养出个白眼狼?”
施婳脸色一白,掐紧了手,抿唇不言。
对方厉声教训:“你十一年前就该住进福利院,没有贺家,你能有京传的学历?如今还做上了京台主持人这样体面的工作?”
施婳低垂眉眼,嗓子有些涩:“您说的是,我有今天,全仰仗贺家。贺爷爷于我的恩情,我这辈子都报不完。但是我不会嫁给蒋柏亨,您拿话逼我也不管用。”
更阑人静,女孩的嗓音温糯却坚定,颇有一股倔劲。
白思娴气得站了起身,一脸气急败坏:“行,狐狸尾巴露出来了是么?我就知道你这丫头不是个善茬,成天一副软柿子的模样,不知道心里憋什么坏水儿呢。还好阿珩跟你没成,要是成了,你还真当自己飞上枝头了。”
她一阵尖酸后,又转言道:“你不嫁也罢了,好歹该有点良心,好好应酬着人家,你伯父现在同英皇娱乐还有几个亿的合作,别把人得罪狠了,让贺家替你担着。”
施婳冷着脸,半晌才不情不愿应了一声。
白思娴终于甩脸走人。
施婳孤零零站在原地,良久纹丝未动。
她不想被人拿捏。
不想沦为联姻的工具。
更不想被白思娴他们当成物件卖出去。
可是她能怎么办。
这次蒋柏亨可以耗着、拖着。
等这位骄纵大少爷厌了、腻了。
可今后呢,还会有无数的对象等着她。
或许还会有比蒋柏亨更不如的,甚至离异带子的中年富豪,嫁过去就要给人当后妈的。
她好想逃离这里。
可是十一年的恩情,岂是说割就割断的。
漫无目的走到庭院里,今天有雾,月光甚是熹微。
她不知怎么想起了那日贺砚庭在槐树下吸着雪茄吞云吐雾的画面。
还有前几日那场相亲宴上,他言笑晏晏,斯文矜贵的模样。
那么多优秀的女性都倾慕他。
他也在车上说了那句“若有合适对象,未尝不可。”
施婳固然情感经历单调。
但也明白婚恋一事,最讲究一个萝卜一个坑。
现在还没有九婶。
可明日、下月、明年,就未可知了。
全京圈的名媛千金,没有不仰慕他的。
现在的都市女性都果敢主动,就连那天相亲宴上,丝毫不羞涩大胆对他示好表白的都不在少数。
她们都很优秀,自己没有旁的优势。
唯独宋时惜提及那点……近水楼台。
施婳心里毫无征兆地浮现了一个荒诞的念头。
她二十一年来乖巧温顺,循规蹈矩,从未这样大胆过。
可是人性卑劣,某种心思一旦动了,就再也不得消停。
她从包里摸出手机,几乎没有片刻迟疑,直接拨通了杜森的电话。
她不敢打给他本人。
只怕听到他的声音,她会怯懦退缩。
杜森听说她有急事,稍加犹豫,终究还是告知了地址。
竟然是一处半山别墅,听说是周燕临周三公子的私宅。
施婳觉得自己是着了魔,竟然一刻不停驱车去了。
开上了山,进了别墅大院。
摁了许久门铃,周燕临不大耐烦地走来开了门。
“这大半夜的,谁啊?”
周公子略一低头,只见少女穿着一条湛蓝色的薄裙,水当当的黑眸里满是迷茫,宛如一只走失的麋鹿。
他愣了神,大为吃惊:“你不是老九家那个小姑娘么?”
施婳嗓音软糯,竭力掩藏着因激动而紧绷的颤音。
她问:“周公子,请问您家里有酒么?”
她记性挺好,上回在麗府会见过,知道这位是贺砚庭的好友。
周燕临:“???”
“能不能,借我,喝一口?一口就行。”
“……”
十分钟后。
半山别墅庭院的藤椅上。
贺砚庭长腿略搭,泰然端坐着。
面前灌了自己几大口龙舌兰的女孩,胸口剧烈起伏着,脸颊也不知何时晕染上了胭脂色。
少女在阑珊夜色里,露出了一种介乎稚气与成熟之间的妩媚娇态。
她借着微醺,一字一句,清晰诚恳:“九叔,能不能求您,把我列入考虑范畴。”
男人大抵是意外的,他蹙了蹙眉,半晌才掀起眼皮盯着她,似在打量她今夜犯什么傻。
“考虑你什么?”
她扬起脸蛋,饱满柔腻的樱桃唇弯起,乌沉沉的眼一瞬不瞬凝着他。
心里分明是惶恐不安的,可不谙世事的脸上却溢满期许。
“结婚。我想和您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