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景治四年十一月八日,周军主营所在冰城防守森严担任岗哨负责预警的周兵更是瞪大了眼睛,死盯着冰城外方圆数里的雪地。
而在营中的帅所,梁乘、成央等一大批人能围在屋内那张木案旁,屏着呼吸瞅着苟贡将三王的首级缝回尸首之上。
虽说敌首的首级大多都会被斩下来震慑敌军,但在起到这个威慑后,基本上会再次缝回其原本的尸体上。毕竟死者为大,谢安用李慎的首级震慑敌军这固然可以,但若是再做出什么对尸体不恭的事,这恐怕难免要受到天下人的指责,尤其是那些手捧圣贤经典的文人墨客。
既然白水军总大将阵雷已放出豪言,会在今日拜访周军的主营,夺回三王尸体,那么准备好完整的三王尸体,这也是谢安一方的道
“看不出来,苟少卿还有这手艺?”
眼瞅着苟贡仔细地一针一针将楚王李彦的首级缝回尸体上,大梁军主帅梁乘瞪大了眼睛,与身旁的同僚窃窃私语着。
苟贡闻言轻笑一声,颇为自负地说道,“不瞒诸位将军,想当年苟某在鸿山东岭,那可也算是小有名气的良医,专治各种疑难杂症,称得上是妙-手回春,可惜后来荒废了……”
“哇哦!”屋内众将暗暗咋舌,其中,大梁军将领典英惊声说道,“妙手回春?莫非就是传闻中的活死人、肉白骨?”
“呃,这个······那倒不至于!”苟贡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在旁,谢安无语地摇了摇头,毕竟对于苟贡这位头号心腹家臣,他太了解不过了。
说什么妙-手回春,说白了就是专门卖壮阳药的江湖郎中,除了配制壮阳药、蒙汗药、跌打药,这厮啥也不会。不过对于用毒,这家伙倒是极为精通的只可惜至今还未配制出一味能够难倒金铃儿的毒药。
不过话说回来,苟贡配制的壮阳药物药性确实猛烈,如此也难怪这厮在鸿山东岭时会得到许许多多当地富豪的推崇,只可惜这家伙当年的人品实在堪称恶劣吃人家的,用人家的,结果还把人家府上的漂亮女人给迷倒睡了,也难怪这厮在东岭名声狼藉,白白长着一副俊秀的脸,也得不到良家女子的倾慕。
“好了,大功告成!”用小刀将线割断打了个结苟贡拍了拍双手,示意自己的任务已经做完。
“完了?”刘晴垫着脚尖瞅了一眼那块木板上的三具尸体,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倒不是因为害怕毕竟她也算是见惯了尸体。她只不过是感觉恶心罢了,毕竟就连谢安也有种想吐的感觉,数来数去,恐怕就只有屋内那些将军才会用看待新奇事物那样的眼神,仔细瞅着苟贡的作业。
“啊,完了!”接过一名将领递来的手巾擦了擦手,苟贡朝着那三具尸体努了努嘴,说道,“缝合的事就到此为止了不过下葬前,一般要补补妆,这样看起来精神点……”
“补妆?”刘晴诧异地望了一眼苟贡。
“对啊给死人化化妆啊,一般达官贵人都会这么做,买几盒胭脂粉涂一涂尤其是这里缝合的地方,你看······”
“呕······”仅仅瞅了一眼,刘晴只感觉胃里一阵翻腾,下意识拉住谢安的衣袖。
“喂喂喂······”谢安吓了一跳,毕竟看刘晴的架势,若是一旦吐出来那准在他胸口。
“白布盖上,白布盖上!”成央挥了挥手当即便有两名大梁军的将领拿过一方的白布,盖在那三具尸体上这总算让刘晴逐渐平复下来。
眼瞅着那几乎半倚在谢安怀中的刘晴,屋内众将颇有默契地嘿嘿一笑,让意识到自己尴尬处境的刘晴面色微微一红,慌忙离开了谢安怀中,当然临末,她也没忘记狠狠踩谢安一脚。
我这是招谁惹谁了?
眼瞅着刘晴愤愤的目光,谢安哭笑不得,好在他穿的是牛皮所制的战靴,因此倒也不感觉疼,而若是朝靴,估计刘晴这携怒一踩,估计得让谢安再拄几日的拐杖。
没心没肺的小丫头,方才是你自己拉着我的衣袖准备吐在我怀里好么?我没找你算账就算不错了,竟然还敢瞪眼······还瞪?!
好,算你有本事!
