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着血,巫师一点一点地走向了一座祭坛,周遭一片黑暗,看不见半点光亮,唯独这座诡异的石头高塔散发着森森蓝光。
他受了伤,虽然并不如何严重,但伤口处缠绕着的能量却很是麻烦。至少短时间内,巫师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处理它,他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再换一个时间节点,这并不难。”塞拉法克斯听见自己说。“只需要再尝试一次,或几次.成功不过是早晚之事。”
巫师知道,这个想法是正确的,但他不敢苟同。
从帝皇的尸骸上站起的那位神明已经将目光投向了卡利班,对于那样的存在而言,任凭时间线再多也全然无用。
神明的超脱性是祂们的立身之本,这些存在独立于物质界之外。无论在凡世之内发生什么事,都不可能对祂们产生任何真正意义上的‘伤害’,充其量只是影响。
细究起来,就连反抗祂们这一行为本身,都只会为祂们增添更多力量.唯一能够对祂们产生些许限制的,只有祂们自己。
“你打算做什么?”塞拉法克斯听见自己问。
巫师伸手,穿过祭坛顶部熊熊燃烧的蓝色火焰,准确无误地握住了一截人骨。
那是他自己的一块肋骨,在踏进卡利班的数个世纪以前被取下,经由九位智者的精心雕琢和鲜血奉献,方才成为如今的法器。它呈现琉璃般的色泽,表面光滑,那被刻下的数千个字符好似活物般在其表面不断扭动,变幻位置,一刻不停。
巫师将它举至面前,以双手握住两端,衣袍立即舞动。肉眼不可见的狂风将那法袍吹得纷飞不断,骨头表面的字符却突兀地止住了移动
直到数分钟后,巫师方才放下手臂,将那截属于他的骨头放回原处,火焰持久地明亮。
“这实在是闻所未闻”塞拉法克斯听见自己忧心忡忡地说道。“从未见过这样的迹象,九次预见,九次询问,九次陨灭.”
巫师一瘸一拐地走下祭坛,走得很慢,几乎可用步履蹒跚来形容。他垂着头,一直以来都燃烧着的面容此时已经复归常人模样,至少看上去是如此。
这张脸和曾经的骑士队长没多少相似,反倒更像是塞拉法克斯最初加入军团时的模样——一个满脸雀斑的红发年轻人,五官还略带有散不去的稚气。
但他的眼睛一片死寂。
“你的计划已经很周全了,可惜,只是这种程度还不够。”塞拉法克斯听见自己叹息着说。“战帮覆灭的速度要比计算中的快上百分之二十五,那位杀戮的化身迟早会撕开这迷宫般的时间乱流,然后抓住你.”
“就算暂时不去管这把已经架在你脖颈上的利刃,那位神明派来的‘保护措施’,你又要如何应对?扎布瑞尔或许毫无任何优点可言,但他依旧是一个暗黑天使。”
巫师停下脚步,法衣飘荡开来。他无言地坐下,像是一个疲惫的下山者那样坐在了宽厚的石头台阶上。周遭一片寂静,黑暗中听不见任何声响,哪怕火盆中正燃烧着火焰。
“但是,你还有机会。”塞拉法克斯听见自己缓缓开口。“万变之主渴望变化,祂不会眼见着你做出一个毫无希望可言的计划而置之不理。”
“祂曾对你表示出的赞赏里或许怀有九十九份的恶意,但也有一定那最后的一点.真诚。”
“祂耗费了这样大的力气,允许你回到过去,允许你实施计划,而现在甚至还未到功败垂成之境,祂怎么可能允许你就此失败?好好想想,破局之法一定存在。”
巫师皱起眉,竟然真的开始思考。
起初,他毫无头绪,只是专注地在自己的脑海中漫游。曾作为暗黑天使继承而来的冥想习惯在他踏入混沌巫师这一‘前途光亮’的道路以后轻而易举地异化成了某种难以形容的力量。
过往种种在这一刻尽数浮起,像柳絮般飘于他想象出来的一片深蓝色海洋之上,而他的灵魂则如一个光点般迅速驶过.
“就是这里。”忽然,塞拉法克斯听见自己喃喃自语。“你看见了吗?”
