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降亚当斯的三护军的确不是区区叛军可以抵挡的。眼见陈香妲舰队摆出shohand的姿态全军进犯,叛军的三艘护卫舰干脆就没敢回来支援。杨沪生难得觅到了这个天赐良机,哪肯放过,连政策攻心喊话都省了,也不顾忌全球议会谈判代表的死活,命令军队分小队前进逮捕叛军流民,如有抵抗便宜行事。
三护军登陆五个小时后,全球议会终于通过紧急磋商达成了初步意向,由谭康向杨沪生通视频电话训斥:“谁授权你进攻的,我们的谈判代表怎么样了?”
杨沪生此时正是牛逼之时,顶道:“叛军违反停火协议袭击我方,造成一百多名官兵全部死亡,属于特别重大事件,代表全球议会绥靖三星地方的本人自然有权作出处置决定。”
“瞧你捅的大篓子!”谭康向杨沪生挥舞着拳头喊叫道:“在议会作出全面部署之前,所有的问题你自己收拾吧!”
进攻很顺利,在登陆后的一周之内,披挂着厚重盔甲的三护军士兵在亚当斯行星上可谓横扫无敌。叛军内部不统一,这几个月来的军事训练和装备都很不像样。一般的叛民自然不可能是三护军的对手,他们往往也没有什么抵抗的决心,望风而降的风气一起,甚至只要看到一个三护军小队就会有上百人坐地投降。此时三护军最头痛的问题不在于如何作战,而是如何在遍布整个行星的一百多万乱七八糟的人中间把叛军主力找出来——战事一起,杨沪生便发现自己在事先考虑中完全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如何鉴别叛军和流民?自己面对的不是一看就牛逼轰轰的手持西瓜刀满身彩绘纹身的黑社会群氓,而是上百万衣衫褴褛的流放犯。在他们中,叛军和流民没有本质的区别,所差别的只是拿起或放下一支微不足道的武器而已。
三护军登陆亚当斯的一周之内,与其说是作战,倒不如说是在收降。然而随着收降率的不断上升,杨沪生的心情逐渐暴躁了起来——事先预想的最坏情况出现了:一周之内,自己的部队已经收纳了一百五十多万投降流民,很明显残余的那些家伙数量绝对凑不够真正的“叛军”数量,也就是说绝大多数的叛军已夹杂在流民中投降。然而究竟是投降还是等待时机兴风作浪,此时没有人能看得清楚。杨沪生只能看清楚一点:这些家伙绝对不怀好意,都是双手空空地投降的,以前收过路费扣下的海量物资不知藏哪里去了,三护军必须用自己的军粮来养活这些投降人员。而三护军只有三万人编制,要把口粮平均分成五十分之一给每个人,要不了三天就会全部饿趴下。为了在战事结束前不出乱子,必须保持正常口粮供应,雷隆多的三护军军需库的存储量因此迅速削减了下去。陈香妲的舰队整个变成了运粮舰队,对此她的意见也大得不得了,却也无可奈何,事后形容此时的情景是:“我就像个养殖场的农妇一样,拿着一块面包向几千只小鸡丢去。面包还在半空中就给争抢得粉末都不剩了,然后我只能回身去取下一块,一次又一次地重复。”
全球议会一开始对杨沪生的军事行动予以强烈谴责,可看到他成功收纳了大部分叛乱分子后就开始不吭气。对于这种沉默,杨沪生非常了解:那是一种居于上位的老谋深算者看热闹的态度:我们没有干涉你嘛,给了你最大的自由去发挥,所以有了任何功劳,都是上面领导有方;出了任何岔子,板子都会向小羊的屁股上打将过来的——谁让你不尊号令妄自行事?
