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西守门外,广宁寺旁。
有女卦师正在给人算卦。
“居士,我看你天庭低陷,地格尖削,唇薄口掀,想必流年不顺,近日多有烦恼”
姜半仙正准备往城里走,冷不丁就听见了这么一句话。
想他堂堂江北神算,竟也有一日会沦落到被路边野卦师开口消遣的地步。
姜半仙生生气笑,他回过头,指着那女卦师说道:“我连日困顿,三日粒米未进,只食风饮露,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我面黄肌瘦,你这些江湖骗术蒙骗别人尚可,但遇着我,却是龙王庙前卖符水,不知所谓。”
女卦师穿着浆洗的发白的卦袍,在听到对方的讥讽之言后,女卦师也不生气,她笑呵呵道:“原来是同行道友,既然如此,我合该与道友结个善缘。”
“我看道友命宫阴暗,天门紧闭,许是犯了天颜?若是如此,道友最好戒卜一段时日,不然怕是要招来祸端。”
姜半仙惊诧莫名,这女卦师年纪轻轻,怎就能如此轻易算出他的事?
同业相仇,同行相妒。
姜半仙震惊之余,心中不免生起异样情绪。
想他钻研此道数十年,从来都是他算别人,却没想到有一日会被一个黄毛丫头比下去,而且看模样,对方在卜筮一道的造诣,似乎比他还要胜出一筹。
人这心里一旦有了嫉妒,就容易生起坏心。
姜半仙常年行走江湖,坑人的经验却是比谁都多。
这不,眼下这姜半仙心里就憋着坏,只见他笑眯眯的对人姑娘说道:“真是后生可畏,你这丫头如此聪慧,倒不妨算一算这京城顶上的大龙为何瘦了一圈。”
女卦师心思玲珑,她抬头看了眼头顶的国运大龙,摇头道:“察见渊鱼者不祥,智料隐匿者有殃,此为善卜者不易,道友又何必故意引诱我?”
姜半仙哈哈一笑,转身大踏步离去的同时,不忘说道:“卦师就没一个不好奇的,我就不信你忍得住!”
约莫一个时辰后,算完卦的女卦师收起卦摊,在回客店的途中,女卦师没忍住回头看了眼京城上方的国运大龙。
那瘦龙本没什么出奇的地方,可被姜半仙提了那么一嘴后,她就总忍不住去想背后的缘由。
这龙为什么会瘦了一圈?是人为还是天数?
女卦师藏在卦袍里的纤长素手伸出,她手指掐动。
吊睛白额的大虫、耕田的农夫、缺德的尼姑
女卦师手指越掐越快,人形的手指扭曲变成野兽尖爪,爪心之上有青光流转。
当算到第四重身份时,万里无云的京城外再次响起了霹雳炸响。
这是近半月来的第二次,第一次还是在天师府,据说天师府主殿的大洞到现在都还没有修好。
惊雷消散,原地只余下一撮焦糊的兽类毛发,微风拂过,那撮毛发便也在空中飘散无踪。
在雷击之地不远的官道上,有只青毛狐狸,惊慌失措的钻进了路旁草丛里。
与此同时,洛京城内。
姜半仙抬头看了眼城外,那一声平地旱雷格外响亮,哪怕是在城中,他都能想象到这雷有多恐怖。
“善卜者不易,能做到的又有几个?”
姜半仙心里乐呵,在他心里,或许再没什么事情是比同行倒霉更让他开心的了。
这边,姜半仙哼着小曲,兜兜转转就来到了曹诚府上。
曹诚曾是宫里的领侍大太监,后来因年事已高,就卸去职务,在宫外置办了府宅产业,过上了富家翁的日子。
不过虽然他人在宫外,可这宫里头的大事小情,却依然逃不过曹诚的掌控。
这日,曹诚正和干儿子冯德海谈论公事的时候,门外忽然有下人来报,说是有个姓姜的穷汉,自称是冯总管的旧相识,特来拜会。
曹诚面露疑惑之色,冯德海是宫里的御前总管,平时难得有空才能到他这里一回,今日他这干儿子才刚到不久,怎么就有人自称是冯德海的旧友,找到了他这里?
冯德海同样愣了愣神,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一定是姜先生,快快有请!算了,你前面带路,我亲自去请!”
临走前,冯德海对曹诚说道:“儿以前认识个惊门神算,就是姜先生,此人颇通卜筮之道,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等会我便将他介绍与干爹认识。”
这边,姜半仙沐浴更衣,吃过几口点心茶水后,便跟着冯德海来到了曹诚所居之处。
几人寒暄一番,曹诚命人开设宴席,冯德海席间频频与姜半仙敬酒。
“当初若不是姜先生指点,咱家断没有今日作为。”
当初隆平帝年迈,谁也不知哪位皇子会得到皇位,是姜半仙给冯德海指引道路,这才让他有了从龙之功.