没好气地瞥了一眼刘晴,谢安咳嗽一声,打断了屋内众将那颇有默契的窃笑,沉声说道,“好了,玩笑到此为止!——整个事情你等也都清楚了,秦王李慎虽死,不过,那个阵雷却依然是心腹大患····…昨日你们也都瞧见了,仅一席话却叫数万叛王军跌落低谷的士气重新振奋起来,这个威信,不在秦王李慎之下啊!”
“白水军总大将阵雷···…”收起了笑容,唐皓皱了皱眉,喃喃说道,“昨日那支箭,至少两百步啊……”
屋内众将闻言默然不语,毕竟昨日阵雷在城头所射出的那一箭,可是将两百步外的那名周军骁将射杀,而一般弓箭可达到的距离是一百步到一百三十步,换句话说,那阵雷的臂力,要比周军中臂力最强的将领都强上一倍有余。
“末将与他交过手,此人的臂力……非同小可!”廖立在旁面色严肃地补充了一句,毕竟在他看来,那晚他几乎已施展出远超平日的实力,可即便如此,也难以逼迫阵雷施展真本事。
可以说,阵雷从头到尾都是在给廖立喂招罢了,这份武力的造诣,纵观天下恐怕也数不出几人来。
“臂力还是其次,更关键的在于……太准了!”环抱双臂的成央在旁插了句话。
他的话,叫周军众将对阵雷的忌惮又上了一个台阶,毕竟阵雷那一箭,可是直接射入了那名周军骁将的嘴里,贯穿脑颅,在两百步开外能做到这一点,整个周军没有一人能够办到。
“继大舅哥之后的怪物啊……”谢安长长叹了口气,摇摇头喃喃说道,“倘若大舅哥还在就好了我等也不需如此束手束脚······”
一想到梁丘皓,尽管时隔多日,然而谢安的心情却难免仍然有些沉痛,他不止一次地幻想幻想梁丘皓能够悬崖勒马、弃暗投明,再度恢复梁丘家嫡子的身份。如果真能那样的话,有梁丘皓梁丘舞两位东军猛虎在,纵观天下何人会是对手?!
要知道,梁丘皓堪称是大周立国数百年来武力最强的豪杰,就连炎虎姬梁丘舞与鬼姬金铃儿两人联手也留不下这位顶天立地的男儿,甚至于她们反而被梁丘皓耗尽了体力,反观梁丘皓,却依然还能做到从容撤退。
这份强已非人力所及!
倘梁丘皓能回归,东公府梁丘家势必能再次兴旺起来,但遗憾的是,这只是一个奢望罢了。
事后谢安在想,或许,十一年前当刘晴的母亲刘倩病故时,他的大舅子梁丘皓便已经对这世间的事物厌倦了,正所谓温柔乡、英雄冢,若不是刘倩将年幼的刘晴托付给梁丘皓抚养或许那位顶天立地的大豪杰早已选择跟心爱的女人一同离世。
每当回想起梁丘皓默默地雕刻着刘倩的木像时,谢安便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
或许,在十一年前的某个日子里梁丘皓便已经死了,后来的他,只不过是一个恪守自己承诺、守护心爱女子的女儿到最后一刻的义士而已。
说得好听是义士说得难听些,不过是行尸走肉罢了,因为只有这样,才可以解释梁丘皓在临死前,为何会露出那种仿佛解脱般的、发自内心的真实笑容。
“真是可惜······”谢安摇了摇头,忽然,他注意到刘晴正用莫名的目光望着他。心中一惊谢安咳嗽一声,若无其事地改口道“可惜了,小舞离开地早了,要不然,她肯定能够对付那个阵雷……”
“…···”瞥了一眼谢安,刘晴对他的掩饰嗤之以鼻,毕竟屋内众将都知道,谢安带着一脸惋惜所指,正是逝去的梁丘皓,而不是已返回冀京的梁丘舞。
对于梁丘皓,不得不说刘晴的心情实在有些复杂,毕竟梁丘舞曾点醒过她,说她对梁丘皓的感情,只不过女儿对父亲、妹妹对兄长的憧憬罢了。虽说刘晴至今都不想去承认这一点,但隐隐约约地,她也意识到,梁丘皓,是属于她刘晴的母亲刘倩的,而不属于她。
那个豪杰男儿的心中,永远只有她的母亲刘倩······
一想到这里,刘晴眼中便不免流露出几分愤慨。
乖乖,捅到马蜂窝了……
说什么不好,竟然在这丫头面前提起大舅哥,自己这不是没事找事么!
偷偷关注着刘晴面色的谢安暗暗惊呼一声,暗自埋怨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
“咳,那个······”咳嗽一声,谢安连忙转移话题,转头对秦可儿问道,“可儿啊,那个阵雷的底细,你可曾打探过?”
