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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红伞

    骤然的夏雨,愈下愈大。沿街檐漏的滴声,从啪塔啪塔,渐聚成连续的哗哗哗的水声。

    本来应该是换工的时辰,街上却没见到许多人,也许是街面上黝黑得闷人,稍远处都看不清。

    和吴青一起跑动的,还有从未停过的阴风,沿街的树木被风摇撼,震下枝上积的雨水,淅淅沥沥。

    “这下,可真是没渡了。”

    吴青苦笑着从一个屋檐跑到另一个屋檐,手臂上的疼痛还是其次,心里沉甸甸的叫他更不好受。

    九守剑被那个矮胖男人送走,他上哪去找?

    巧合这种事,有一次都已经算吴青运气好。

    九守剑,不过是根铁条子。余江四十万人,找一根铁条子?这还算好的。

    听口音,矮胖男人还是外埠佬,万一跑外地去了,可就更没戏了。

    周治红起码还有名有姓,那个矮胖男人可是真的一点线索都无,这比对砍更使吴青头疼。不是靠发狠就有用的。

    只能寄希望于那个矮胖男人会回来,可这谁知道要等什么时候。

    吴青思来想去,行经一个隐秘的街角时,从口袋里取出名为“解脱胜”的执铃,把铃身里的纸条取出,摇晃了下,

    “铃啷——”

    什么也没有。

    又摇晃了下。

    “铃啷——”

    还是什么都没有。

    “妈的,没点卵用。”

    期望落空的吴青骂了句。本还指望这个执铃给点任务提示之类的。什么都没有。

    同时想起自己前两天对其的谨慎态度——专门拿纸条塞住,还随身携带——想起就有点索然。

    纸条也不再塞,直接塞到口袋里,随着吴青的迈动,执铃持续的响着。

    持续到让吴青险些以为他前日早晨,一声铃响后,所看到的任务不过都是幻觉,直到八尺巷中段。

    暴雨中,低着头躲避雨水的吴青并没有注意到已经走到身前不过一步距离,撑着红色大伞的年轻妇人。

    “铃啷——”

    和先前没有任何区别的铃响,吴青却蓦然发觉脚底的凉意消失了。

    视线注视过去。

    黝黑浑浊,奔流不息,透凉着他脚板的雨水停滞片刻,四散分开,吴青的脚前有了一块干湿分明的地面。

    漂移的风无痕迹,流动的水无形状。

    但雨水却诡奇的在这块分明的地面上组成了水字:

    伞魅:

    沉缅人间香火气息,寄附于油伞的怨魂,阳间万千鬼物之一。

    游女妩媚,不过假笑佯啼。怨魂无体,身躯哪能无血?

    一个为了保留身躯与爱人亲密,而饱食人血的厉鬼。

    人间有味是清欢,最难熬,是寂静无间。

    请注意:本次为你首次窥破妖邪怪力,成功斩杀,解脱胜将正式认定你为受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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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式认定你为受持者后,将随机解锁二种术法之一。

    一名,根本沙。

    二名,业化身。

    …………

    低头看着这段文字,吴青的脸都皱成了核桃,也没想明白这没头没脑到底是在说什么。

    怨魂?鬼物?闹呢?

    他不由地自问出声,

    “伞魅?”

    “伞魅?”

    一道清脆的女声似阴风激得吴青抬头,这才发现有人站在字段的那头,莫不如说,字段同在这人脚下,好似一张仿单(说明书)。

    红色的油布大伞陷入眼帘,虽然是在问,但衬印在红伞下熟悉且清秀的小脸上却没有任何疑问的神色,冷灰灰地蛰伏在伞下,等待吴青的回答。

    完全没有吴青在同一张脸上见过的那种柔弱。

    香莲,吴青的邻居。

    为什么她屋里不点蜡烛,哪怕极黑的夜里?

    为什么她总是带着伞,无论晴雨?

    为什么她喜欢勾男人,却还不适应和年轻男人交谈?

    为什么她的伞,鲜红暗红重叠,像是手艺不精的伞匠上的色?

    吴青的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这些念头。

    这些没有一样是真正反常的,没有一样!

    所以当吴青看完地上水流组成的字,抬头看见香莲冷灰灰的脸时,吴青的心就仿佛被忽然拉到路旁的水洼中。

    就很突兀,就很凉。

    小水沟里的惊涛骇浪!

    吴青的嘴巴宛如上锈的齿轮,“咔咔咔”张了好一会,都没吐出一个字来。

    最终让吴青不再犹豫的,是从红伞边沿落下的雨帘忽的缩小了。

    收起的红伞,剑首一般的伞尖骤然破开纷飞的雨珠,刺向吴青。

    香莲先动手了。

    从未这么快过,吴青甩掉裹在单刀上的短衫,一刀截住红伞,与红伞一错而过,

    “锵。”

    单刀砍在看似木制的红伞上,发出金铁交击声。

    两人身位互换,还是隔着一步方寸的雨幕相顾。

    雨水从吴青的眉眼鼻间的浅沟流淌而下,他咬着牙,

    “伞魅,就是伞鬼喽。地上字这么大,你盲的吗?”

    一踏步,便要一刀砍出。

    香莲稍有些忌惮地看了眼吴青手中单刀,一振手中红伞。

    “阿青吗?”

    一道苍老的嗓音从吴青三叔家紧闭的门后透出来。

    两者闻言俱是一僵,剑拔弩张之势一滞。

    人不想牵连他人。

    鬼不想再多一人知她是鬼。

    默默对视一眼后,吴青的视线越过香莲的肩头,看向香莲家的屋门。

    接着多了一丝默契,吴青缓进一步,香莲缓退一步,又进,又退,再进,再退,直到香莲后背抵住屋门,掏出钥匙,背手打开房门,先一步没入黑暗之中。

    吴青看了眼三叔家的屋门,嘬着牙花,

    “临阵搏击需放胆。”

    单刀凌然,跟了进去。

    吴青知道他要是没跟进去,香莲肯定会杀出来的,说不准还要牵连到吴老三。

    自己的事,自己搞定喽。

    借着极淡极淡的月光,吴青勉强看到进门的床头上挂着两件干的衣衫,靠墙小桌上一盏细腰大肚玻璃罩的煤油灯和一个小黑盒子。

    “嗒。”

    吴青脚后跟将屋门轻轻带上。屋内再没一丝光。

    隔壁三叔家的房门这时开了,大风刮着大雨扑在吴老三脸上,他左顾右盼一会,八尺巷内空无一人,只有各家各户房门缝里渗出来的火光。

    吴老三小声骂着一句后,门又关上了,隔绝了风和雨。

    “其实我们没有深仇大恨吧。”

    黑暗中吴青窸窸窣窣地,忍着左手的痛,先将口袋里的执铃扔到地上。太吵。

    然后取下挂在床头上的干衣衫,边擦干单刀上的雨和血,边说道,

    “我不是种族歧视者,不歧视鬼的,尤其是女鬼。你不应该不相信我啊,我才帮过你,今天上午义万堂那四个混蛋,我下午又替你打了一顿。我们就没必要见生见死的吧?”

    黑暗中,布底绣花鞋快速踩地发出“咘咘”闷声,一丝凉意刺向吴青。

    吴青耳朵微动,提刀胸前,

    “钉。”

    伞尖钉在刀面上,一股大力传往刀把,震得吴青乏力的虎口锐痛。

    红伞上遗留的一串雨水也被震到了吴青脸上,凉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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