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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第 20 章

    府衙共有三进院子,前两进是当差的地方,后一进却是专供府尹及家眷居住的内宅,成婚之前,谢钰有一半时间都是住在这里,他抱起她,轻车熟路地走进了内室。

    等到谢钰开始解她衣裳了,她才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惊的起了身:“等等...”

    谢钰嗓音紧绷,欲念横生,指尖顿了下:“你不愿意?”

    “不是,是太,太突然了,我怕等会儿天全黑了不好回家...”沈椿显然还没进入状态,还在想些有的没的,在心里算了算时间,又安心了:“算了,反正就半盏茶的功夫,来得及。”

    谢钰:“...”

    他一贯淡泊冷清的表情寸寸碎裂,眸中涌上了难堪,懊恼,气急败坏等等情绪。

    他往常总是一副游刃有余波澜不兴的姿态,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真正像是一个二十出头,尚不能完全控制好自己情绪的青年人。

    “半盏茶...”这三个字从谢钰唇间狠狠碾过,每个字都说的极慢,给她留足了解释的时间。

    可惜沈椿完全没意识到这事儿对男人的意义,她挠了挠头,纳闷儿道:“是我记错了吗?难道还不到半盏茶?”

    谢钰闭了闭眼,怒极反笑,连道了三个好字儿。

    沈椿为自己的嘴上没把门儿的付出了代价——整个晚上她都没能回去。

    上回是初次,谢钰顾念到两人都生涩,未曾囫囵进去,这次却如利剑一般,寸寸入肉,沈椿都被跟上回完全不一样的情况吓哭了,他也不曾有半分停顿。

    他难得失控,透着股跟往日截然相反的狠戾,好像想要将她弄死在衙署的床榻上,沈椿实在没有力气招架,就连哭声都变成了小声呜呜。

    这一次居然折腾到了天色将将泛白,谢钰听到原处几声此起彼伏的鸡鸣,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抽身而出,他扫了眼床榻上的一片狼藉,还有半梦半醒的沈椿,以及她肌肤上的斑点痕迹,额角开始隐隐抽痛,难以抑制的生出几分愧疚。

    这里是京兆府府衙,他身为府尹,居然在这儿如此荒唐行事!

    最开始,他瞧她娇憨的模样实在可爱,不过是生了几分顽劣心思,假借练字的名义故意逗弄她,结果反倒是自己被逗出了火气,本想着尽快结束,却又被她的话激出了另一种火气,就这么一步一步的荒唐至此。

    谢钰缓缓出了口气,自然也不能吩咐下人,便亲力亲为地整理床榻,烧水帮她清理干净,做完这些,已经到了上衙的点儿,他帮沈椿拉好被子,匆匆换好官服去前面当差。

    下属向他汇报差事的时候,眼神明显有些不大对劲,说话也支支吾吾的。

    谢钰搁下笔,皱眉道:“有话说话,这般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下属不敢直说,苦着脸指了指脖颈。

    谢钰看了眼铜镜,才发现脖子上竟有三道纤细指印,料想是她双手死死勾住自己脖颈时留下的。

    谢钰:“...”

    真是...荒唐至极!

    ......

    沈椿全身像是散了架一样,一整天都起不来床,中午被侍婢摇醒起来吃了个午饭,又歪倒在床上昏昏沉沉睡过去,这回居然直接睡到了下衙的点儿。

    她彻底清醒,匆匆穿好衣服出去,正好遇到了下差的谢钰,她走上前,很自然地挽住了他的手臂:“阿郎,你今天要回家吗?”

    谢钰的性格冷清端严,高不可攀,在之前,沈椿很难对他做出这么亲昵的行为,也不敢这么直接叫他‘阿郎’,但经过昨晚,两人已经如此亲密了,她下意识地更加亲近依赖他。

    谢钰看见她挽着自己的那只胳膊,微微顿了下。

    这里是府衙,不是内宅,她这样和他拉拉扯扯的行为,显然是不合礼数的。

    他本想出言提醒,但她半个身子贴近他,身子轻盈香软,如同一团绵软云朵,就这么绵绵地依附着他,话到嘴边,竟是罕见地迟疑了下。

    正巧少尹从回廊路过,看见谢钰跟一个貌美女子亲密依偎,他不免怔了下,行了个礼,神色带了点暧昧:“府尹,这位是...尊夫人?”