当然,凡事都可以往正面的、光明的方向去想,然而再怎么努力地往那些好的方面去想,也无法理解主星那边不同意杨沪生这个绥靖主任动用三星储备粮供应亚当斯饥荒的理由。倒是阿尔法和雷隆多的现任总督都是六十年代在辛巴手下当兵的旧人,看在曾一同与小羊蹲在鬼饮食街边上边傻笑边吃面条边看美女的旧日情分上偷偷匀了点粮食给他,不然羊手掌在第一周的周末就会断粮了。
战事进行到第八天下午,情况终于开始变化。陈香妲舰队在连日奔波之后,一直缺乏保养的舰队开始出现小范围的机械故障,有四艘护卫舰接连瘫在了运粮途中,同时她得到了舰队机械主管“全部舰船必须马上回大十字架整修”的报告,知道自己舰队底细的她招呼都不打就转向回大十字架去了。陈香妲的舰队一停,亚当斯的粮食供应马上就断。杨沪生知道自己的存粮连三天都熬不过去——哪怕是吃稀饭,立即急得如热锅蚂蚁,连忙与三星风险投资公司联系,企图靠自己当年曾与该公司董事长巴斯克桂打过很多次麻将的关系争取到雪中送炭的支持。这个支持其实很简单,雷隆多和阿尔法现在还能借出粮来,不需要向桂大财借粮,只需要他慷慨提供几十艘货运飞船帮着运运粮就行了——事实上,货运飞船的运输效率远远比战舰高,纯以运送物资来讲是笔划算买卖。
谈判还没开始就宣告破裂了。倒不是桂大财记恨羊手掌当年曾胡他多次极品之仇——他是个地地道道的商人,当年既然肯跟小羊打麻将就存了投资之念,不会把那么点小钱一记二十年。问题就出在“划算买卖”四个字上。他一听羊手掌说出这四个字,立即哈哈大笑了起来:“小羊啊,你是个聪明人,那么划算的买卖,怎么一开始不做呢?”
杨沪生顿时语塞。这其中的窍门其实很简单:因为他虽名为军镇一方的绥靖主任,却混得极衰,手里一毛钱绥靖经费都没有,出去腐败一下都要从捉襟见肘的三护军军费里克扣,所以花钱租用货运飞船运粮的事从一开始就根本没考虑过。陈香妲的舰队虽然名义上归他管,但财权是独立的,而且那边也没钱——主星只给提供最基本的运转费用和燃料等物资。因此产生运粮这种需求时,使用不花钱的陈香妲舰队就远远比花钱的桂大财船队现实。尽管运输成本天差地远,但只要支付者不是羊手掌本人就可以无视。人类社会的不必要浪费多是因这种“崽卖爷田心不痛”的思维造成的。
巴斯克桂作为二十年来最成功的、唯一没有受到军管影响的红顶商人,对这些看得非常清楚。事实上,他已成为人类商贾之王,所考虑和接触的层面已经远远超过了杨沪生一级,杨沪生这个地方绥靖主任才镇不住他,因此他对于杨沪生的困境则根本是无视的。一语揭穿了杨沪生根本拿不出钱来租用船队后,未等杨沪生出言恐吓勒索便用大话堵了他的嘴:
“三星风险投资公司从六七年正式挂牌成立来,还没做过亏本的买卖。就连最近奥维马斯幕府运送MG的单子,也是付即兑支票的。当然,小羊啊,咱们毕竟是一张桌子上坐过的麻友嘛,凡事不能太绝对,但这么大的运输费用,要让我血本无归是不可能的,包括担任名誉董事的两位大将军组成的三星风险投资公司董事会对你这种违反商业规则的行为是不会答应的!不过啊,我们都是老朋友对不对?老朋友有困难可不能完全袖手旁观。我先派一艘船给你的司令部运粮过去,免得把你本人饿坏了——这一船的运费和粮食都算我送你的,够朋友吧?你那边就立即联系黄大将军,让他给我出一个借款的,或者担保的条子,电子签章的都可以。从黄大将军当年在我那儿拍翻牌机的动作就可以看出,他骨子里是个非常善良朴实耿直忠厚的人,一定会答应的。只要条子一到,我立即派船队给你送粮去!”
