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光没有再说什么。好在菜上得很快,立即冲破了这种稍微有些尴尬的气氛。我和郭光这时都已饿得眼睛发红光,几乎是上来一盘便消灭一盘,让上菜的小姐目瞪口呆。大概王府井酒店十年来都没有接待过吃相如此象饿狼野猪的客人。饭罢,郭光主动帮已经快石化的我掏出钱包里的金卡刷了饭钱。我心痛如绞,几乎忘记了自己还正唇齿留香,摩拳擦掌准备修理铺张浪费的小淫贼。郭光招架住了我的进攻,突然极为严肃地说:“大黄,我有些事想跟你说,但不知道现在说还合不合适。”
“说啊,跟我假什么假呀?”我嗤之以鼻。
“我说正经的,你别不当回事。”小淫贼继续严肃认真地对我说:“我也会认真对待某些事的,你别当我整天只会嘻嘻哈哈。”
“我从没觉得你是个只会整天嘻嘻哈哈的人。”我打着哈哈说:“不过你大部分时间都在嘻嘻哈哈。”
“大黄!”
“好好好,你那么严肃干什么?有话快说吧。”我见他那么认真,只得收拾了态度认真听他说话。
小淫贼见我终于改变态度,便开始东拉西扯,不过脸上还是作得一副深沉模样:“好早前我就开始想了,特别是你在雷隆多上出事后。我开始怀疑我们持续多年的交情,是否还会继续存在下去。你大概不相信,我把与你和谭康的交情看作最重要的东西。”
“你不该怀疑这个的。”我深吸了口气,说:“无论我是否变化,怎样变化,你们都是我生命中最重要一段时刻的参与者和伙伴,那样的关系无人可以替代。”
“说是那么说……”郭光顿了一下,说:“巴斯克冰来北都的那次,与我匆匆见了一面。我和他聊了些你们的事情——那让我感受到,你已经在另外一个世界有了完全新鲜的、没有我们这些旧朋友参与的人生,而且那些经历远比主星上的丰富多彩得多。因此我更加怀疑你会忘记我们了。”
“你现在的结论呢?”我紧盯着他问。
“我在等待你的回答。”小淫贼很滑头地避开了。
他的问题其实并非无理取闹,这是一个相对严肃且必须直面的问题,虽然由小淫贼提出来多少有些可笑。我沉思了片刻,抬头说:“那是不一样的。小淫贼,不说你,哪怕是与我闹得很不愉快的谭康,都是我生命中不可替代的角色。没有你们,我的人生会完全不同。这也许是好事,也许不是,但现在无法下结论。我现在可以作出结论的是:你们都是我的朋友,而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巴斯克冰与我患难与共,结下了生死之交。但那多多少少与你不同。我和他之间,是一种绝对信任的关系,可以托付生死的信任。而你呢……小淫贼,你确实不太可靠。”
“也不是完全不可靠吧。”小淫贼眨巴着眼睛小声抗议道。
“靠,还用提咱们在学校时的肮脏事情吗?靠不住就靠不住,别争辩了。我的意思不是这个。我的意思是,你和我不是生死之交,但我们一起在人生最重要的阶段一起成长过,那样的相互理解在走出学校后不可能在第二人身上得到。即使是龙二、寒寒,他们都不可能象你我二人一般……”
“心意相通?”小淫贼露出了淫笑。
“惺惺相惜,情不自禁……”
“哈哈,大黄,你果然对我有意思……”
“原来你是传说中隐藏已久的人妖,去死吧,闪电直击!”
我们之间的空气终于不再沉重,闹了一回后,见周围的服务生有召唤精神病院的举动,急忙住手。郭光呵呵傻笑着,又把墨镜戴上东张西望地摆酷。可我随即的一句话使他的身子僵住了:
“要说什么话,快说吧。我已经给你交了底了,不必担心。”
郭光不可置信地蹬着我,墨镜掉了大半截下来:“大黄,你对我用了那种禁忌力量了?”