    谢钰颔首,少尹打趣:“府尹新婚燕尔,却能将公事处理的井井有条,卑职还担心您冷落了家中娇妻,不想您竟是金屋藏娇,将夫人带到衙署了。”

    他心里酸溜溜的,之前他夫人来给他送汤羹,他们两口子不过举止狎昵了些,便被谢钰斥了一句,没想到谢钰自己倒是把夫人接到衙署里了,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谢钰一顿,继而坦然道:“昨日下差太晚,内子前来为我送晚膳,我瞧天色实在太晚,便留她在府衙住了一夜。”

    到底只是小事儿,众人打趣他几句便也散了,倒是谢钰隐隐自责。

    若非他昨日无礼,也不会让夫妻二人被当众非议,若非他今日纵容,也不会乱了衙署风纪,日后若是人人效仿,都带家中妻妾带来府衙,那还成何体统?

    不正之风,皆由他始。

    念及此,谢钰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以示安抚,又毫不留情地抽出手臂,背过身:“好了,回去吧。”

    俩人一前一后出了衙署,上马车之后,谢钰和她对面而坐,他双手置于膝上,沉吟道:“近来朝事繁多,何况房中事频繁总也伤身,以后不如每月朔日,既望和望日我去寝院陪你,如何?”

    堵不如疏,夫妻之间同房是在正常不过的事儿了,谢钰想,与其一味回避,倒不如定个规矩制约自己,也免得似昨夜那般失控。

    他虽然话里带了问句,但语调沉静,不掺杂任何私人感情,明显已经做出了决断,不容她拒绝。

    他说的或许无不道理,但沈椿还是有些委屈。

    她虽然只成过一次婚,但也听嬷嬷说起过,每次同完床之后,一般都是夫妻间最温存亲密的时候,这种时候,不管女子做什么事,或者提什么要求,男子都不可能不同意。

    但到了谢钰这里,温存亲密是没有的,挽一下他的手臂也是不可以的,转眼倒有个大规矩立在自己头上。

    沈椿想要说话,视线冷不丁撞入谢钰冷清眼底,她就知道自己没有说话的余地了。

    她一个字也不想多说,恹恹地道:“好吧。”

    谢钰见她乖顺,神情一缓,又伸手摸了摸她的秀发,以示奖励。

    ......

    昨天沈椿一天没能上课,第二天背着书包刚去学堂,就教室里多了个人。

    她探头瞧了眼,新来的女孩子大概十六七,朱唇皓齿,貌美非常,她虽然身上穿的是女校统一发放的衣服,但乌发间却插着一只赤金五宝凤钗,光华夺目,耀眼无比,而且这凤钗也不是寻常女子能佩的,又有几个女学生围在她身边讨好奉承,新来的同学显然家世不俗。

    沈椿探头瞧了眼,努力回忆着打招呼的礼节,没想到那新来的同学居然先开了口:“你就是谢大人新娶的夫人?”

    她以一种挑剔的眼神把沈椿上下打量了一遍,昂着下巴道:“我封号昭华。”

    沈椿想起来,谢家女学中有一位昭华公主,按理来说,公主是该在宫里读书的,但昭华不知道为什么非要来谢家念书,不过这到底不算大事儿,她和母亲丽妃都颇得圣宠,圣上自然答允——她之前得罪了谢钰,原是要禁足三个月的,丽妃说尽了好话她才被提前放回来,所以之前她和沈椿一直都没能见面。

    这个昭华公主看她的眼神让她很不舒服,她也没有巴结公主的想法,叫了声殿下就不再开口了。

    事实证明,沈椿的直觉总是那么准,这个昭华公主一来上课,她的日子立马就不好过起来。

    她出身虽然不好,但总归也是谢家的夫人,之前同学明面上对她还是不错的,但昭华一来,她立马感受到了排挤和针对,她有不懂的地方请教去请教还算相熟的同学,没想到对方掉头就走,一句话也不跟她说,上课回答问题,她只要说错一个字,昭华公主立马带头开始大笑,笑得她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没到课间,大家都手挽着手去吃饭午休,说说笑笑打打闹闹,故意剩下沈椿一个人,最严重的时候她一天也捞不着说一句话,她还总能看到有人背地里说她闲话,见她过来,那帮人立马笑闹着散了,就是告诉老师,老师也不能硬逼着同学跟她亲近。