听到桂大财的话,杨沪生产生了绝望的情绪——如果向我呼吁有用的话,他还在这里当这个衰到极点的绥靖主任干什么啊!再说了,向尼布楚前线发的特急电报也会有人员交接的耽搁,即使以最理想状况传到了我手上,只要考虑一下午,这边就得干等一天半,时间上确实敏感危险到了极点。但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了,杨沪生只得立即向我发了特急电报,然后提心吊胆地盯着存粮不放。极度渴求立即得到回复电报和极度害怕存粮见底的心情交织在一起,如一堆小耗子般不住啃着羊手掌的心头肉。后来他在回忆录里不无感触地写道:“当时那种患得患失的心情,自八岁初恋以来还是第一次。”
然而我让杨沪生失望了。他的电报送达我官邸的时候,我正在陪陈琪到弗尔勒大陆南部海岸去赏雪。既然是赏雪,沿途的气候就好不到哪里去,恶劣到了无线通信基本上瘫痪的程度。这份特急电报由传令兵冒着鹅毛大雪,开着气垫车接力冲杀了一千多公里方才送到我手中。我仔仔细细看完了报告后,又算了算时间——此时已是杨沪生求援信发出的十天之后了,不由哑然笑道:“羊手掌不会已经被他手下饿慌的兵凉拌来吃了罢?”
此时的杨沪生正坐在雷隆多的绥靖主任办公室里接受全球议会代表郭光的诫勉——也就是官方意义上的训斥责骂。尽管郭光的资历和地位较杨沪生高,但在军界一直没太高声望,杨沪生对他便没什么好脸色,听他说明了来意便阴阳怪气地说:“哟呵,现在真不知道阁下是身为对外交往司长的本府同僚还是倒向谭康的骑墙派了。”
郭光的脸皮厚度与虹翔是同一级别的,这类嘲讽对他完全无效。他好整以暇地说:“签了入府文书是没错,不过本人也是全球议会议员,同时也要参与全球议会的日常工作、接受全球议会的统一领导,双重身份嘛!至于骑墙,那也是大将军乐于看到的,他总得有个善于骑墙的人帮他打理对外关系啊。而且,左右历史的最伟大力量——人民,就是最典型的骑墙派。你难道想与全世界广大人民为敌?”
杨沪生立即明白嘴仗是没可能获胜的,摇头道:“算了算了,你是读书出来的,满嘴歪理,我不跟你争,该说什么说什么罢。”
郭光翻开笔记本,按照事先记录的要点一一斥责了杨沪生一顿。这种诫勉场合是根本不需要受诫勉人说话的,闷头挨骂就行了,然后在档案上给你记一笔作为人生污点之一的“曾被组织诫勉”。杨沪生闷头听完了,端起杯子就准备送客。郭光倒不自觉,往沙发上一靠,嘻嘻笑道:“公事办完了,羊手掌,我们来聊些私下的吧。毕竟是本府同僚,有些什么花边内幕给我透露透露。”
杨沪生翻了翻白眼,什么话都不想说。郭光嘿嘿一笑,问:“那天当真败得如此之快吗,有没有内应作乱的因素?”
尽管杨沪生并不想跟郭光说太多,但这些窝囊事憋在心里久了,早就有不吐不快的感觉,他立即打开了话匣子:“为了防止出现那种情况,监视降俘的力度很大。所以内应完全没有机会做乱,我们是被自己打败的。”
“当时还有粮,为什么会出现那么大的乱子?”
杨沪生叹道:“参谋部商议了之后,决定驱逐那些身体健壮的降俘,让他们自己去找吃的。亚当斯上肯定有大量粮食储存,不然他们支持不到我们进攻的时候才刚好粮尽。既然我们没有足够的时间找到首脑逼问出存粮地点,就索性放他们自己去取。肚子总不会骗自己罢?”
郭光点头道:“听起来是个没办法的办法,也应是有效的,可为什么会乱成那样?”
