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摇曳,落在宴席之中的素衣女子上。
她经珠不动凝两眉,通身矜雅从容的气度。
沈小姐竟是公然拒了皇上,落下皇上的面子!
众人心里陡然一惊,不由为沈漪捏了一把汗。
皇上刚登帝位之时,昔日与他抢夺皇位的手足,非死即残。
朝中臣子向来畏惧皇上的龙威,从不敢忤逆皇上的旨意。
萧临涉心口一窒,那股无边无际的疼痛感又无端生起。
沈漪厌恶他至此!
他望了一眼萧璟,俊脸蒙上了一层阴霾。
是不是此狼子野心的竖子在从中作梗,他早就知道萧璟鬼魅伎俩。
贺元帝额心一跳,胸腔积聚着郁火。
他身居皇位太久,已经太久没有人敢挑战他的威严。
没想到竟是沈侯府一个不起眼的丫头片子。
崔贵妃伺候贺元帝多年,自是清楚龙心已怒。
她红唇幽幽,适时添了一把火:“早就听闻沈小姐性情果决,在皇上面前也不逞多让。”
萧明鸢绮丽的脸庞又惊又怒,沈漪自持沈侯府的权势与皇祖母偏袒,太过得意忘形,连这天下姓萧都忘记了。
她阴冷地望着沈漪,欲让其亡,先让其狂。沈漪这嚣张火焰很快便要熄灭
沈漪身姿亭亭,不卑不亢。
她款款地朝着贺元帝行了一个礼,语气未有波澜起伏。
“自楚王世子登门退婚,诉他心仪之人为崔府小姐,斥臣女为无趣的木头人,既是他不喜臣女,臣女断没有苦苦哀求的道理。”
“恰逢纶城水患,沈侯府向来有家训,为国尽忠,死而后已。臣女不才,私以为儿女情长,及不上国家大事。”
“故此臣女与大哥前来纶城协助太子治理水患,臣女在纶城数日,看到了受苦受难的老百姓,更是心觉臣女与楚王世子那份虚无缥缈的感情微不足道。”
沈漪眸光似残垣断壁留下来的素雪,字字句句掷地有声:“那时,臣女望着涛涛洪水,似为臣女作证,从此与君永相决。”
众人心神俱震,耳边萦绕着沈漪平静却蕴含力量的声音,重重敲击在他们的心上。
好一句私以为儿女情长,及不上国家大事!
好一句从此与君永相决!
沈小姐这一份胸襟,她心系着黎民百姓,先人后已,勿论长安城的贵女,就连男子也为之折服,甚至是自愧不如。
贺元帝龙眸凌厉,沉沉地注视着沈漪,未语。
夜宴的气氛陡然一肃。
沈漪玉靥冰肌,两颊青丝随着清风荡漾。
她任凭贺元帝的审视,未有一丝一毫的动容。
不错,这便是她绝了贺元帝心思的筹码。
沈侯府忠心耿耿,先祖辅佐北襄国几代君主,披肝沥胆。
治理纶城水患,沈侯府亦是立下大功,她的名声远播。
贺元帝敢逼迫她与萧临涉成婚,那就不要怕天底下悠悠众口的指责!
良久,贺元帝抚掌大笑,似乎极为开怀:“朕所言不假,沈侯爷确实教养出一个好女儿,堪为女中诸葛。”
“既然沈小姐不愿,朕就此作罢。”
沈漪眸光澄澈,眉间清冷如雪。
似乎,她早有预料贺元帝会为她“胁迫”而妥协。
她对着贺元帝微微倾身行礼:“臣女谢皇上恩典。”
贺元帝龙眸微阖,他摆了摆手:“回座。”
沈自山,沈策还有沈漪折回座位。
沈漪素白色的裙角如一朵清梨绽放,她稍稍抬起头,眸光潋滟流转。
此生,她与萧临涉再无瓜葛。
前尘往事,皆是消弭不见了。
萧临涉心落落的,仿佛被掏空了一般。
他几乎是怨恨沈漪的,与君永相决这句薄凉又残忍如斯的话。她是如何能说得出口呢?