出乎谢安的意料,秦可儿低头颦眉不知在思索些什么,在听闻谢安的话中,也没什么反应,不得不说这是极其罕见的事。
“可儿?你怎么了?”谢安急忙再次问道,毕竟乖巧顺从的秦可儿早已在谢安的心中占据了一定的地位。
“不,没什么······”秦可儿摇了摇头,但看得出来,她确实有些心事。
见此,谢安微微皱了皱眉,走近秦可儿身边,低声问道,“怎么了?—莫非你那边有什么变故?”
抬头望了一眼谢安,秦可儿犹豫一下,附耳对谢安说道,“有点不对劲,奴家在广陵的姐妹,已经有将近一个月不曾与奴家接触了……”
谢安闻言一愣,回头对刘晴说道,“刘晴,你先向诸将分派任务!”说完,他将秦可儿拉到了屋内角落。
“哦······”刘晴点头应了一声,代替谢安给诸将分派任务,毕竟再过不久,白水军总大将阵雷便会亲自带着六万白水军拜访周军主营,倘若周军拒绝交出三王的尸体,那么,今日必定会有一场恶战,而且是不死不休。
因此,刘晴有必要提前做好准备。不过在分派任务时,她不时偷偷关注角落的谢安与秦可儿二人,毕竟从秦可儿魂不守舍的模样不难看出她那边似乎真的发生了什么事,而且还是很要紧的事。
“具体怎么回事?”在角落,谢安压低声音询问着秦可儿,毕竟乖巧顺从的秦可儿早已在谢安的心中占据了一定的地位。
望了一眼屋内旁人秦可儿犹豫一下,低声说道,“奴家也不清楚……老爷你也知道,这些日子,不时会有奴家在广陵的姐妹,借着姐妹间书信的名义与奴家联络……”
“唔!——这事我知道!”谢安点了点头,对于这件事他可是很清楚的甚至于,最早的时候,他还让漠飞监视秦可儿。只不过后来秦可儿成为了他的女人谢安也就不去管秦可儿与人书信联络了,毕竟秦可儿又不会再害他。甚至于,秦可儿有几封回信,还是拜托金陵众与东岭众的刺客们去送的。
“但是最近,信渐渐少了,上月十来日时,奴家曾收到一封,信中隐秘地记述太平军伍衡一支在江东的攻略日程,然而自这封信后都快一个月了,奴家至今还未收到任何情报…···奴家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好的预感?”
“老爷应该也猜到了,当初行刺老爷的乃我广陵刺客的大首领万立……”
“唔!”谢安点了点头,要知道他曾经动用了大批人力去追查万立的下落,只可惜那厮躲地实在是够深尽管谢安动用了东岭众与金陵众,也追查不出任何消息。而当时谢安又收到了八贤王李贤的书信,急着要引出太平军的主力,因此,报复此人当初派人行刺暗杀的打算也就不了了之了,至今得秦可儿再次提起,谢安这才想起那万立。
“上回的书信中曾说万立好似与伍衡搭上了线,不出意外的话万立恐怕是······”说到这里,秦可儿幽幽叹了口气,望着谢安有些慌乱地说道,“小奴恐怕没办法再替老爷监视江东的情况了······”
谢安闻言恍然大悟,听了半天他这才听明白,原来秦可儿是被架空了,这也难怪,毕竟秦可儿身在荆州南郡,如何防得住广陵那边万立的小动作呢?
反过来说,这个女人离开广陵后将近半年,那万立这才得以逐渐控制她原有的势力,秦可儿驾驭手底下人的本事,也算是出类拔萃了。!老爷······”咬了咬嘴唇,秦可儿可怜兮兮地望着谢安,!看出来,她确实有些慌乱,毕竟前一阵子梁丘舞之所以默许秦可儿继续呆在谢安身边,无非就是因为秦可儿控制着广陵刺客这个大周最大的情报网,而如今,她已失去了对那个情报网的掌握,这岂不是意味着,她已失去了作用?
望着秦可儿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谢安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他哪里会猜不出秦可儿心中所想。
想了想,谢安板着脸说道,“这么大的事,你竟然敢瞒着我?”
“…···”秦可儿吓地花容失色,而就在这时,却见谢安俯下身来,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本府要罚你,重重地罚你,今晚······”
虽听不清最后几句究竟是什么,但从秦可儿羞涩难耐的俏容倒也不难想象。
“无耻!”屋内另外一头,瞥见秦可儿脸上羞红娇容,刘晴一脸愤愤地吐出一个鄙夷的词,只听地那些聚精会神听着她分派任务的将领一脸的莫名其妙。
不是在说一旦与阵雷打开如何克敌制胜么?这跟无耻有什么关系?
