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着那金光闪闪的四个大字,所有人心头都不由得升起疑惑,环阶之下响起一片窃语:
“秦王炉、秦王豕这等必将名垂青史、大利万民、被生民感激之造物皆是长安君研造,长安君却都毫不吝啬的赋予其秦王之名,而今长安君却以长安之名冠此殿,可见长安君对此地极重视!”
“书店?‘店’乃是指放置餐食、酒器的土台,因商贾常将货物放于‘店’上售卖,故而亦可称肆、集,此等粗鄙之字如何能与书相连?”
“书乃圣人言,焉能如寻常货物一般以钱财售买!长安君乃是当世君子,必不会做出如此有辱圣贤之事!”
当今天下并不存在书店,便是书店前身的经籍铺、书坊、书肆也需要在西汉年间方才开始萌芽。
所以无论是百姓还是黎庶都只能望文生义。
但他们却不敢相信他们内心的理解!
承载着圣人言的书籍,那是需要求的,怎么可能用买的!
漆雕礼、公羊拔顺梯而下,面色振奋的于嬴成蟜面前拱手:“幸不辱命!”
嬴成蟜拱手还礼过后,温声道:“有劳二位。”
“还请两位大儒立于本君身后,为本君张目。”
公羊拔哑然失笑:“能立于长安君身后,乃是长安君福泽公羊某,焉能是公羊某为长安君张目?”
漆雕礼也抚须而笑:“能参与如此文运盛举,实乃是漆雕某之幸也!倒是漆雕某当拜谢长安君予某这般机缘!”
旁人眼中的两位大儒在嬴成蟜面前却显得颇为恭谨,对嬴成蟜的吩咐更是没有犹豫,直接站在了嬴成蟜身后左右两侧。
嬴成蟜这才将目光投向宫殿下方,朗声开口:“本君久闻临淄乃是文气鼎盛之所在。”
“是故,即便昔临淄非是我大秦疆域,更非是本君食邑,本君研造而得长安纸后,仍优先将长安纸运至临淄,以满足临淄群贤所需。”
嬴成蟜这番话说的颇为真诚,家兵传颂之际也格外加重了语气中的诚恳。
虽然嬴成蟜选择优先把长安纸卖给临淄的重要原因是大秦太穷、故齐太富,即便需要长途转运依旧能赚取高额利润。
但嬴成蟜优先供给临淄城长安纸的根本原因却是齐鲁之民更尊重文化和书籍,齐鲁之民用长安纸拭秽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嬴成蟜需要借临淄城的文气和大儒们的背书将长安纸与书籍、文气这些高端元素进行强关联,从一开始便杜绝长安纸沦为卫生纸的机会!
环阶之下,所有故齐之民都骄傲的抬起了头,顾盼之间与有荣焉。
看啊!就连逼降故齐的古之君子长安君,都认可临淄城是天下文气之所在!
我(wò)骄(jiáo)傲!
嬴成蟜继续温声开口:“何其有幸!本君能得临淄为食邑!”
“本君愿以自身绵薄之力,略助临淄文运之气愈盛。”
“是故,本君特上请大王,于临淄建长安书店!”
“本君特携《秦律》、《吕氏春秋》、《公羊春秋》、《漆雕子》、《柳叶刀》等各类书籍一千五百九十二卷入临淄。”
“一应书籍将会尽数置于长安书店!”
没等嬴成蟜话落,环阶之下便爆发出一片哗然惊呼。
“一千五百九十二卷典籍?!吾淳于氏全族藏书不过四百余卷,长安君仅凭一己之力,府中藏书却已倍于吾一族也!”
“难怪大秦军校多有才俊!有如此之多的典籍可供翻阅,纵是一寻常书生亦可成大儒也!”
“诸位切莫忘却,这只是长安君迁来临淄的藏书,长安君府上藏书定然更多不知多少倍!”
“如此之多的典籍不知包含着多少圣贤的智慧!吾着实不敢想象关中虎狼之地能有如此之多的藏书!难怪长安君不止品性可为古之君子,更能连战连捷、巧工不断!”
不怪众人不顾嬴成蟜的感受,失态的打断了嬴成蟜的话语。
实在是嬴成蟜说出的消息太过震撼人心!
在嬴成蟜看来,长安书店的馆藏书量不过相当于前世的小型书店而已,就连中型书店的尾巴都摸不到。
但,这是战国时代!
即便是到了已经存在书肆、存在纸张、存在专业抄书先生的西晋年间,闻名天下的藏书家临海太守范平的藏书量也不过仅为七千卷而已!
而在这个时代,千余卷书籍的藏书量不只是对个人藏书家的碾压,还是对各个学派、家族的碾压,更有若黑夜中的明灯一般,吸引着渴望光明的飞蛾!