她想要与他一刀两断,他偏不顺遂她的意。皇伯父欲对付沈侯府,他保全沈漪的性命,让她欠着他的恩情。
楚王爷面沉如水,他鹰眸闪过了一丝狠绝。
沈漪敬酒不喝喝罚酒,她落得在众目睽睽之下毁掉清誉也是咎由自取。
有人黯然心伤,则有人欣喜若狂。
萧璟丹凤眼渐渐积聚着浓炽的飓风。
他唇尖洇了殷红的色泽,昳丽蛊惑。
阿漪姐姐已与萧临涉已彻底绝了可能。
肖想得到阿漪姐姐,又更近一步了。
崔华锦自萧璟出现后,她含着春光的眸光频频望着他,欲拒还迎。
她深谙笼络男人之道,今日花了十二分心思打扮,势在必得叫他眼前一亮。
却是让她始料未及,他一分一毫的眼神都没有看向她,竟是目光一动未动地凝视着沈漪。
他眼中的情愫太过纯澈炙烫,清晰可辨。
崔华锦差点将酒樽失手跌落,萧璟眼中是奢望,是想扼制却愈发汹涌的欲-望。
她简直是不可置信。
萧璟是皇上最宠爱的太子,贵不可言,龙章凤姿。
他也会苦恋一个女子?
还是沈漪那样乏味无趣的木头人,怎及她动人之姿的十分之一?
崔华锦最终只能泄气地收回目光,心中尽是不甘。
若是萧璟领略她的风情,必定是流连忘返,很快便将沈漪抛诸脑后。
沈漪回到座位上。
顾清微轻轻地拍了拍沈漪的手。
沈漪心里暖流淌过,她的血肉至亲,便是她与贺元帝抗衡的最大底气。
宫女上前为沈漪添茶,始料不及,她的手发颤,茶水抖落。
今日沈漪着了一身白,茶渍落在裙摆上,显得格外刺眼。
宫女眼睛闪过了一丝意味不明的光芒,她语气惶恐道:“沈小姐恕罪,奴婢一时失手,还请沈小姐到畅音阁换下衣衫。”
沈漪眸光淡淡地望着宫女。
宫女心里一个咯噔,她微微垂头,躲避着沈漪的视线。
慢慢地,沈漪唇角浮起一丝似有却无的笑意,她语气平静道:“如此甚好。”
宫女垂着的眼睛闪动着异样的光芒,再抬起头时,又恢复了诚惶诚恐的模样:“沈小姐,请。”
顾清微心觉有些怪异,却见沈漪轻轻对她摇了摇头,她心中一定。
漪娘向来心有丘壑,她信漪娘。
宫女在前,沈漪在后,离开了宴席。
萧临涉望着沈漪袅袅娜娜的身影,他剑眸晦涩不明,他随之而去。
萧璟丹凤眼透出燃起凉焰,眉色与发色是浓郁又纯粹的漆黑,衬得他绯红的薄唇昳丽天成。
他起身,亦是无声无息离去。
皎璧澄辉,莹珠悬夜。
前去畅音阁的宫道,静得非比寻常。
沈漪一步步走得徐缓款款,她清眸澄澈,沁出凉意。
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来到畅音阁的门前几步外。
宫女神色毕恭毕敬,做出请的姿势,道:“沈小姐,请。”
沈漪走近,闻到了一股幽幽的香气,萦绕在鼻尖,不过一瞬,便觉心口与身体有些发热起来。
她眸光泛起冷芒,果然有诈。
用迷香如此下作恶毒又浅薄的手段,丝毫不畏惧沈侯府与太后皇姑祖母的怒火。
背后之人除了贺元帝,又能有何人?
一旦事成,她身败名裂,连累沈侯府的名声,爹娘,大哥,还有皇姑祖母伤心愤怒,必定会为她讨回公道。如若贺元帝偏袒,诛杀几个宫人顶罪便就此揭过,沈侯府与皇姑祖母只能与他周旋,耗费心力。
贺元帝心思昭昭,一刻也容不得沈侯府。
忽而,沈漪的清眸渐渐迷离,她纤纤玉手轻揉眉心。
她身姿摇摇欲坠,晕阙在地。
宫女惊诧,这迷香竟有如此大的功效,沈小姐未曾进入畅音阁,已是被迷倒。
惊诧过后,她差点喜极而泣,主儿交代的事儿成了!
主儿许诺她,事成之后即刻送她出宫,她便可与家人团聚了。
夜宴。
太后年事已高,皇上向来以孝道为先,特意命人送太后回慈宁宫歇息。
而沈漪前去畅音阁已有半个时辰,仍未归来。
崔华锦望着沈漪空缺的座位,她心中的一口恶气总算是吐露出来。
沈漪哪,今日过后,卑贱如污泥,任人唾弃。
任凭沈漪抢占了先机,比她早与萧璟相识。
可那又如何呢?从今往后,配站在他身边的人,只有她一人。
萧明鸢更毫不掩饰她眼中的畅快之意,她故作担忧道:“沈小姐似乎离开宴席已久还未回来,莫不是出了何意外?”
