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门外恭候的人少了些许,田桓等各势力领袖却还是规规矩矩的站在此地。
半晌过后,田桓终于遥遥看见一支车队缓行而来。
这一刻的田桓近乎于喜极而泣!
田桓已经在这里站了足足七个半时辰,你知道他这七个半时辰是怎么过来的吗!
绝不是仪态标准、姿势挺拔的被烈日晒上七个半时辰那么简单。
为免因三急而错过了第一时间恭迎嬴成蟜入城的机会,他不敢吃饭不敢喝水,只敢口含温水润润口。
若是嬴成蟜再晚来一会儿,恐怕会有不少人因低血糖而晕倒过去!
而今终于看到了嬴成蟜的车驾,田桓等人以毫无虚假的热切快步上前,齐声高呼:
“恭迎长安君!”
紧随官吏豪强之后,儒生老兵们也簇拥在城门内爆发出热情的欢呼:
“恭迎长安君!!!”
然而嬴成蟜的心情却并不愉悦。
就算是临淄城的欢呼声再热情,也难掩太公湖群鱼给嬴成蟜的下马威!
面对众人的恭迎,嬴成蟜只是略略点头示意,直至看到粲缁,嬴成蟜才终于露出了笑容:“狗剩!”
“许久不见,愈发壮硕了!”
翻身下马,嬴成蟜用力拍了下粲缁的胳膊,而后好像刚想起来一般笑着说道:“是本君之失。”
“当呼汝为粲缁也!”
粲缁眼眶微红的仰视嬴成蟜道:“君上,您就唤额狗剩便是。”
“额听着心里舒坦!”
“额听您这么唤额,额就想到了当年随于您帐下南征北讨的日子!”
“额永远都是您不成器的弟子狗剩!”
若是旁人胆敢唤粲缁一声狗剩,粲缁当场就能让那人明白明白,他粲缁是怎么从一名与狗夺食的奴隶一步步爬到县令之位的!
他的官位,乃是帐下一枚枚头颅堆砌而成,没有半点水分!
但唤粲缁为狗剩的人,是校令!
粲缁心里非但没有半点不快,反倒是满心感动。
就是在校令的一声声‘狗剩’下,额才能拥有今天的一切。
虽然额在大秦军校一期生中的爵位最低,虽然额比不上苏角、岑边等同窗那般能征善战。
但校令他还记得额!校令把额狗剩记在心里!
嬴成蟜温柔的笑道:“这是粲缁你用命拼杀出来的赏赐,本君当多多唤之,如此也是为你感到高兴。”
“至于随本君南征北讨的往事?用不着回忆。”
“知道本君为何要荐汝为临淄县令吗?”
粲缁双眼猛地一亮。
前番嬴成蟜荐粲缁为邹县县令,然后邹县就成了战争前线,粲缁顺势率邹县青壮臂助嬴成蟜讨敌!而今临淄虽然不在最前线,但若是大秦北伐,临淄绝对是重要兵源地!君上这是又对额委以重任了!
百姓眼前陡然一暗。
前番粲缁为邹县县令之际,邹县百姓豪强们可是被粲缁杀了个人头滚滚!长安君这是又要让粲缁来杀人了!
粲缁肃然拱手:“弟子必不负校令所望!”
嬴成蟜欣然颔首:“甚善!”
“这位是故齐王建之弟,田假。”
“日后便是临淄县县丞,汝二人当砥砺同行,携手治临淄!”
嬴成蟜右手一引,让出了一路隐形的田假。
田假赶忙上前两步,恭敬拱手道:“长安君府门客、县丞假,拜过县令!”
即便长安君府门客这个身份不是正式身份,田假依旧将这个身份放在了县丞身份之前。
县令与县丞地位相同,田假面对粲缁时行的却是拜见之礼。
因为田假很清楚,即便粲缁只是大秦军校一期生中排名最靠后的弟子,其在嬴成蟜心里的地位也远超田假!
粲缁第一时间看向嬴成蟜,就见嬴成蟜闭眼、点头。
粲缁便约略明白了嬴成蟜对田假的真实态度,当即拱手还礼道:“县丞假折煞本官。”
“你我之秩相同,乃是临淄县之左右,何来的拜见一说?”
“县丞假本就是临淄人士,日后本官还当多劳县丞假臂助矣!”
田假赶忙再礼:“不敢不敢!”
“临淄县还是当以县令为主!”
田假像是在拜堂一样,哐哐行礼。
棠珉等人的呼吸却热切了起来。
田假可是正八经的齐襄王与君王后之子、齐王建之弟,是拥有故齐王位顺位继承权的王室子弟!
在场诸位谁人不认识田假?不少人甚至还曾支持田假去争过王位呢!
而今田假归齐,对于散乱的故齐人心而言无疑是一记强心剂!
唯有田桓的脸色微微发白。
田桓之所以冒着风险回返故齐地,就是因为他听说故齐田氏被尽数迁往关中地,意欲借自己的身份在故齐地收拢各方势力,成为故齐地的无冕之王!
但,田桓是亡国之君齐王建的次子,田假是齐国复国后开国君王齐襄王的次子,又是田桓的叔父。
无论是算身份还是算血脉,田假都不逊于田桓,且田假还得了临淄县丞之位,比之田桓位高权重!
当田假归齐,田桓的地位就变得尴尬了起来,其计划更是摇摇欲坠!
