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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间幕:燃烧的卡马斯(二)

    卡里尔·洛哈尔斯曾身体力行地奉行过一条准则——用刀刃来解决所有事。

    而这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毕竟这条准则实在是太过愚蠢。若以杀止杀可以解决所有事,那么卡马斯就决然不会陷落于战火之中。

    但若是有人要究其原因,想知道他过去为何要那样坚定地奉行这条准则,那人大概会在长久的追寻后发现一个令人惊奇的答案:这只不过是因为卡里尔·洛哈尔斯没得选。

    他不懂战略纵深,不明白如何操持人心,把控政务,更不明白怎么从无到有地将一片废墟变成欣欣向荣的进步之城

    那么,就只好杀了。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办法呢?难不成要从头学起吗?这的确可以,但他们当时没有时间——有太多事都由此而生。

    "缺少时间"四个字仿佛一把利剑一样横在大远征期间所有能够看穿迷雾之人的头顶,对着他们显露无边寒光。在这把利剑的威胁之下,哪怕是帝皇,也必须在许多地方选择妥协。

    可是,现在呢?

    卡里尔拔出右手。

    一头野兽的胸腔就这样被撕裂,它哀鸣着,想要挣扎却无从发力。它的肢体已经被切得破碎,很明显,曾有个屠夫耐心而细致地对它进行了一番肢解。

    它那粘稠的血液和飞溅的血肉洒在焦土周围,本该渗入大地,却被一些如活物般的阴影所束缚,无法下陷。

    卡里尔俯下身,看向它仅存的一只眼睛,忽地再度将右手深深地插入了它的胸腔之中。他摸索着,视这头多毛、有翼且生着狮首之怪兽的挣扎为无物,只顾着做自己的工作。

    没过多久,一块浑浊的淡粉色宝石便被他从胸腔中掏出。卡里尔皱起眉,举起右手,对准卡马斯此刻充斥着炮火的天空细细端详了数秒

    他的影子内传来一声冷哼。

    「那孽物开始下重注了,卡里尔。」

    卡里尔摇摇头,把那块宝石握在掌中,转身跳下这片由尸骸堆积而起的巨大山丘,一路下滑到了充满尸体的某片战壕之内,速度快得难以解释。

    「怎么?你有不同的见解?」

    「我不觉得祂们是在赌博,康拉德.卡马斯的陷落已成定局,莱昂预先布置的舰队虽然能够轻易地击毁敌人的战舰,但混沌污染已经在卡马斯上蔓延开了。」

    「很快,这世界上幸存的人们便要被带离他们的故土。或许几个世纪以后,待到净化结束,卡马斯还可重新被开发,但那也已经与当下的他们无关了。」

    以无法被捕捉的急速走在泥土湿软的战壕里,卡里尔表情平静地说着这些话,全然不顾影子内传来的阵阵冰冷——直到他在半秒后走到战壕尽头。

    这里看上去像是被轰炸过,已经面目全非,只能通过身后的来路判断出这里曾是战壕的一部分。

    「但适当的报复也是必须的。」他又说道,鼻息之间毫无温度可言。「砍掉祂们伸出来的爪子,这样如何,康拉德?」

    「乐意效劳,父亲」

    冰冷就此平息,卡里尔则蹲下身,开始以双手挖掘地面,动作与他此前进行杀戮时比起来已经算不得快,甚至显得轻柔。

    泥土与碎石一并被移开,帝国特有的廉价工程学造物碎块也在其中占据了相当大的一部分。很快,一辆半毁状态的奇美拉战车便重见天日。

    卡里尔伸手握住它前端***出来的一截钢梁,脚下的影子如活物般攀附而上。紧接着,他不过微微抬手,便把这辆战车从地下抬了出来,放至一旁。

    他的动作已经很轻柔,但对于其内的乘员们来说无异于重新经历一

    场地震,几声呐喊从中传出。

    卡里尔歪头侧身,向左走了一步,以毫厘之差躲过了从战车内部缺口中射出的几发光束,随后十分礼貌地敲了敲车体。

    「停火,士兵们。这里是审判官卡里尔·洛哈尔斯,我谨代表审判庭向这辆奇美拉战车内的战斗人员发起征召,请在一分钟内向我报道,违者将受到惩处。」

    他给出了一分钟的时限,而士兵们的动作要快得多。在他话音落下的第十二秒后,奇美拉那已经向内凹陷的车门便被几把刀一起撕碎。

    寥寥七个士兵从内走出,浑身是血,遍体鳞伤。为首者是个满脸胡须的男人,他一站直,便朝着卡里尔敬了个礼,却面露怀疑。

    「这位.长官,您看上去好像不太像是位审判官大人啊?您的随从呢?其他人呢?我们被埋了已经快有一个多小时了,您不可能是单枪匹马把我们挖出来的吧?」