她的目光望向男席那头,语气有些暧昧:“楚王世子亦不在宴席当中。”
话音一落。
一众女眷脸色变了又变。
李瑾瑜脸色冷了下来,道:“永宁公主慎言,沈小姐已在皇上与众人面前道明她对楚王世子没有一丝情义。”
“你又何必说些似是而非的话?”
顾清微起身,目光望向崔贵妃。
她出身清河顾氏,气度高贵典雅:“纵使贵妃娘娘要治臣妇一个不敬之罪,臣妇也要讨个说法,永宁公主此话究竟是何意?”
崔贵妃恨铁不成钢地望了一眼萧明鸢,明明此事她已吩咐过永宁置身事外,只需隔岸观火。
永宁偏生要插一脚进来,惹火上身。
她正欲说话。
萧明鸢却已抢占道:“本宫不过是猜测罢了,沈侯爷夫人又何需动如此大怒?”
她望着畅音阁的方向,道:“沈小姐前去畅音阁多时未归,实属蹊跷,我们何不一探究竟?”
众人脸色古怪,永宁公主言之凿凿笃定了沈小姐出了意外,沈小姐确实是久去未归。
那永宁公主在其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崔贵妃脸色微僵,平日里她太过娇纵永宁,以致于永宁心思太过赤诚,轻易被人看透。
她试图打着圆场:“沈侯爷夫人,永宁不过是担心沈小姐罢了。”
顾清微却是不吃崔贵妃这一套,她语气冷然:“贵妃娘娘,永宁公主是何意,臣妇一清二楚。”
她没有一丝退让:“若是漪娘并非永宁公主所言,贵妃娘娘又待何如?”
自皇后病逝后,崔贵妃掌管六宫,位同副后,宫中嫔妃,朝臣之妇,哪一个在她面前不是毕恭毕敬?
而沈侯爷夫人在她面前咄咄逼人,永宁不过一时口快,对方竟是不依不饶。
沈侯府果真是嚣张跋扈,自持劳苦功高,皇上打压沈侯府,乃沈侯府自取其祸。
她的语气也不禁冷了下来:“是非曲直,诸位随本宫前去畅音阁便知。”
“如若是永宁错了,本宫绝不包庇。”
顾清微颔首:“那便依贵妃娘娘所言。”
崔贵妃红唇勾了勾,可怜沈小姐聪明一世,却有如此愚蠢的娘亲,竟招来众人前去看嫡亲女儿的丑态。
当真是可笑至极。
一行女眷朝着畅音阁,有人目露着担忧紧张,有人全然看好戏的目光。
在畅音阁十数硅外,便听到一阵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起起伏伏。
已是成婚的女眷了然这声音意味着什么,她们神色惊愕。
难道这真是沈小姐与楚王世子在颠龙倒凤?
可方才她们把沈小姐决绝之心看得真真切切。
未成婚的闺中贵女羞红了脸。
萧明鸢望向顾清微,冷哼道:“沈侯爷夫人,事已至此,你又有何话可说?”
“没想到素来知书达礼的沈小姐竟然会做出如此污秽不堪的事情,白日宣淫,无某苟合。”
她嘴角勾起讽刺的笑意:“沈小姐在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她在父皇面前拒了楚王世子的认错,背地里却不知廉耻地与他勾搭。”
顾清微面色未有一丝慌乱,道:“门未打开,永宁公主又怎知里头是漪娘?”
崔贵妃在心中发笑,沈侯爷夫人果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
既如此,本宫便成全。
她一声令下:“把门打开。”
门一推开,香艳的画面映入众人的耳中。
地上一对男女交缠,他们身上一丝不挂,遍布着刺目惊心的红痕。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
未婚女子窘迫得不敢抬头,就连成婚的臣妇也是惊叹不止,这一场情事,实在是激烈。
萧明鸢掩住眼睛,她指责道:“荒唐,沈小姐实在荒唐。”
崔华锦在心里怜悯想道。
沈漪自诩端庄自持,如今清誉尽毁,待她醒来,想必是比杀了她还要难受。
崔贵妃似笑非笑地望着顾清微,道:“沈侯爷夫人,你还有何话要说?”
“这里好生热闹,发生了何事?”身后,传来了一道清雅矜然的声音。
崔贵妃等人的笑意一僵,尽是不可置信。
众人惊愕回首。
沈漪折了一支桃花,素靥未施粉黛,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
容颜与身段竟比桃花还要柔桡轻曼几分。
她眸光浅薄,透出泠泠的锋芒,清容雅步走来。
萧璟立在沈漪身后,他丹凤眼浸染出深戾的杀意,掠过崔贵妃与萧明鸢,崔华锦几人身上。
他薄唇洇了似血的殷红。
敢欺辱阿漪姐姐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一个都不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