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串贪婪的咽下嘴里的肉脯。她乖乖照林十三所说,朝着虫盆哈了口气。
林十三立马合上了盆盖:“罗郎中,只需一刻工夫,金翅大将军吸饱了阴气便能重振雄风,张开獠牙。”
罗龙文大喜:“嘿,今夜真是搂草打兔子,一举两得。不光救出你们办成了公事,还治好了宝虫了结了私事。多谢你了,小兄弟。”
林十三道:“治虫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您救了我的命,我该尊称您一声恩公才是。”
林十三精通人情世故,很会说话。
人有被需要的需要。
即便冷血、跋扈如罗龙文,听到别人喊他一声“恩公”,亦是心花怒放。
罗龙文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我这宝虫是阴虫。我却给他取了个阳气过盛的名字。不如改名叫金翅大太监......”
林十三一愣,陈矩尴尬一笑。
罗龙文意识到自己失言:“打嘴打嘴。今日怎么总在高公公的宝宅里冒犯于他。”
林十三道:“虫名和人名一样,只是个记号,无分阴阳。无需改名。”
过了一刻,罗龙文掀开了虫盆,拿起探草:“我打草试试。”
林十三道:“请。”
“打草”是斗虫行话。指的是草师用探草逗弄蟋蟀,使之狂躁、开牙。
罗龙文用以前的法子,以草锋扫过金翅大将军的马门、前中刨、虫尾。
金翅大将军却如一滩烂泥,趴在盆中一动不动,两颗大颚紧闭。
罗龙文愤怒的看向林十三:“姓林的,你刚才一通口若悬河,怎么它还不开牙?你是在耍将本官嘛?”
罗龙文是个睚眦必报之人。谁帮他的忙,他就拿谁当朋友。谁耍他,他就拿谁当敌人。
今夜第一次见杀人,林十三害怕。在虫事上,他却是镇定自若:“罗郎中稍安勿躁。你的打草法子不对,它才不开牙。”
罗龙文怒道:“怎么不对?我那些玩斗虫的朋友都是这样打草的。”
林十三耐心解释:“草锋过虫儿的马门、前中刨、虫尾,这叫一点定乾坤式。适用于连日开牙的久战之虫。您这虫却是久未上沙场,自然无用。”
说完林十三伸出双手:“可否借探草一用?”
罗龙文将探草递给林十三:“你要治不好他,让我一时不痛快,我保准让你一世不痛快。”
鱼嘎鱼,虾嘎虾,乌龟嘎个大王八。罗龙文威胁人的口头禅都跟严世蕃如出一辙。
林十三赌咒发誓:“我使一套打草法。若无用,我愿倒立窜稀,吞粪自尽!”
林十三的誓发的够毒的。吞粪自尽已经是高难度了,还要倒立窜稀,上头拉下头吞......
林十三默默拿起探草,草锋从虫头至虫尾笔直扫下。草锋在头时重,在尾时轻。
“咔!”金翅大将军竟张开两只大颚,直接把探草一咬分成两段。
果然重振雄风,凶猛如虫中恶虎!
罗龙文目瞪口呆:“神,神了啊!探草都能给撅折了。比它闭牙之前还要更凶猛一些。”
林十三道:“此打草法名曰‘蛟龙出水’。开牙一门灵。使此法时,一定要牢记‘头重尾轻’四个字。”
罗龙文伸出了大拇指,素质三连:“我好没本领,你好有本领,请你教我本领!”
老罗越说越激动,他竟握住了林十三的手:“我愿拜你为师。求师父教我斗虫本领!”
林十三本来想自谦一番后拒绝。
转念一想:收个严党“小锦衣卫”首领、刑部督捕司郎中当徒弟。对我似乎没啥坏处。
再说了,罗龙文这样的大人物给我脸,我一个小小堂帖校尉怎能不兜着?
想到此,林十三道:“我愿将斗虫的种种妙法教予罗郎中,定倾囊相授。不过您是我的恩公,我怎好收您为徒?”
罗龙文笑逐颜开:“那咱们以后各论各的。我称你‘师父’,你呼我‘恩公’。要不要给你磕个头算行拜师礼?”
说完罗龙文纳头就拜:“师父!”他虽心狠手辣,恶名远扬,却是真性情。
林十三本来想去搀扶罗龙文。可如果搀他,就像是在说“徒儿免礼”。那也太不尊重上官了。
无奈,林十三只得也给罗龙文来了个纳头便拜:“恩公!”
“师父!𠳐!”
“恩公!𠳐!”
“师父!𠳐!”
“恩公!𠳐!”
“𠳐𠳐𠳐!”
二人像夫妻对拜一般,朝着对方一通磕头。更似一对儿偶遇的磕头虫。
终于,罗龙文停止磕头:“师父。我搀你起来。”
林十三连声道:“不敢,不敢。我搀恩公起来才是。”
陈矩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林十三一个鼻屎大的堂帖校尉,一夜之间竟成了严党大佬之一的师父?
这世上有一种人,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这种人往往精通人情世故说话又好听,巧言能让听者如沐春风。
林十三显然属于这种人。
罗龙文则是个性情中人。他笑着朝孙越一拱手:“你拜师比我早,那以后我该称呼你师哥。”
孙越虽胖虽笨却不蠢。他连忙客套道:“不敢、不敢。”
罗龙文一声叹息:“唉!”
林十三问:“恩公何故叹息?”
罗龙文道:“按理说,我该把你调到督捕司去。督捕司是我的地盘。你去了那儿只管吃香喝辣。可惜......”
转调督捕司是大事,林十三不敢轻易表态。只得沉默。
其实林十三内心中还是希望待在驯象所,过他的安逸日子。
“小锦衣卫”也是锦衣卫,进了督捕司要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好在罗龙文话锋一转:“可惜你虽只是堂帖校尉,亦算锦衣卫的人。我把你弄到督捕司,岂不成了挖陆都督的墙角?”
督捕司与锦衣卫,严党与陆炳,有时是敌人,有时又是盟友。双方关系敏感。
罗龙文又道:“且你们锦衣卫家规森严。锦衣卫的人转投其他衙门,是要受三刀六洞的。我不能为了离师父近些多学本事,害得师父身陷不测啊。”
林十三终于表态:“恩公,在驯象所待着挺安逸的。我这人没有什么大志向,这辈子只想当个安逸的小人物。”
罗龙文笑道:“嗯。人各有志,不可强求。不过我给你撂下一句话。今后在京城遇到任何事,尽管跟我开口。有事儿您说话。”
严党“小锦衣卫”首领对一个堂贴校尉说“有事儿您说话”。堂贴校尉可谓是一步登天!
林十三拱手:“啊,多谢恩公!”
罗龙文又从腰间解下一个荷包:“这一包金瓜子不多,有个四五两吧。就算给你的拜师钱。师父笑纳。”
说完罗龙文将荷包递给林十三。
嘉靖朝因猖獗的走私贸易导致大量白银内流。金银兑换的官价是一兑十。市价却是一兑十五。
五两黄金值七八十两银子。最妙的是,这袋金瓜子林十三可以吃全份。不用再被高小旗和总旗、百户扒皮。
林十三本来想馋犟一番。转念一想,严党高官个个都是巨富。这点金子只是带在身上随手赏人的,在他们手里不算啥。
不要岂不是不给罗郎中面子?
有钱不要王八蛋。我可不当王八。
想到此,林十三笑道:“恩公,那我就不客气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