    卡里尔朝他点点头,随后将天鹰徽记与审判庭徽记一并从脖颈上拉起,给男人展示了一下,算是初步地打消了他的怀疑。

    然而这还不够,于是他又举起右手,一边回忆着莱昂·艾尔庄森船上那几位牧师平日里祈祷时的表情,一边进行了模仿。

    只见他闭上眼睛,右手捏住天鹰徽记,貌似十分虔诚地礼赞了一句帝皇:「愿祂之光辉抚慰汝等身心,重拾勇气吧,士兵们。」

    阵阵金光——或者说被伪装出来的金光从鹰徽的双眼中爆发,洒在了士兵们的肩膀上,在他们跪拜、流泪并颤抖以前便治愈了他们的伤势。

    很快,阵阵狂热的气氛便在残兵们之中涌动了起来。此前还怀疑着卡里尔的那位士兵更是头一个立正敬礼,报上了自己的名字与军衔。

    「格哈特,大人,卡马斯防卫军第六装甲团第十一连的下士。」

    「很高兴认识你,下士,但不要太过激动,我们接下来的首要目标并非重新奔赴战场士兵们,车内还有你们需要的东西吗?没有?很好,和我来。以帝皇之名,我们有要事要做。」

    话音落下,他就此转身,带着这只小小的队伍踏上了与战争前线完全相反的一条路。对于整个卡马斯的战争而言,这只队伍实在是渺小得无关紧要,但事情很快就发生了变化。

    仅仅两个小时后,队伍内的人数便从八人变为了四百六十九,与此同时,他们的路线也悄然逆转。又四个半小时后,在天快黑时,被重新征召的士兵们已经多得足够被重新整编为一整个步兵团和两个装甲连了,但这仍然不是结束。

    深夜十一点五十三分,位于卡马斯空间站上的战争指挥部接收到了一个通讯信号,来自一个早在战争开始三小时后就被确认为"丢失"状态的阵地。

    时任卡马斯防卫军最高统帅一职的普拉尔·法林抢在所有人以前亲自接起了这个信号,甚至没有给它连接至公用频道的时间。他就此得知了一个消息,并为此备受振奋。

    挂断通讯后,这位双眼通红的元帅立刻在他的临时指挥部里咆哮起来。

    「派出我们所有的战机!带上所有弹药,前往这个坐标点进行轰炸!」

    「可是,长官?」

    他的副官立即提出质疑,其他高级军官也露出了同样的神情。普拉尔没有理会他们,而是争分夺秒地扑到了指挥台前,开始以自己的最高权限手动发布命令,他甚至调用了空间站武器阵列内剩余的最后一部分弹药。

    恰逢窗外忽有炮火闪耀,真空被照得如同白昼,几艘炮艇疾驰而过,一架属于暗黑天使的庞然大物杀气腾腾地驶向了空间站另一侧,追杀一些正在逃窜的万眼战帮舰船.

    元帅本人的脸在这样的战火中得以显露无比狰狞。

    「我们白天时被打散的部队被人重新整编了,还夺回了达顿河沿东的四个阵地。」

    他一边发布命令,一边低声解释,整个人显得专注又暴躁。

    「是个审判官干的,帝皇在上,不管他在这以前来卡马斯到底是打算做什么,我都一定要给他颁发奖章,管他仗打完了是死是活.副官,过来!」

    他的副官以无比的默契赶到他身侧,接替他开始操纵指挥台。

    「传我命令,调遣第三装甲团、第五装甲团、第二炮兵团和第十一、第十四两个步兵团,让他们从西线阵地出发,前往坐标点对阵地进行支援。」

    「我只给他们两个小时的时间,想尽一切办法也要赶到坐标点,明白了吗?支援未到期间,空袭不准停!务必要把那群混沌渣滓遏制在达顿河两端!」

    「明白,长官。」

    副官有条不紊地执行了他的所有命令,由战舰集群和卡马斯地下设施共同构建起的通讯网络坚不可摧,哪怕是混沌降临也未能将它彻底摧毁。

    元帅本人的命令得以清楚地传递至地面,但这并非结束,副官对此心知肚明。他抬起头,看向普拉尔,却发现与他共事长达二十年,早已白发苍苍的老元帅居然面带微笑。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菲克斯。」老元帅低声开口。「但是现在还不要急,那群叛徒还没抵达地面。告诉骑士团的诸位大人,我以我的生命保证,现在依然不是一个适合他们降落的时机。」

    「您还打算让他们待命吗?」

    「这是我的权力。」

    老元帅眯起眼睛,如是回答,神情忽然变得极为冷峻。

    他的副官抬起左手,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已经将元帅接入到了一个新的通讯频道之内——与此同时,在理性之锋的舰桥上,战团长拉斐尔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听见了他的声音。