巫师当然看见了——在他记忆的深处,在大远征的光辉已经散去,希望陨灭,爱与恨都再无意义,只余鲜血、献祭和人类惨叫的黑暗之中,他竟看见了一把真切存在着的钥匙。
一把银色的钥匙,由九节金属组成,每一节都在以不同的速度旋转。
只是看着它,巫师便难以置信地发现,自己正在眩晕。这感觉并非来自他的身体,而是源自灵魂之中
这本该是件不可能发生的事,他的灵魂早已沦为了万变之主掌中的筹码,然而现在,这把钥匙却正在赋予他一种崭新的力量。
或者说,地位。
“超脱!”塞拉法克斯听见自己的尖叫。
“是的。”另一个声音漫长地予以回应。
是谁在说话?这个问题甚至无需答案。
“是的。”奸奇温和到近乎诡异地说。“超脱。”
钥匙,门扉,答案,希望,问题本身,九千九百九十九团不同的光亮,哀嚎的人面,从风暴中降生的智者.
无数个画面闪过巫师眼前,他大汗淋漓地跪下,法衣已被彻底浸湿——此事异常诡异,第一,他已经失去分泌汗液这一能力,第二,他的法衣已经免疫了许多种来自凡尘俗世的规则影响。
但事实就是事实,他正在流汗,他的法衣湿的好像正飘荡在河中。
奸奇对他微笑。
货真价实的一位神祇,堂而皇之地站在他面前,站在他的脑海中,于他的记忆中栩栩如生。
“塞拉法克斯,你还有机会。”
巫师瞠目结舌地看着祂,只是看着祂,大脑一片空白,他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这便是直视神明带来的后果——哪怕此刻的奸奇其实只是借用了那把钥匙而短暂地现出一个片面的形体,哪怕祂对他毫无半点恶意
但巫师还没有死,事实恰恰相反。
他在升格。
奸奇那张很难被称之为‘脸’的面容上缓缓地露出了一个微笑,难以计数的死者在风暴中拔下了他们的牙齿,无数只布满血丝的眼睛在晦暗的夜空下瞪视大地,风卷云舒,昼夜交替.
如此抽象的物事共同组成了祂的脸,而祂正在笑,这个笑容已无法用语言来具体进行描述。
“我说,你还有机会,塞拉法克斯。看这里,看这把钥匙,看见了吗?它能给你带来一些计划之外的帮助,因此,它也可以给你处理一些意料之外的麻烦——比如伟大而孤独的卢瑟爵士。”
“他在卡利班上坚守了无尽的岁月,成为了他想要成为的那种英雄,也成为了一个威胁。我尊敬他,但我更尊敬你,塞拉法克斯,你要做的事情远比卢瑟爵士更伟大。”
“他充其量不过只是保护了莱昂·艾尔庄森,但你呢?如果你的计划成真,你可以为人类带去什么样的光辉?”
奸奇抬起手——祂没有这种东西,但祂想要,于是一条手臂便出现在了这里。修长而洁白,像是玉石,生有九指,戴满了戒指。
这只手把那只银色的钥匙递向了巫师。
“升格,然后祭献”
奸奇眨眨眼。
“亘古以来,皆是如此。人类为了握住长矛可以直立,可以拥有可以大幅度旋转的腰关节,可以进化出大拇指这一生物学上的奇迹.”