酒过半酣,冯德海忽然想起一件事:“说起来咱家最近遇见一件事,不知姜先生能否为咱家看一看。”
冯德海问的不是别个,正是龙恩贵失踪一事。
姜半仙一听是寻人这种小事,心里便不觉有碍。
寻人访物对惊门卦师而言,并不算难卜之事。
更何况还是个普通人。
姜半仙胸有成竹,端坐席间,伸出一手掐算,尽显高人风范。
“生路阻断,令郎怕是已经命丧黄泉。”
冯德海眉头微皱,下意识问道:“姜先生可能算出是何许人害了我儿性命?”
姜半仙沉吟片刻,却是想到了西守门外,同行卦师提点他的话。
危言耸听,他刚才不也算了一卦,也不见得有什么事
然,当姜半仙再次掐算时,还未等他算到一半,曹府上空就有雷动之声响起。
姜半仙睁大眼睛,已然方寸大乱。
这怎么随随便便一算,就又惊动天雷了,难不成他已经被天道加入了黑名单?
此时,外人眼中并不以武力为长的冯德海竟展现出了远超凝罡境武者的功力,短短刹那,身穿蟒袍的总管太监便腾挪出了府宅。
原地,苍白电光凭空乍现,宴请宾客的厅堂瞬间四分五裂。
冯德海心有余悸的看着面前屋宅,若是晚走一步,他就算不死也要丢掉半条命。
回过神,冯德海命人前去废墟查验,却只发现了几团焦黑痕迹。
七月初二,宜开业,打扫,安葬;忌馀事勿取。
今日是寿衣店开业剪彩的大喜日子。
徐青为庆祝分店开张大吉,邀请了不少人过来暖场,也就是他人脉广,面子大,不然谁会闲着没事跑来寿衣铺捧场祝贺?
大清早,寿衣铺就换了副新对联。
上联:新衣得体承仙露;
下联:寿装周全沐惠风。
横批:衣装齐备。
贴好对联,铺子门口再挂上两盏纸扎的大红灯笼,上边写着寿字,周围则是五蝠捧寿的图案。
胡宝松晃晃悠悠的来到跟前,等看到门口的对联,老头啧啧叹道:“你这整得倒是比姚掌柜还要气派,孤魂野鬼看到你这铺子,都得走不动道!”
爷俩唠着闲嗑,等街坊邻居到的差不多时,徐青剪了红绸,把鞭炮一放,噼里啪啦就跟过大年似的。
“大壮,你去把桌子搬出来,等二壮把下酒菜炒好了就端上来。”
关大壮头一回进城拜堂口,也不敢和人多说话,徐青让他干什么,他就闷头干什么。
“这大小伙不错,虎头虎脑的,一看就是能吃又能干的娃。”胡宝松笑眯眯说着夸人的话,等关大壮一进屋,老头便呲牙道:“你可真能耐,养虎为患没听说过?这玩意你也敢收回来使唤”
“养狐为患?明白了,您老这是不想养逸真师姐,回头我就和师姐说说,让她早点回五老观。”
“少给我装傻充愣,我可没这意思!”
徐青乐呵呵的招待客人,等大伙喝完开业酒,好不容易热闹一回的井下街便又恢复往常门可罗雀的状态。
新铺子缺少人手,徐青索性就让孙二壮暂为打理,等回过头他再去牙行让李四爷寻个能说会道的伙计,这事也就算办成了。
玄玉自打分店开业过后,行踪便又飘忽不定起来。
好在徐青超度万寿乡的亡命鸳鸯时,曾获得过一对鹤骨笛,和两根红绳。
这两样东西作用不尽相同,但有一点一样,那便是一体同生,骨肉相连。
若是鹤骨笛断了,另一支笛子不论相距多远也会断做两截。两根红绳则是有互相感应的作用,不论距离多远,两根绳的各自主人,都能感知到彼此方位。
鹤骨笛徐青用不到,给了吴家兄弟,红绳则是给玄玉系了一根,他自个留了一根系在手腕上。
徐青这么做,原因无他,只因有主家的猫一般脖子上都会系上绳子。
而外人看到那绳子,便会知道这猫是有主人的,是有跟脚的。
徐青期间通过红绳指引,特地留意了玄玉的行踪,发现这猫有时在城里帮人除鼠安宅,有时城里无人供奉香火,它便跑到西京山那些供奉猫仙的村户家里,帮人解决各种事情。
“玄玉其实不用如此辛苦,等到鸹爷回来,自然会有源源不断的香火。”
“那要是鸹爷没有按时回来,你又需要香火怎么办?”
徐青无言以对,他虽有瞒天术,可以延缓灾劫,但如果黑老鸦没有将种子带回来,那猫仙堂平日里积攒的香火便成了他唯一的倚靠。
想他堂堂猫仙堂大掌教,一具已经有五百年道行的僵尸,到头来却要靠一只猫来养活。
就算吃软饭,那也不是这么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