    沈椿满肚子憋闷无处可诉,有时候想跟谢钰说说,但他最近事忙,不怎么回内院,她也捞不着跟他说一句话。

    这种孤立和排挤是隐形的,不可言说的,但她遭受的委屈确实实打实的,她的情绪终于在昭华大喇喇地在教室里公开说她被沈家找回来之前被人转手倒卖过好几回的时候爆发了。

    她一时被怒火冲昏了头脑,胆子出奇得大,从院里取了一包药粉,端着谢夫人的架子偷溜进厨房,把药粉弄进了昭华的甜点和汤羹里。

    下午上课的时候,昭华突然面有异色,还没来得及举手告知老师,忽然就听见一声极为不雅的‘噗’声。

    大家伙儿都面面相觑,想笑又不敢,沈椿头一回干报复人的事儿,本来心里正忐忑,但看见昭华发绿的脸色,死死捂住嘴才不让自己笑出声儿来。

    她自己懂点医术,在乡下还能给看不起病的老人小孩以及牛马治一治病,前几天她肠胃不适,所以给自己配了点山楂酸梅黄豆等等制成的药粉,觉得不克化的时候就冲水喝,这玩意能助消化,正常人喝了要么跑肚要么窜稀。

    她只想出口恶气,掐着比例给昭华的甜汤里下了半包儿,让她小小地丢一回人也就算了。

    昭华被侍女扶着去了净房,直到下学也没回来,转眼教室里就剩了沈椿一个,她刚收拾完书包,抬头一瞧,就见昭华带了两个宫中的女官和五六个侍婢把她团团围住了。

    虽然是昭华先带头排挤孤立她的,但沈椿自己也干了坏事儿,难免心虚:“你们干什么?”

    昭华恨恨地上下打量她一眼,忽然扬声道:“搜!”

    她又没吃坏东西,怎么会突然肠胃不适?想来想去,就这个看着闷不吭声的沈椿最可疑!

    她咬着牙:“先搜课桌书包,要是搜不着,就给我解了她的衣裳好好搜!”

    要是沈椿得宠于谢钰,她还真不敢这么欺负她,但听说谢钰这些日子一直忙于公事,就连内院儿都很少进,昭华自然就没顾忌了。

    她话音刚落,几个侍女便一拥而上,把沈椿的昨夜书本翻得乱七八糟,为首的那个女官更过分,竟不由分说直接上来翻沈椿的衣服了。

    大庭广众之下,她要真是被人扒了衣服搜查,她也不必活了!沈椿眼看不好,一把推开女官,朝着昭华就扑过去了。

    她最近读了书,晓得了擒贼先擒王的道理,昭华招架不住,很快和她扭作一团,昭华带来的几个下人也不敢真的上手帮她揍沈椿,只能在旁边试图把两人拉开。

    沈椿和昭华扭作一团,纠缠中两人都挨了彼此几下狠的,忽听门外传来一道冷沉男声:“你们在干什么?”

    这声音不大,却极有威慑力,屋里一团乱的众人齐齐停下动作,就见谢钰立在门边,眉头微微拧着,状极不悦。

    ——方才春嬷嬷来接沈椿下学,见到她被公主带人围住,她见识不好,立马飞奔去外院请谢钰过来解决。

    沈椿倒也伶俐,一溜烟跑谢钰身后藏好。

    谢钰瞥了她一眼,倒也没说什么,默许了她躲在自己背后。

    他扫了眼狼藉的场面,淡淡道:“请大夫来,先为公主看一看伤势。”

    昭华大怒:“光是请大夫就完了?!她敢对本公主动手,我要告知父皇!”

    “殿下难免便没有对她动手?”谢钰轻轻扬眉,淡漠反问:“殿下是要从头开始彻查吗?”

    昭华语塞,要是彻查下来,肯定能查出是她先欺负的沈椿,沈椿毕竟顶着谢夫人的名头,她又是才刚禁足出来的,要是父皇知道她又惹事,一定会加倍责罚。

    但让她这么放过沈椿又不甘心,她又昂了昂下巴:“既然表兄...谢大人开口,我卖你一个面子也不是不行。”

    她看了眼沈椿,故意挑衅:“我验伤的时候,谢大人需得在旁边陪着我。”

    沈椿气得跺脚——别以为她不知道,谢钰大婚当天没能过来,就是因为这位公主蓄意阻拦,她瞧谢钰的眼神都饿狼盯着鲜肉似的,要让他过去还不得给她一口吞了啊!

