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漫的白雾,让空气变得无比压抑。
潮湿的雾气像是瘴气一样。
雾愈浓,天愈黑。
像是无穷无尽的墨汁从天空中倾泻而下。
船老大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脏发出“咚咚”的声音。
一股危险的气息袭来。
“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了!”
一群人匆匆从船舱中钻了出来。
“那条船上有问题!”
李平安跟着人群慢悠悠地走出来。
“侠客笔”散发着不安的气息。
“走去看看!咱们这么多人还能怕他不成。”
唰唰唰!!
立时便有数道人影落在了那条漕船上。
正要钻入船舱中
砰!!
船舱的门,便被一股巨力破开。
呈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条白鳞大蛇,人面蛇身。
诡异程度不亚于看见了一只鸟长了老虎的脑袋。
给人带来了极大的视觉冲击。
众人表情骤变,下意识地向后退去。
那人面蛇身的怪物,吐着信子。
白森森的皮肤,在微弱的月光的映照下,给人一种阴森可怖的感觉。
这是什么妖怪!?
蛇妖一扭身,没入了水中。
等众人反应过来时,早已消失了身影。
“小东!”
船老大赶忙扶起小东。
小东二人没有大碍,只是昏了过去。
经历了这事,船上的人都是心有余悸。
担心那蛇妖再度袭来,忙加快了速度。
“我草,那是什么东西?真他娘的吓人。”
“是不是传说中的化蛇?”
“它会不会再来啊。”
“.......”
船舱内众人议论纷纷。
他们过的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如果是遇见了什么劫道的匪徒,自不会害怕。
可这神神鬼鬼的东西,便不在它们的认知范围内了。
不过好在没有闹出人命。
那蛇只是迷晕了小东二人,并未伤害他们。
接下来的日子也都相安无事,众人就逐渐放松了下来。
将这件事情抛到了脑后。
唯有李平安默默地提了几分警惕。
“侠客笔”时不时地发出异动。
很明显那条蛇妖并没有离开,而是一直在跟着他们的船。
又是一个清晨。
李平安从观想中回过神来。
行至此处,水似乎急了。
船身比先前摇晃了一些。
“喝点粥。”
草上飞端着一碗粥走过来。
船摇摇晃晃,他手里的粥却很稳。
这人是有些功夫的。
草上飞也是要去广陵府,据他说是回家探亲。
得知李平安也要去广陵府。
草上飞便对他亲近了几分。
这船虽说是去广陵府,可实际上要去广陵府的人寥寥无几,都是顺路去别的地方。
草上飞豪爽道:“放心,有我草上飞在,一路上保你平安无事。”
李平安笑笑,不由得想起了安北四镇的刘二。
二人倒是有些共同之处。
晚上,李平安做了一些鱼。
在船上吃鱼,有一条规矩。
吃鱼不能翻面,因为这暗示着船会翻。
要先吃一面,再剔除骨头,吃剩下的一面。
类似的还有姓陈的人不能坐船,陈与沉同音。
倒是蛮有意思的规矩。
..........
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
船舱内也分大小。
比如有本事的人便睡在里面,没本事的只能睡外面。
在船上每日无事,便欺负欺负人为自己找找乐子。
李平安因为会做饭的缘故,所以被船老大特别照顾。
到也没有人去欺负他。
俗话说:得罪谁也不要得罪厨子。
毕竟谁也不知道他会在你饭里加一些什么。
“哎,你们听说京城张家被灭门的事情了吗?”
一日闲聊,刀疤脸忽然道。
刀疤脸是几人当中通缉榜上金额最高的匪人,据说是杀了五六个捕快。
所以在这船舱内,坏人堆里以他为尊。
“这谁不知道啊,张德明、张德海....四兄弟一日之间全部惨死。”
“据说那张德明已是四品武夫了。”
“........”
刀疤脸道:“那你们知道杀他的人是谁吗?”
有人道:“这个倒没听说。”
“对了,说好像是一个瞎子!”有人提了一嘴。
在锦衣卫监牢杀死锦衣卫,又去灭了锦衣卫一家。
这消息对于江湖中人可以说是相当的轰动,所以多多少少还清楚一些。
只是知道的并不全面。
“听说那人是个杀人狂魔,见谁不爽就杀!
吃饭坐小孩那座,就因为小孩没给他敬酒,便把小孩全杀了。”
谣言越传越离谱。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忽地目光全落在李平安身上。
“咱们这儿不就有个瞎子吗?”
李平安平静地笑了笑,“这世上的瞎子多了去了。”
众人倒也觉得是了。
这时,又有人道:“听说还拿着一个绿色的竹竿。”
竹竿?
