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死又作佯死,江湖旁门杂术里亦有佯死之术,相传前朝之时,天子敕命,请衡麓山,松云观的葛洪温道长入朝领国师一职,那位有道真修不便明言拒绝,于是就佯死自家庙观门前。
彼时,正值酷暑,葛洪温的身体不过须臾,便臭烂生蝇,天子使者见状信以为然,于是便不再纠缠葛洪温。
不过后来又有人在临州见到了葛洪温,此时新任天子听闻此事,就觉得这人确实有真才实学,于是便效仿先皇,再度请他入朝,这回葛洪温故伎重演,又死了一回。
自此以后,前朝覆灭,葛洪温的名字便也随之隐入尘世,谁也不知他是否还活着。
只有超度过葛洪温记名弟子的徐青,知道这人一直都还活着,且道行极为高深。
看着眼前没有丝毫呼吸,脉搏也不曾跳动的张家小姐,徐青倒不认为对方也会佯死之术。
世上玄奇之事颇多,有人死的时候尸体都凉了,但到了下葬出殡的时候,棺材板里却传来敲打的声音,这类不是诈尸就是‘假死’。
假死类似于休克,人体保不齐触动了哪根弦,进入了休眠状态,这时候旁人要是打开棺材,这人也就活了。
但不乏有些人因为惧怕,不肯掀棺,依旧把人埋了的;还有那些被埋之后,假死之人后又苏醒的。
这种事从古至今并不罕见,有些人移灵换柩的时候,方才发现棺盖上到处都是挠痕和干涸的血迹。
遇到这种事,不仅逝者遭罪,活人心里也难安。
若按丧葬规矩来,天凉时停尸七天,天热时尸体停在阴凉处,不过两三日待尸体稍微有点变化再埋也算合情合理。
但怕就怕不按规矩,尸体一天都没停,就给人下葬,或是一把火烧了。
更有些惨烈的,焚烧途中燃作火人,死者却在中途醒来,这种纵使想救也难救活,只会平白遭罪。
徐青今日本来是要给人移灵出殡的,却没想到会遇见这种概率极低的事。
他开丧葬铺子这么久,这种事倒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碰到。
坟坑旁边,养娘夫妇看着徐青眉头时而皱起,时而松缓,也不知怎么一回事。
徐青看着张家小姐‘尸体’,心里开始琢磨。
假死休克这种事若按常理,应该做急救措施,比如人工呼吸什么的。
可这时候的人哪会这个,就算他让旁边的养娘下来帮忙,那动作能做标准吗?
徐青亲自上阵更加不可能,一个僵尸,渡的哪门子气?
若是渡得一口阴气下去,就是活蹦乱跳的人,怕不是也得当场挺尸。
弄不好还得被养娘夫妇当做心理病态的登徒子,拿去问官受审。
好在徐青会的东西够多,他超度葛洪温的弟子,李四爷的便宜‘干爹’,那位老医师杨春甫时,曾获得过一份人字品级的医道针术,名为‘甲乙行针法’,还有三粒能救急用的万灵丹。
甲乙行针法是治病救人的医者妙术,这套针法里就有针对休克假死之症的刺激疗法。
即便针法不起效果,徐青手里还有万灵丹作为备用方案。
万灵丹能治百病,解百毒,若喂给一个行将朽木,快要寿终或是病死的人,便能使对方续上一口气,用来交代后事,或是大病痊愈!
会佯死术的师傅,教了个会救治假死之症的徒弟,这事说来也是凑巧。
救人如救火,徐青确认好诊治方案后,便不再迟疑,只见他手腕翻转,三根银针被他从山河图里取出。
取心口、人中、足底,三处穴位,徐青隔衣施针,足底涌泉穴则脱去粉底皂鞋,隔着寿袜施针。
张府养娘和厨子看着徐青给尸体做针疗,心里头好大疑惑,两人面面相觑,厨子开口询问,却只见徐青皱眉摇头,似是医馆里的医师遇到了难解的病症。
约莫三五个呼吸的功夫,徐青忽然眉头舒展,露出笑容。
养娘夫妇不明所以,直到棺材里穿着寿衣的女子猛然吸气,剧烈喘息着坐起时,两人才回过神来。
我的天爷哎!小姐诈尸了!
厨子吓得腿软,养娘则吓得嘴唇哆嗦,两人互相扶着手腕子,若不是从小看张婉长大,这时候的两人怕不是早已经瘫软在地。
徐青让那养娘过来搀扶伺候张婉,但对方一个妇道人家,看到死人起尸,心里万分害怕,哪肯上前半步?
徐青便对她说:“你是她半个娘,她是你半个闺女,难道她还会害你不成?”
末了,徐青又补充道:“张家小姐是害了假死之症,只是睡了过去,眼下业已醒来,只需好好调养,就能恢复如初。”
棺材里,张家小姐看着身旁的白面青年,还有坟坑边缘站着的养娘,心里也是纳罕。
她不是撞墙寻死了么,这又是什么地方.
养娘听到徐青解释,又看到张婉额头结的血痂,以及那虚弱苍白的脸色,心里的怜惜便压过了恐惧,素有母女情谊的两人还未来得及互相倾诉,便已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徐青看得皱眉,这张家小姐刚经历生死大关,身子骨正虚弱,可经不起大悲大喜。
好不容易让厨子劝解两人出了坟坑,徐青让养娘借看坟人的灶台,熬了汤羹,给张婉饮下。
期间看坟的老头回来,看到张婉坐在自个炕上,吓得老头一愣怔。
看坟这么多年,他什么事没见过,可这死人复生的事,他还真是头一回见到。
这辈子真没算白活!
张府厨子眼看张婉真的活了过来,便要回去张府报信。
张婉闻言却开口把他拦了下来。
“人都道世间风雨如刀,只有家中旧檐巢暖,能让人敛羽舔伤,可我却觉得家里人说的话,比刀剑还要伤人,若是再回去,我怕是连一刻也活不下去”
养娘和厨子面面相觑,唯有徐青看向两人,说道:“志远为人颇有孝义,这些日子他之所以不见人影,实是为了进京为父申冤,这事志远应该也和张小姐说过,只是不知张家上下听了谁的谗言,竟说志远留恋赌坊,专行嫖赌,还说张县爷招了个败家女婿。”
“志远品行如何,别人或许不知情,可张小姐与之婚配,同席共枕,想来要比其他人更清楚志远为人。”
“谗言如刀,如今张小姐再回去张府,说不得还会被心怀不轨之人恶语中伤,与其如此,倒不如暂时撇个干净,休养好身子,等志远回来后再做打算。”
听到徐青这话,张婉感激之余,又落下泪来。
这许多日,家中人只听信她姐姐和姐夫言语,她的话没人愿意倾听,倒不曾想自家夫君的朋友倒是个明事理的。
一旁,张婉养娘愤懑不平道:“府里上下传这些言语的,除了大姑爷大小姐,还能有谁?只恨养娘没早日看清这两人嘴脸,反倒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养娘丈夫,张府的厨子迟疑道:“小姐不回张府,以后总要有个落脚的地方,总不能呆在这坟园子里”
张婉强颜欢笑道:“这些算不得什么,我寻个庙庵住下也就是了,平日里也能吃斋诵经,多为夫君禳灾祈福。”
听到庙庵两字,徐青瞬间想起了送子庙的那些缺德尼姑。
“张小姐,庙庵到底不是自家,若没有熟人托付,恐不大周全,若是张小姐不怕吃苦受累,倒是可以去往志远家中,正巧志远母亲也在,你们婆媳二人到时候也可以互相做个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