“对你?我才懒得用!”我哼道:“你那鸟样,我还看不出来?明显心里有重要的但很顾忌的事要对我说,所以才那么东拉西扯!都这么晚了,奇怪,怎么ferrari还不回来。快说吧,这么大晚上的没老婆陪伴只得跟你瞎说胡话,也真是无聊。”
“是有很重要的事。”郭光站了起来:“我们到露台上去说吧。”
外面正下着倾盆大雨,不知他在想些什么?我迈步上前打开露台大门,一阵狂风夹杂着水雾卷了进来,几乎让人窒息。我暗运气息,豆大的雨点在离我身体一寸处便被弹飞,身上不着一点水迹。郭光喝了声彩,将风衣后的帽袋卷到头上,也走到雨里来。大雨打得四周有如千万挺机枪一齐开火,震得耳膜生疼。即使有什么监视我们的人,也万万不能在这样恶劣的气候下得知我们谈话的内容。小淫贼做得很小心,可那是为了什么?
郭光又仔细查看了一下周围,方才开口:
“直奔主题。我要跟你说的是:几个星期以来,我对ferrari进行了小范围监控侦察。”
“侦察”和“侦查”只差一字,但意义相差甚远。郭光还专门重复了一次,是“侦察”。那么就更怪了,他对ferrari进行秘密调查干什么?我脑中不断分析各种可能性,终于做好了心理准备,问:“是赵船山有什么特大经济问题即将事发,还是ferrari与欧洲那边有秘密来往?”
这是我所能想到的最具可能性的最恶劣事件了。可郭光摇了摇头,说:“此事与你有关。”
“我?”我疑虑地重复道:“我才从三星回来。”
郭光点了点头,慢慢筹措着词句,谨慎地开口说道:“大约三个月前,岚丫头发现ferrari经常不回家,提醒了我一次。我不怎么当回事,觉得她既然是领导干部,参加些应酬,有时不回家,或者到父母家住都是很正常的……”
“嗯。”我硬着头皮发出了毫无意义的语气助词。
“我虽然不当回事,但岚丫头一向很看重大姐,所以把这事放在了心上。过了一个月,她给我拿来一份调查报告——她没怎么深入调查,只是每天晚上十一点钟去确认一下那辆S735的所在。我们就住在大姐住处对面,所以好好查。如果没看见,她还会专门跑一趟赵家,在离她家一公里外的山顶上用微光夜视仪看看那车在不在……”
“她也闲得太无聊了吧,你怎么管她的?”我忍不住出言讥讽道。
“在家是她管我,哈哈。”小淫贼干笑了两声,说:“我也觉得她太神经质,可她那么坚持,而且又不乱跑,去一趟便准时回家,我也就不多干涉她了。一个月后,她给我的报告让我吓了一大跳。Ferrari只有五天不到的时间在家住宿,而且一次都没有回过父母家。”
我的心慢慢沉了下去,强撑着问:“然后呢?”
郭光低下头,在暴风雨中用防风火机点燃了烟,又递给我一支,我摇摇手不要。他深吸了一口,说:“接下来的事,岚丫头不愿意查下去,似乎是在疑虑,如果继续下去,你会对她的这种行为有什么意见。但她建议由我来查,说只要是我取得的结论就绝对不会有问题。然后我就查了。开始,以为大姐因为孤独寂寞,另觅了新欢,和某个挖你墙脚的男人来往。我便对她进行了远距离隐秘监视。”
“这种方式很容易丢失目标的。”我提醒道。
“正是。但我绝对不能暴露自己,大姐搞政法工作多年,反侦察经验相当丰富,我也是不得不如此。阳泉是个很热闹的地方,大姐又爱往热闹地方走。我已经尽其可能地观察了她周围的可疑目标,但一直没什么进展。人稍微一多,目标就丢失了。我毕竟只有一人,算是尽力了。”
我的疑心更重了:郭光虽然只有一人,虽然阳泉很热闹,但他毕竟是个很有经验的受过特种训练的人,怎么会屡屡在这种盯人的事上失败?象是猜到了我的想法,他随即说:
“大半个月后,我终于意识到,自己可能选错了目标。”
“什么意思?”