众人的目光再次落在李平安手中的竹竿上。
李平安:“这绿色的竹竿用的人也多了去了。”
倒也能说得通。
众人互相交换着知道的信息,很快便把完整的形象抽丝剥茧抽了出来。
“对了,听人说他还背着二胡。”
李平安摸了摸后背的二胡,“会拉二胡的人....也蛮多的。”
“还带一只牛。”
李平安抿了抿嘴唇,“这世上的牛也多了去了。”
众人忽地沉默下来。
“........那人好像叫李平安。”
李平安忽然有了底气,“我就说你们误会了吧!
我不叫李平安,不信你问草上飞我叫什么。”
草上飞道:“他叫景煜!”
..........
除了遇见蛇妖,这一路上倒还算是顺利。
这一日,远远地便看见了一处又脏又乱的码头。
他们这些人都是有案底的人,直接在广陵府的大码头停靠肯定是不行的。
所以只能绕道龟驮城,从龟驮城出发去广陵府还需二十余日的路程。
船老大对众人道:“龟驮城规模不大,没什么好玩的地方。
唯有龟神祠可以去看一看,拜一拜保平安。”
众人各自拿着自己的行李,纷纷下了船。
“诸位,有缘再会!”
船老大一拱手。
众人纷纷还礼。
“景兄,走啊!”
草上飞回头叫道。
李平安下了船,站在岸边并没有着急离开。
李平安道:“不急,等一个东西。”
“等什么?”草上飞不解。
蛇妖一直跟在船后面,李平安原以为这蛇妖是奔着一船人来的。
可现在下了船,却发现这家伙似乎是冲自己来的。
既然如此,不如现在就解决了,省着麻烦。
李平安手指捏着一张“赦”字。
这是他前一日便写好的,虽说有杖刀在手。
可对付这些妖魔,万不能大意了。
江水拍打着岸边,溅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出来吧。”
过了片刻,一双白骨般的手从水里伸了出来。
紧接着便是一个人头,以及被白磷覆盖着的蛇身。
草上飞一屁股坐在地上。
望着那狰狞的头颅,蛇身在水里翻腾着。
吓得险些没尿出来。
反应倒是挺快,拉着李平安。
“兄弟,快跑!”
没拉动李平安,无奈只得几个起跃落到了数丈之外。
这草上飞的名号,倒真不是浪得虚传。
李平安捏着“赦”字的手,握住了刀柄。
“咱俩有仇?”
蛇妖摇了摇头。
李平安:“那为什么跟着我?”
“你...你很奇怪。”
蛇妖的声音嘶哑低沉,听起来十分的奇怪。
就像是有人嗓子里堵着一大口浓痰一样。
李平安微微挑眉,这是在骂自己?
眼看着李平安便要出手,蛇妖赶忙道:“我....在书院曾..见过先生...”
“书院?”
“先生一夜间钓了四条鳛鳛,为春秋和夏蝉送了一个大造化。
所以....在下就想偷偷跟着先生,看能不能得到一些指点。”
书院,有教无类。
李平安倒是听景煜说过。
在书院你还能看见未化形的狗熊,捧着书在学堂上。
那画面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既是书院学子,为何无故伤人?”
蛇妖:“在下不是无故伤人,他们身上都有恶果。
在下与书院有过约定,每月最多能吃四个拥有不下四个恶果的恶人。
先前那漕船上是一群专门杀人掠货的匪徒,恶果太重。
在下没有忍住.....就全部吃了....
还望先生莫要告诉书院,否则在下又要挨罚了。”
李平安去书院的事情鲜少有人知晓。
至于赠给春秋和夏蝉鱼。
除了当事人,也只有景煜知晓。
从这点来看,这蛇妖的话确实可信。
见李平安不再戒备,蛇妖和善地笑了笑。
只是那笑却比哭还难看,十分瘆人。
李平安道:“你还是回去吧,修行一事我一无所知,不要白费力气了。”
蛇妖犹豫了一下,“在下既已至此,还是将先生送到广陵府的为好。
一来,难免有些宵小之徒,打扰先生清修。
在下虽本领不大,但是对付这些鸡鸣狗盗之辈,还是足够用的。
二来,若是老师问起,在下也好有个说辞。”
恐怕这第二才是最主要的吧。
李平安猜透了对方的心思,倒也没有揭穿。
对方即是书院之人,自己便要给几分薄面。
毕竟欠了书院那么大的人情。
李平安说,“那便随你吧,只是你这个样子会吓到人的。”
蛇妖当即一甩蛇身,不消片刻便变化出了四肢。
只是身上的皮肤还是苍白无比。
蛇妖不知用了什么神奇的物件,取出来一件黑色的斗篷给自己披上。
学着人的模样,拱手道:“在下书院子房。”
子房?