“大部分的降民确实是不知道粮食在哪里,只有叛军的核心知道。我们的跟踪分队成功地跟随可疑分子找到了他们的大本营,但此时后面起乱子了。”
郭光说:“报告中写得模模糊糊,我也理解你不愿意自曝的心情,不过私下里可以说说吧?”
“其实不说,你也应该想得到的。一旦被驱逐出去便无依无靠立即会饥饿致死的流民会怎样哀求驱赶他们的士兵。面对这么多如懦弱羔羊般的老弱腐儒,情况又会演化成怎样,你都能想得到的。你不是没打过仗的人,年纪也不小了。”杨沪生痛苦地闭上了眼:“真是令人发呕的恶心一幕,我从未想过那些兵会变成那样的恬不知耻。流民身上的手表、戒指、耳环、项链……一切值钱东西都被刮得一干二净;刮完钱财之后,他们又开始动了色心,上至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下到还没车轮高的小孩都遭到了那群野兽的蹂躏。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根本来不及阻止就已蔓延到了全军,只有中军和追击分队未被牵连。作恶一开始,所有理智和廉耻就完全被踩在了脚下,我派去勒止暴行的军官也在纷乱中被杀害了。乱军甚至围困了我所在的中军,使我们无法干涉。”
“O~solemio!羊手掌你一向有色羊之名,但一直没人找得到你的把柄,倒是你的军队表现得比你直接得多……”郭光见杨沪生的脸色越来越阴黑,连忙转移话题道:“然后呢?”
“一夜之后,叛军的主力部队终于在黎明时分攻来了。这一次,他们身后有上百万与我们誓不两立的流民尾随。那些乱兵的盔甲虽然结实,里面已被荒淫作恶淘空了,外面又要面对数十倍于己的刻骨仇恨者撕咬抓扯,没一个人能顶得住。愤怒的叛军和流民就象铁水溶冰一样吃掉了那些作恶的外围部队,又接着向我们包抄过来,当时司令部的每个人都写好遗书了。如果不是陈香妲及时来救,我和所剩无几的遵纪部队都没可能逃掉。”
“只是想一想就令人发呕,战争就是那样的。”郭光耸了耸肩说:“不过我认为你好像是碰到了一个更狠的、更能忍耐的对手。现在知道叛军主力的领导者名字了吗?”
“经过这一次冲突,叛军内部好像已经团结统一起来了,这是最棘手的情况。”杨沪生摇了摇头说:“情报还在分析研究中,过些时候就会报到全球议会去。不过基本上应该不会错了,现在的军事领导是前江淮军的参谋长甄晨星。这个人军事才能是有的,但从以往的记录和传闻看,并没有太大魄力,也许是流放的艰苦生涯把他锻炼出来了吧。”
“我们的每一次努力都会造就一些令自己头疼的敌人。”郭光微微一笑:“如黄二般能将最棘手的敌人收服为部下的,毕竟是少数。不过羊手掌,说到这里我真得批评你一句了。你养出来的这些兵,素质真跟当年雷隆多的第一营一样,见了鲜血和钱财就什么都不顾了。辛巴这些年来读了不少圣贤书,做了许多秀,现在已不会有人还记得他当年的作恶史了。你本人虽然不太坏,但一向不怎么约束士兵,大概跟雷隆多时期辛巴给你们的影响有关,以后得多注意啊,小心让手下污了千古名声。”
“现在说千古,是不是还早了点?”杨沪生叹道:“你说的我都清楚,这是我的弱点之一,以往练兵时委任部下过多,对士兵直接的关心和约束太少。现在还残留在我身边的精锐近卫部队是我一手栽培的,能力和风气都属一流,在他们的基础上,我有信心重塑一支作战勇猛、作风优良的部队。”
“你要补充军队的话,全球议会同意给你钱了吗?这次损失了上万部队,光是抚恤金都是个大数目吧。如果我没记错,你的部队是没买保险的。”
杨沪生立即赔笑道:“那就要累郭首长从中美言了,对全球议会和大将军多说说好话,小羊一定没齿难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