    谢钰岂能受她胁迫,一脸漠然地道:“臣有公事在身,若公主不介意,臣可请母亲代为陪同。”

    昭华再跋扈也跋扈不过那位长公主姑母,她气焰顿时一矮,有气无力地跟着医师走了。

    昭华刚走,沈椿的小脸一下垮了,她这几天被人欺负的够呛,见谢钰还肯护着自己,她就像一只恋家的雏鸟一样,轻轻拽了拽谢钰的袖子,想要跟他说一说这些天受的委屈。

    终于,谢钰如她所愿的回过头,但冷淡的神情却将她即将出口的话冻在了舌尖。

    当着她的面,谢钰从袖中掏出那张装药粉的油纸,轻轻撂下二字:“解释。”

    沈椿一下子面红耳赤,支吾道:“我把自己配的消食方子下到昭华的汤羹里了,但是,但是...”

    她想要告诉谢钰,她这些天过的很不开心,她还想告诉他,是因为昭华先欺负她,她冲动之下没了理智才会这样的。

    “所以你便自作主张给公主下药?”谢钰神色冷淡,甚至还透着几分失望:“若你对她不满,尽可派人来告诉我,我若不在,你难道不能告知母亲,为何选择这般愚蠢的法子?”

    这还是俩人大婚以来,谢钰头一次说这样的重话,沈椿被训的灰头土脸,头一次跟谢钰分辨:“是她欺负我在先的!”

    “还嘴硬,”谢钰并不多看她的神色,冷淡地收回视线,直接公布处罚结果:“去清静堂抄写家规,什么时候知错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沈椿吸了吸鼻子,一言不发地拎着书包走了。

    她突然意识到一件很糟糕的事儿。

    谢钰可能并不在乎昭华对她做了什么,也不在意她受了委屈,他甚至不关心昭华会不会继续欺负她,他只想尽快平息这件事。

    ......

    等沈椿走了之后,谢钰面色倒是和缓下来,提笔把今日之事的始末写了一遍,又命人送到宫里——显然是先下手为强,防着昭华公主掐头去尾告沈椿的状,也是给昭华一个教训,为免她以后再来找沈椿的茬儿。

    他把那张包药粉的纸凑到烛火边,任火苗舔舐而上,鼻间轻嗯了声:“被人欺负总算是知道还手了。”

    他处处都为沈椿考虑尽了,长乐听他也不像生气的意思:“您既然不怪夫人给公主下药,为何还要责罚夫人?”

    “下药本就是不入流的手段,”谢钰弹开指尖的香灰,淡淡道:“她今天给昭华下药让她出丑还算小事儿,旁的不说,万一昭华真吃出了什么问题,堂堂一国公主出事,圣上若要追查下来,她可担得起这个责任?到头来总归是害人害己。”

    长乐忍不住道:“其实夫人也不是不明事理的,您要是和她好好说,她不会不听,您这样,夫人只怕要受委屈了。”

    “我知道,”谢钰神色不改:“但她这次知道有人帮她兜底,日后只会更加变本加厉,与其日后惹什么大祸,现在受委屈长长记性也好,待母亲百年之后,她总归是要肩负起谢氏宗妇的担子。”

    长乐佩服:“您这驭下手段真是出神入化...”

    不是,等会儿,好像哪里不对!

    他一时无语,却还忍不住道:“可夫人毕竟是您的夫人,不是下属啊,您这驾驭下属的手段怎么能用在枕边人身上呢。”

    谢钰瞥了他一眼,长乐一个哆嗦,到底没忍住,斟酌着词句,小心翼翼地问:“您这样故意让她受委屈,日后夫妻如何能再亲近?”

    谢钰拧了拧眉:“我们现在已经足够亲近了,不必更加亲近。”

    他对目前和沈椿不远不近的距离很满意,也不止是夫妻,父母子女,兄弟姐妹,亲朋好友,都该为彼此保留余地。

    他并不觉得夫妻之间就该亲密无间,否则便容易为情乱智,失了方寸,在任何时候,面对任何关系都该保持理智,人情绝不可越过规矩礼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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