“他们放弃了一些东西才得到这宝贵的投掷本领,你也不例外,塞拉法克斯。所以,祭献吧,为了你的大业。我会给你最大的宽容,你只需要祭献一条生命,便能得到我的权柄。”
九指愉快地把弄起钥匙,使它加快了旋转。巫师口不能言,难以思考地看着这一幕,浑然已经进入痴呆之境。但这无所谓,因为奸奇本就不是在对他讲话。
数秒钟后,巫师忽地仰起头,脖颈粗涨,青筋抱起,随后竟猛地裂开了——没有鲜血或其他东西喷溅,实际上,那裂口两端看上去并不具备血肉这种东西,整个伤口看着更像是深渊般漆黑。
一张脸从中缓缓浮现,苍白,毫无血色,喘着粗气。
塞拉法克斯。骑士队长,暗黑天使的叛徒,万眼的领导者。
奸奇欣赏地看着他。
“你要我献祭谁?”塞拉法克斯痛苦地问。
奸奇立即大笑起来——祂并不回答,而塞拉法克斯已经得到了答案。痛苦加剧了,他的脸从苍白逐渐滑落,变成一种近乎透明的白色,仿佛他正在消失。
“不”塞拉法克斯虚弱地说。
“随你的便,我的孩子。拒绝与否全在你自己,我不会替你做选择,亦不会逼迫你。当然,你会说这是一种致命的诱惑,我在你最虚弱最无助的时候出现,带来一个崭新的转机。”
“依照你对我的认知,这毫无疑问地是一个陷阱。而我此时的行为不过只是在劝你跳进去,好让你在陷阱里摔得粉身碎骨,为我带来些许欢乐——可是,塞拉法克斯。”
万变之主消失在原地,当祂再出现的时候,那原本的形体已经烟消云散,唯余一片氤氲,缠绕着那把银色的钥匙。
“让我为你拨开迷雾”
钥匙持续旋转,明明是分离开却又紧紧相连在一起的九节金属之间突然跳动处丝丝电流,如活物般于四周逸散。
它们持续地转变,不消半秒便完成了无视规则与定律的壮举,从闪电变为了一扇货真价实的木质门扉。
其表面光滑,看上去似乎才刚打过蜡不久,门把手是一颗漆黑的圆球,由金与银共同镶嵌其内组成的一只天鹰正在其上冷冷地凝视着钥匙。
“如果你完成祭献,你会得到来自于我的一部分权柄。”
奸奇郑重其事地告诫,那语气已经再无玩笑或取乐之意。
仍旧痛苦地与巫师的皮囊做着角力的塞拉法克斯忽然震惊地意识到了一件事——奸奇此时没有说谎,祂正在讲真话。
也正因为此,祂的语速变得十分之慢,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鲜血那般黏腻、骇人。
“这部分权柄十分复杂,你很难完全理解其中伟大之处,但你可以如臂指使地运用它们,无需承受任何代价在这部分权力被你握于手中以后,你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卢瑟。”
“这件事并不简单,因为这个固执而愚蠢的人类已经花费难以计数的时间将他的存在铭刻进了卡利班的每一重历史,从过去到未来,哪怕是在最暗无天日的地方,他也始终保护着莱昂·艾尔庄森。”
“因此,你需要彻底地、一劳永逸地杀了他,否则他迟早会回来。为了做到这件事,你必须剪裁掉时间线上所有多余的分支——这意味着你将亲身进入其中,体验每一重不同的历史。”
“听上去是件需要劳心劳力的工作,是不是?但你无需担心,你手握我的力量,大可在一瞬间做完这项准备如你成功,那么恭喜你,你已经完成了最重要的一步,你净化了时间线,只保留下了你曾诞生的那一条。”
“现在,你可以杀了卢瑟了,并取而代之。你可以将莱昂·艾尔庄森塑造成你想象中的模样,那个真正光辉、正义的骑士王。”
“他嫉恶如仇,心怀大义,识人善用。他将成为原体之首,那些缺爱的巨大婴儿将顺从地待在他的斗篷之下,瞻仰王冠的荣光。他的父亲将真正地把他视作长子,视作帝国的继承人。”
“大远征将在雄狮的指挥下一劳永逸地终结所有威胁着人类的癌症,帝国那荒谬的体制也是如此,将从上至下地接受改革.”
“莱昂·艾尔庄森将使人类与帝国再一次伟大,而暗黑天使从未破碎,从未背叛,始终光辉。”
那把钥匙轻轻地旋转着,摇晃不休。
“我没有对你说谎,塞拉法克斯。我从未像现在这样诚实,这项美德正在对我造成伤害,而你要做出选择了.”
门扉摇晃,天鹰之后亮起阵阵金光。忽地,有人开始敲门。
“塞拉法克斯?”一个年轻男孩的声音在门后响起,柔软与英气并存。“你醒了吗?你答应我今天要教授我剑术。”
巫师体内的暗黑天使吐着血,撕开了他的皮囊与桎梏,浑身鲜血,赤裸裸地站在了门扉前方。
他毫不犹豫地伸手握住那把钥匙。
“你想要什么?”暗黑天使问。
奸奇终于再次微笑起来。
“这一切。”祂满怀恶意地说。“试着取悦我和我的姐妹吧,塞拉法克斯,趁你还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