众将面面相觑,毕竟他们可想不到,在他们聚精会神聆听着刘晴分派任务的同时,在他们面前这位刘晴代军师,却是一心二用,偷偷关注着角落的谢安与秦可儿,尽管刘晴自己也不知道她为何会有心思去注意他们二人。
代军师似乎心情不大好……丨
奇怪了,方才不还好好的么?丨
可能是从那个阵雷想到了大人的大舅子梁丘皓吧,代军师可是很倾慕那位的······丨
唔,言之有理!——不过,代军师好似恶狠狠地瞪着大人诶……丨
丨真的假的?——诶?还真是……丨
众将面面相觑,用眼神传递着消息,继而不约而同地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气地注意到这一点的刘晴更是火冒三丈,在分派完任务后毫不客气地斥道,“行了行了都可以出去了!”
可能是渐渐已取得了周军将领信任的原因吧,听着刘晴这番不客气的言辞,众将倒也不气恼,毕竟一旦解开恩怨刘晴也不过是一个年仅十五六岁的小女孩罢了,反而还有些可爱。
“怎么了?大呼大笑地把人赶走了……谁又惹你了?”见刘晴将众将赶了出去,谢安诧异问道。
刘晴咬了咬牙,恨恨说道,“谁又惹我了?——只有你没资格说这句话!”
“我?本府哪惹你了?”
“我······你就是惹我了!”刘晴闻言语塞,毕竟就连她也不清楚,为何看到谢安与秦可儿亲亲我我她就感觉莫名的烦躁。
“喂,丫头,你讲点道理好不好?——你要绝对的兵力调度权我不是也给你了么?你还有什么好抱怨的?不是应该感激我么?”
“感激你?我一口水喷死你!”狠狠瞪了一眼谢安,刘晴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不就是想偷懒么?——叫你替你卖命,费心费力帮你对付李慎,你呢?是不是就有工夫跟秦可儿亲亲我我了?”
“喂喂喂,你可别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你方才说今夜怎么着?”
“你······你怎么知道?—你偷听?”谢安瞪大眼睛瞅着刘晴。
“谁······谁偷听了?!我只是碰巧听到而已,我天生听力过人,不信你问秦可儿,当初她在阵前弹奏乐曲隔着老远我就能听出琴曲中有不对劲…···谁偷听了?”刘晴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小猫一样跳了起来。
谢安无语地摇了摇头,说实话,他已经有好一阵没碰过秦可儿了如今见心腹大敌秦王李慎已死,正想与秦可儿亲热亲热,结果却被刘晴听得正着他实在有些郁闷。
郁闷归郁闷,可惯纵这种不正之风那可要不得,毕竟谢安越来越后悔当初太惯纵小丫头王馨了,直接导致那个小丫头对他失去了畏惧,整日里没大没小的,作为兄长的威严都丧尽了,这要是再加上一个刘晴他堂堂刑部本署尚书的脸往哪搁啊?
想到这里,谢安忽然嘿嘿一笑摸着下巴轻声说道,“可儿是本府的女人,本府跟她睡不睡一张床,你管得着么?”
“你!——你无耻!”
“无齿?看看本府的一嘴的好牙!”谢安亮了亮自己牙齿,气地刘晴双肩微微颤抖。
旁边,秦可儿苦笑着摇了摇头,忍不住上前劝道,“老爷,刘晴妹妹,您俩都少说两句吧,这场仗还未打完不是么?”
“当然没打完!”瞥了一眼谢安,刘晴冷冷说道,“某些人呀,恐怕是真以为秦王李慎已死,可以从此高枕无忧了呢!——也不想想,秦王李慎岂是如此轻易就会死去的人!”
“巧了!”嘴角扬起几分笑容,谢安似笑非笑地说道,“本府早在三年前就瞧见过哦······秦王李慎的尸首!——放心,本府比你想象的更加了解李慎!”
“什么?”刘晴愣了愣,惊愕地上下打量谢安,试探问道,“你……竟然能猜到秦王李慎未死?”
“废话!”撇了撇嘴,谢安淡淡说道,“那家伙若是这般轻易就死了,三年前就死在金姐姐手中了,哪还轮地到你来算计他?”
这家伙……
刘晴上下打量着谢安,心中对这个家伙再次改观,不过转念一想,她又感觉有些疑惑,皱眉问道,“既然你也知道秦王李慎不过是诈死,如何还有闲情与秦可儿亲亲我我?”
“你说这话真是好笑!”嘴角牵了牵,谢安没好气说道,“李慎死不死,跟本府找不找可儿侍寝有几钱关系?!”
“你……你无耻!”
“又来?——且看本府一嘴的好牙!”
“…···”望望刘晴,又看看谢安,秦可儿手扶额头,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忽然,她好似意识到了什么,面色微变。
诶?
什么?秦王李慎竟然未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