嬴成蟜的余光将身周人心浮动都看在眼中,随口打断了田假的拜堂道:“本君令你做的准备,都准备好了吗?”
粲缁用力点头:“绝无半点疏漏!”
嬴成蟜欣然颔首:“汝二人皆是本君之腹心,日后多有机会畅聊。”
“现下天色已晚,且先入城!”
翻身上马,嬴成蟜当先入城,对城门内等待他的儒生和老兵们露出温和又灿烂的笑容,拱手高呼:“见过二三子!”
“劳烦二三子候本君良久,本君亦有一礼欲赠与二三子。”
“二三子且随本君同往!”
儒生、老兵们爆发出一片惊喜哗然。
他们不像是棠珉等人那样怀揣着各自目的而来,他们也不觉得嬴成蟜能记住他们,他们只是单纯的想见嬴成蟜,所以他们就来了。
他们没想到,嬴成蟜竟然还给他们准备了礼物!
窃声讨论着嬴成蟜究竟为他们带来了怎样的礼物,儒生和老兵们纷纷簇拥在嬴成蟜身后。
棠珉等人却倍感尴尬惶恐,只因自始至终,嬴成蟜都未曾施舍给百姓们哪怕一个正眼!
就在这时,田假策马抵近棠珉等人,温声道:“诸位老友,可还安好乎?”
田假的温柔和嬴成蟜的冷待形成了鲜明对比,棠珉等百姓近乎于喜极而泣的拱手:“拜见公子!”
田假赶忙摆手道:“故齐已亡,世间已无公子假。”
“长安君有正事要忙,故而匆匆入城,此事与诸位亦有些许关系。”
“诸位若是体力尚可,便且随本官入城,可好?”
虽然棠珉等人的双腿早已酸软痛麻、饿的头晕眼花,但还是忙不迭的点头:“唯!”
入城门,转向南,一路前行便抵王城旧址。
曾经俯视着整个齐国、富丽堂皇傲视天下的宫殿群伴随着齐国的灭亡而被抽走了脊梁、搬空了贵气,仅剩敦实的城墙和孤零零的梧宫低声诉说着往日荣光。
粲缁策马落于嬴成蟜左后方半个身位,低声介绍道:“王令,迁临淄王城于咸阳。”
“弟子便征民夫将临淄王城内能运往咸阳城的珍宝、木料、器物等尽数取下。”
“今,所有珍宝、钱财、器具已尽数运回咸阳,各类材料却仅运了三成。”
“听得校令之令后,弟子刻意留下了梧宫并其后的议政殿,又加以改造。”
“若是校令以为梧宫狭窄,弟子可就地取用材料再建房舍。”
顺着环形步道拾级而上,儒生和老兵们左右张望、啧声议论。
田桓、田假等曾经时常出入此地的人却是热泪盈眶。
看到这座宫殿,他们就想到了曾经的大齐,和大齐仍在时他们的辉煌!
但待到他们抵达梧宫宫门处,他们眼中的泪水却戛然而止。
只见原本恢弘宽阔、金碧辉煌的大殿此刻却被剥离了所有能被搬走的物件,就连梁柱上的黄金箍都被换成了铜箍。
曾用于百官落座的中间区域则是密密麻麻的排列了近千张案几,让这座故齐地最大的房舍显得十分拥挤。
不见还好,当棠珉等人再度亲眼看到这般梧宫,他们心中的白月光,却似是已经死了!
嬴成蟜可没有棠珉等人那般复杂的思想感情。
在梧宫内转了一圈,又打开议政殿看了眼殿内紧密排列的大量木架,嬴成蟜满意颔首:“善,深得本君心意。”
粲缁开心的像是得了小红花的孩子一样,乐呵呵的说:“校令满意便是。”
嬴成蟜转身向后,高声喝令:“拆除此地门槛!”
“马车入宫!”
在田桓、棠珉等人想要杀人的目光中,几名家兵持剑在万众瞩目之下将梧宫的门槛砍了个稀巴烂!
百余架车轮上还沾着泥巴的马车鱼贯驶入宫殿,一名名随行仆从拉开车门,小心翼翼的抱出竹简亦或是用长安纸装订而成的册子,将它们整齐、堆放在地上。
而嬴扶苏则是亲自拉开了第一架马车的车门,在淳于越和辕守的帮助下取出了一面硕大的匾额,踉跄着走到嬴成蟜面前,躬身道:“叔父!”
嬴成蟜抬眸看向依旧高高悬挂在梧宫宫门上方的那枚‘梧’字匾额,淡声吩咐:
“高双!毕勇!”
高双和毕勇轰然拱手,攀着柱梁便爬至宫门上方,二人齐齐拔剑,下斩!
“轰~~~”
伴着一阵轰鸣,‘梧’字匾额重重坠落于地,在万民眼前断成两半!
嬴成蟜这才自嬴扶苏手中接过匾额,随意的踩在‘梧’字匾额之上,沉声喝令:
“监御史礼、博士拔!”
漆雕礼和公羊拔迅速上前,先是面向嬴成蟜拱手一礼,而后小心抬起了嬴成蟜手中匾额,顺着梯子爬至宫门上方,将这尊匾额仔细钉在了宫门上端。
万民定睛看去,只见那匾额之上所书,赫然乃是:
【长安书店】
夕阳的余晖熹微,将匾额上的四枚鎏金大字照耀的光芒万丈,竟似是要将它的光芒洒向整个大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