静静等待嘈杂之音缓缓平息,嬴成蟜方才笑而开口:“本君倒是忘了说。”
“本君带来长安书店的书籍其六成以上由长安纸抄录,纵是恢弘雄文亦仅会被装订为一册,以一卷书论算。”
“若是将其尽数誊抄于竹简之上,约为六千卷。”
这番话如惊雷般炸响于故齐王城!
所有人的脑瓜子都嗡嗡的!
六千卷书?那可是六千卷书啊!
老兵们振奋了起来,虽然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不识字,但就凭长安君对老袍泽的厚待,他们的娃儿以后肯定有机会在长安书店读到这些书!
儒生们激动的浑身打颤,六千余卷书!这辈子都读不完啊!若是能尽情的在长安书店内诵读圣人言,便是此生再不踏出长安书店一步也死而无憾!
一些百姓的脸色却难看了起来。
嬴成蟜的话语和行动,已经让他们产生了一个不好的猜想。
果不其然,紧接着他们便听嬴成蟜继续开口:“我大秦上卿姚贾出身贫寒,却是饱读典籍、胸有沟壑之贤才。”
“本君更曾于军中教导全军将士识字读书,不过年余便为我大秦培养了数千官吏。”
“是故,本君以为圣人言非只是富庶人家方才能读懂的道理,书籍更非只能被百姓所有,明智理与圣人言理应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如此方才可造就大同盛世!”
嬴成蟜进一步抬高声调:“故此,本君砸烂了此地门槛!”
“从今往后,长安书店亦不设门槛!”
“凡我大秦之民,无论身份皆可入店博览群书而无须缴纳钱、脩、布、粮等任何代价!”
“长安书店的大门,会对每一位秦人敞开!”
几乎所有出身贫寒的儒生们双眼都已朦胧,泪水如雨般砸向大地。
对于权贵豪强和大儒们而言,借阅书籍是一桩美谈,是一件雅事。
但只有拥有书籍的他们才会觉得借阅书籍是一件雅事,而对于没有藏书的读书人而言,他们不知要付出多少尊严和讨好,甚至要付出自己的政治投效才有可能换来一本书的借阅权!
而今日,嬴成蟜不折辱他们的尊严,不需要他们的讨好,更不需要他们拜入嬴成蟜门下打上嬴成蟜的烙印,便让他们有了博览群书的机会。
这是何等大恩?!
不约而同的,所有儒生和老兵自发拱手,诚恳高呼:“吾等,拜谢长安君大恩!”
嬴成蟜双手下压,止住了众人呼声,继续说道:“本君深感本君一人力弱,纵是本君竭力而为,亦难以一己之力造大同盛世。”
“本君需要临淄这文运兴盛之地为基,更需要诸位贤才相助!”
一众儒生们不由得上前一步,严阵以待。
长安君施如此大恩,我等若是不做回报,心岂能安!
老兵们则是上前两步,隐隐挡在了儒生们身前。
长安君是额们的长安君,长安君有所需,额们自当为长安君冲锋陷阵!
迎着一双双坚定的目光,嬴成蟜诚恳的说:“本君希望诸位贤才在阅览书籍之余,为长安书店抄录典籍。”
“凡愿为长安书店抄录典籍者,长安书店皆会提供抄录所需的笔墨纸砚。”
“校验无误后,长安书店会再赠润笔费以求回此书,将此书纳入店中供旁人阅览,亦或是转运别处。”
“本君请诸位贤才挤出些许时间,福泽文运贫瘠之所在!”
“本君,拜谢二三子!”
听见这话,原本摩拳擦掌的儒生老兵们懵逼了。
我们准备为你出生入死,你却让我们抄录书籍?
“这、这、这,这真的是额们在帮长安君吗?”
“汝豕脑乎!这分明是长安君在臂助你我啊!汝当知竹简和长安纸售价几何,汝更知笔墨何其昂贵,而今长安君名是在请我等为长安君抄录书籍,实却是免费赠与我等笔墨纸砚,助我等习练文字矣!”
“不只是笔墨纸砚皆无须钱财,更还能得钱财之赏,虽然不知此赏重几何,但终究是一份收入,从今往后,家母再也不能说吾空耗家中钱粮二十载却一无是处了!”
“这不是吾等在帮长安君,这是长安君在帮吾等!”
有才智出众者解惑,所有儒生老兵们都明白了嬴成蟜此举究竟有怎样的深意,又对他们有怎样的好处。
更重要的是,嬴成蟜用的是‘请’字,而不是‘嗟’字,给了他们充足的尊重和体面。
如此礼遇、如此不求回报的恩义,令得所有人愈发诚恳的齐声高呼:
“拜谢长安君!”
“长安君恩义,吾等必当铭记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