“我假设是一个二十五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的男子与ferrari相会。他们如果相会,必然要见面接触,起码要通过附近的公用电话联系——我们那些老教材真是害人,让我走了好大的弯路。后来我才想到手机联系的可能性,但是你也知道,阳泉虽富,有钱和有资格用手机的人却实在不多。我托人把阳泉拥有手机的一百多男人调了出来审查,一口气枪毙了七八十个后,把剩下的做了个粗略调查,证明他们没有一个人有时间与ferrari见面。眼看这条线又断了。”
“嗯嗯。”我的脑中也是一头雾水。我跟小淫贼是一个学校出来,一起受训的,思维方式也因此大同小异。他分析不出来的东西,对我自然也相当艰难了。
“我察觉到自己可能找错了目标后,痛定思痛,决心破除陈旧观念,靠胡思乱想来分析一回。得出初步结论后,我改变侦察方向对ferrari进行了盯梢、监听和截查电子邮件的各种侦察方法。但是大姐太厉害了,她好像是信息专业毕业的研究生?电子监察方面没有取得任何效果,只是在盯梢方面得到了一定的证据……没盯到几次,就传来了你要回来开会的消息。她几乎是立即结束了和那边的联系,很快恢复了正常的生活。”
我突然发觉自己的声音变得十分冰冷:“说了那么多,你的结论是什么?她是否与人有染?”
郭光似乎被我的语气吓着了。过了好一会,方才下定了决心说:“应该是有。”
“应该是?有还是没有?我不要听什么应该是!”我大吼了起来。
“那就是……有。”
我全身的血液一阵阵地往头顶上涌,不由有些头晕目眩,极力冷静地说:“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我无法告诉你确切是谁,因为我也不知道那个人的真面目。我只是心中大概有个怀疑的对象,具体是谁,应该由你亲手去揭开。岚丫头不合适做这个,我做到这一步,也是身为兄弟的极限。”郭光提高了声音,说:“大姐现在对你很好,也许只是一些以前的事没有了结掉。如果你装作不知道这些,不去挖掘,这些事大概也就那么算了,就好象从来没有发生过。你照样可以当南华船王的女婿,身享亿万身家。过个一年两年生上一堆儿女,从此幸福融融——我不能替你决定,但我觉得如果选择这样过,也很不错的。”
“先前那顿饭就是为了试我是否已经屈服于富贵吗?”我的声音尖锐了起来:“光光,我们俩五块钱吃一顿的日子过多了,确实是穷怕了。但是,我绝对不会贪图富贵而放弃这些根本性的东西!你知道我有多么在意这方面的事,我会怎样决定,你心里应该是很清楚的。”
郭光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我,过了好半天,他才缓缓地说:“我明白了。”
“她这么一下午没回来,就是去见那个人了,她现在在哪里?”我逼问道。
“嗯,我去北都市警察局找了个熟人,查了一下ferrari手机的位置。她老早已经关机了,你不用给她打。但基站仍然在和手机保持联系,因此可以大概查到位置。她现在应该是在二环路北段七十二号的佛罗伦萨酒廊,已经在那里呆了四五个小时了。”
“确定吗?”我追问道。
“手机监控距离不是很精确,但肯定在那附近。”郭光的话突然止住了,说:“不要干出傻事来。”
“放心,我不会伤害她。”我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手指却不断颤抖着。
郭光把他找的汽车钥匙给了我,我上楼回到房间,把行李箱翻了个底朝天,拿到了内壁里藏放的G式装备、马枪和子弹。这是当时离开雷隆多时,为了防止辛巴的人来劫机而准备的,现在却要用来杀奸夫?实在是太讽刺了。
外面的风雨更大了,不住有树枝状的闪电从天而降。北都战略防御构想的天顶护罩早已为了防止雷损收了起来,四处都是风雨交加的末世惨状。我顶着风雨驱车来到了佛罗伦萨酒廊外。这里很空旷,数百米内只有这一个娱乐场所,ferrari看来肯定在里面了。
我究竟会怎样做呢?会不会冲动起来杀了ferrari?这种问题在平时冷静状态下很好回答,但如今却发现那些冷静理智的答案连自己都不相信。我什么都不知道——连自己全副武装地跑来这里想干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深吸一口气,顶着风雨打开车门,向酒廊走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