李平安笑笑,倒是好名字。
........
草上飞对于路上多了一个同行的妖怪一事,很是抗拒
李平安做了许多保证,这蛇妖不会无缘无故伤人。
草上飞才稍稍安下心来。
子房信誓旦旦地说道:自己之前吃的都是有恶果的人。
草上飞没有恶果,所以并不会吃他的。
李平安有些好奇,“你能看出一个人的恶果与善果?”
子房点了点头,“在下刚得灵智,便拥有了这项天赋。
在一次游历时,意外遇见了钟大家。
老师说我天资聪颖,是修行的苗子。
于是便问我愿不愿意入书院修行。”
果然,能被书院录取的人或非人,绝对是有某种特殊的天赋或能力。
“那我是恶果多一些,还是善果多一些?”
李平安又问。
子房恭敬的说道:“先生并无恶果。”
“哦,难道我全是善果?”
“先生也并无善果,无善无恶,子房什么也看不出来。”
李平安微微有些错愕。
想起之前钦天监的副监正说自己是天罚之人,没有业力因果。
或许跟这个有关系。
怪不得子房觉得自己奇怪。
子房心道:“先生定是有大神通的人!”
子房至今为止看不透善恶果的人,只遇见两个。
一个是老师钟大家,一个是书院的院长。
现在又多了一个李平安。
...........
龟驮城。
是一座小孤岛,三面环水。
城形如龟,俗称“瓮城”,民间称“龟驮城”。
传说瓮城每逢夏季,洪水泛滥,巨浪过树。
所以有神龟驮城,让瓮城永无水患。
李平安想着在这儿多留几日。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自然是要四处走走,长长见识。
最关键的是听草上飞说,这龟驮城的火锅是一绝。
再加上这天气转凉,吃一些铜锅,再饮一杯酒。
晚来骤雨,天欲冷,瑟瑟秋风。
看庭堂,笑语欢声,其乐融融。
一碗麻酱撒香蕈,三盘肥羊酒满盅。
铜锅亮、香汤白雾熏,辣油红。
一头沉,自锡盟。
黄瓜条,肉鲜浓。
韭花香油葱,味各不同........
李平安的味蕾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
过了码头,走入城中。
只是并未有想象中的热闹。
龟驮城的百姓大多麻木,来来往往。
却是透着一种诡异的安静。
随处可见有神龟造型的建筑,还有一些身着奇怪服饰的人。
巨大的神龟雕像,俯瞰着这座小城。
透着一股诡异的压抑感。
草上飞解释道:“龟驮城因龟神的保佑才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
所以当地官民无人不信奉龟神,以其为尊。
甚至还诞生了一个特殊的教会,“神龟教”
在当地神龟教教主的权力,甚至要大过当地的县令
如若在龟驮城有人不尊敬神龟。
轻则人头落地,重则亲族都要受牵连。”
李平安问:“官府不管?”
草上飞道:“凡事皆有两面,这龟神教虽然飞扬跋扈。
可是对于龟驮城的发展也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更何况有龟神这个名号,龟驮城在周边地区也算是颇有名望。
否则就这个小城,谁能想起来。
也因此每年得到的拨款,收上的赋税都是其他县的几倍。”
李平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世间从来都是非黑非白,而是一道精致的灰。
走到这里,三人都有些饿了。
由草上飞带着走进路边的一家客栈。
各种冬日火锅在各地都是十分常见的佳肴美味,民间有“暖冬”风俗。
时常有人举办“暖炉会”,吃的便是这火锅。
能吃的东西几乎都能涮上。
“我跟你说这家的火锅绝了!我之前吃过一次,别的地方的火锅就再也吃不下去了。”
草上飞兴致冲冲地说道。
很快的工夫,小二便端上来了热气腾腾的铜锅。
热气翻滚。
肥羊肉,肉丸,血豆腐,各类蔬菜在铜锅里滚烫交融,香气四溢。
扑鼻而来,令人垂涎欲滴。
李平安囊中羞涩,好在子房出门时带够了银子。
李平安便写了欠条,想着等有钱的时候还给人家。
毕竟人家一个小蛇妖,每月在书院的月利也不多。
小二端着另一个火锅,来到院子里。
将火锅放在老牛的眼前,嘴里嘟囔着。
“真他娘的奇了怪了,头一次见人给牛吃锅子的。”
老牛翻了个白眼,没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