    「雄狮亲自将这份重担交给了我,我才是总指挥——我会为此承担一切责任,但如果有谁胆敢抗命,那他们就会被立刻宣布为叛徒。」

    「我尊重你的意志,普拉尔元帅。」

    战团长平静地回答,并微微抬起左手,阻止了一众正处于焦躁中的暗黑天使们。他们都早已全副武装,杀气腾腾,只求即刻踏上卡马斯。唯有拉斐尔本人不动如山,冷静异常。

    他转过头,看向他的兄弟们,一字一句地说:「我们会等的,大人,直到你认为时机成熟。」

    老元帅大笑一声,就此挂断通讯。

    ——

    卡里尔伸出手,以一个凡人的方式将自己带上了战壕顶端。他换了件衣服,是从板条箱内拿出来的防卫军短款军服。审判庭的徽记还挂在胸前,天鹰徽记则缠绕在右手上。

    那些曾将他整个人染红的血不见了,原始的惨白取而代之。他的脸孔一片模糊,唯独双眼闪闪发光,能让挤满战壕、阵地和四面八方的所有人看清。

    卡里尔环视一圈,随后高高地举起了右手,金光乍现。对比他们头顶这片乌压压的黑,这点光芒简直微不足道,但对于正凝视着这光辉的人们自己来说呢?

    他们聚精会神,目不转睛地看着它。

    卡里尔缓缓开口。

    「帝皇与我们同在。」

    他只说了这一句话,声音异常清晰,竟清清楚楚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边。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就在这句话之后,那漆黑如幕布般的天空便被一阵突如其来的亮光所撕裂。

    一道通天彻地的巨大光束从天而降,精准地落在了阵地远端,落在了已经被尸骸淹没、堆高的达顿河对岸那一片正在涌动的浑浊影子之中。

    刹那之间,黑夜便亮如白昼,无数魑魅魍

    魉在光束中形体崩解,发出无法被听见的惨叫,才刚刚越过混沌的波涛前往现世,便要再度回到那浪潮之中。

    而这不过只是这场针对它们的毁灭开始的号角,很快,甚至在光束并未消失之时,数百架战斗机、轰炸机与炮艇便扯碎幕布漆黑的残片,从天光中降下,为河对岸带去更多毁灭。

    人潮汹涌,爆发出无与伦比的声浪。炮手喜不自胜地开始填装弹药,机枪手深吸一口气,握紧枪把,他的副手装上弹链,告诉他哪几发是曳光弹,坦克或装甲车内,宣誓与这辆机械生死共存的车组人员戴上了他们的头盔,引擎轰隆作响。步兵团的大兵们带着勇气与复仇之心,紧握武器,冲到了射击孔附近.

    卡里尔跳下战壕顶端,做了一件他过去从来不曾做的事——他拿上了一把光枪,并装了一个新弹匣,然后开始等待魔潮逼近。

    卡马斯注定陷落,是的,这点毫无疑问,但他可以做的事情远不止是杀戮一件。

    从宏观层面上来讲,今日之后,无论卡马斯防卫军将要随着命令被调动前往何处,曾在战场上和一名"被帝皇附身的审判官"并肩作战的事都将跟随着他们中的每一个,"帝皇"从今日起将真正意义上的与他们同在。

    这是他为防卫军所做的事,而在这达顿河的战线之后,那些因他放弃前往其他阵地杀戮,转而在此抵抗魔潮并得到了更多撤退时间的平民们,也能活下来更多

    老狗长新牙?卡里尔略带感叹地想。

    他端起枪,开始瞄准那些数量未见减少的恶魔。

    宏观层面,他能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但从微观,即他主观的角度上来说,有件事还未完——万眼战帮的大部队还没有登陆卡马斯。

    他们没有进行传送,没有进行空降,亦没有通过混沌邪术抵达这里。自开战以来,他们只做了两件事,一是派遣诸多小型舰船突入暗黑天使们的包围圈内。

    这一行为已经被认定为是刻意为之,因为所有掉落进入卡马斯大气层内部的战舰残骸都在坠落地点制造出了未见停歇、源源不断的混沌魔潮。

    第二件事,则是躲避。他们的大部队,那些被抢走后污浊的战舰失踪未与暗黑天使们进行正面交火,无论骑士团如何通过通讯进行嘲弄与侮辱都无动于衷。

    虚空海战打到这份上,简直闻所未闻再结合起他们过去所做之事,这很难不让人怀疑,他们其实图谋甚广。

    不过这不要紧,卡里尔心想,并扣下扳机。一道光束从枪***出,精准地命中了一只飞鸟,将其烧成碎肉。

    当他们按捺不住,抵达卡马斯地面的时候,他们会发现我在这里。

    他微笑起来,把扳机扣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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