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乍暖还寒,细雨如酥。
皇城殿宇高耸,紫宸殿宫门紧闭,殿内错金铜博山炉浮着缕缕香烟,重重帐幔之中,赵锦繁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小太监福贵跪倒在侧,哭得昏天暗地,眼泪珠子啪嗒啪嗒地从眼眶外冒,怎么也止不住。
上次他哭那么惨,还是先帝驾崩那会儿。
哭声嗡嗡,一阵接一阵地在赵锦繁耳边打转,她闭得死死的眼皮忍不住跳了跳。
“陛下,您让福贵说您什么好?前阵子才风寒刚愈,着急火燎的办什么围猎?办也就办了,您平日里那么爱偷懒,又那么惜命,随便糊弄一下也就罢了,好好的跑去练什么马?还偏找了匹性子极烈的。这下好了,从马上掉下来摔破了脑袋,不死也半条命去了。您若是死了,让福贵我如何向天上的先帝交代……”
赵锦繁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她那早死的父皇,才德平平,在位十几年没什么能说得上嘴的政绩,唯一过人之处就是信奉多子多福,在后宫广撒网多播种,未到而立之年,就有了七八个皇子。
赵锦繁正是他而立之年所得的第九“子”。
从小她就不如皇兄皇弟们长得壮实,细胳膊细腿,比小她一岁的十皇弟还矮半个头。
这可愁坏了她爱争强好胜的母妃。流水似的补品,一刻不停地往她宫里送。
补品效果甚佳,只不过作用在了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害得她不得不将束胸勒得更紧……
她的四肢纤瘦依旧,再加上一双妩媚勾人的上扬凤眼和秀丽脸蛋,让她更添几分雌雄莫辨的味道。
连她那位对美色毫无研究,整日痴迷舞刀弄枪的四皇兄都忍不住感叹:“老九要是个女儿家,必定是位万里挑一的大美人。”
这话本意是夸奖她有一副好相貌。她母妃却不乐意了。
毕竟大周朝的先祖,从马背上打下江山。秉着望子成龙的心态,她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像祖先看齐,身上能少点阴柔之气,变得骁勇善战,足智多谋。
只可惜事与愿违。
别的皇子一岁就能识百字,小嘴叭叭地喊父皇,逗得先帝开怀大笑。赵锦繁三岁才开口说话,十岁才会背几首打油诗。
与她母妃心目中理想的儿子差了好长好长好长的一大截。
但她母妃还没放弃希望。坚信自己“儿子”资质虽差,但俗话说得好,笨鸟先飞!只要悉心教导,一定能让孩子成材。
然而很快她母妃就明白了,什么叫朽木不可雕也。
赵锦繁自小疏懒散漫,别的皇子头悬梁锥刺股,拼命学书之时,她跑去和宫女们玩过家家。别的皇子顶着大日头练骑马赛击鞠时,她贪凉躲在宫里睡大觉……
不过这样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的。
比如有刺客突袭国子监,她的皇兄皇弟们都受了伤,其中功课最优的十皇弟,因为生生受了刺客一刀,被砍断了右臂,成了残废。
再比如最擅马术的三皇兄,在与其他皇兄比拼击鞠之时,因为所骑之马突然发疯,连人带马冲进悬崖,命丧当场。父皇最宠爱的六皇兄也因被其冲撞,废了双腿……
而赵锦繁皆幸运躲过一劫。
日子一天天过去,赵锦繁平平安安长成了美丽的废物。
她母妃也终于大彻大悟,不再奢求虚无缥缈的东西。比起皇位,还是多攒些金子,早些去封地颐养天年来的实际。
由于长了张漂亮无害的脸蛋,赵锦繁一向很讨皇兄们的喜欢,无论是哪位皇兄继承大统,她都能分到一块不错的封地。
这注定躺平的人生赵锦繁很满意。
然天有不测风云。
随着父皇逐渐老去,“多子多福”成了件令人头疼的事。
储位之争,终于在父皇病倒后全面爆发。
昔日手足,互相残杀,几方势力博弈,血雨腥风。
谁也没想到,这场斗争以一种极其惨烈的结果宣告结束。活着的皇子只剩下,失去音信多年的四皇兄,缺了胳膊的十皇弟,断了腿的六皇兄,以及赵锦繁。
刨除死的,没影的,残疾的,只剩她了。
她就这么稀里糊涂坐上了皇位。
赵氏族老们看了眼坐在龙椅上的赵锦繁,两眼一闭。
完了,赵氏江山危矣。
赵锦繁:“……”怎么就危了?
我大周立朝百年,兴兴向荣,经贸繁盛,八方来朝。百姓安居乐业,国力蒸蒸日上,朝野上下一心,忠臣良将为江山社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至少每年大朝会,礼部呈上的折子都是这么写的。
福贵还跪在榻边哭哭啼啼,侍女如意快步冲进门来。
“不好了,沈丞相带着近百大臣站在殿外,说是得知陛下摔了马,十分担忧,特来视疾。”
躺在榻上的赵锦繁闻得此言倍感欣慰,瞧瞧这帮忠心耿耿的臣子,多关心她的龙体。
福贵呸了声,愤然道:“哪有人视疾弄这么大阵仗的,也不怕扰了陛下休养。这帮趋炎附势的东西,怕不是早就归附了信王,知道陛下不行了,赶着来奔丧的。”
赵锦繁:“……”
还记得天上的父皇,断气前死死不肯闭眼,拉着她的手千叮咛万嘱咐。
“儿啊,你定要守好我赵氏江山,否则……否则朕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思及此,赵锦繁垂死病中惊坐起,“腾”一声从床上直起身。
福贵被眼前一幕惊得愣了一瞬,随即热泪盈眶,狂喜道:“陛下,陛下您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