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雪混上一辆南下的列车。
现在不是旅游的季节,江南正处于天寒地冻的时候,前去旅游的人很少,车厢里的人廖廖无几。
靠前的几排座位,只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头上扎着一条漂亮的丝巾。欧阳雪进来的时候,小姑娘注意的看了他一眼,欧阳雪没有在意,只觉得小姑娘长得很清纯。
欧阳雪在她身后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
列车启动后,服务小姐推着手推车,送来各种饮料和茶点。
欧阳雪曾经坐过这趟车,车站捡票口查得很严,上了车就没人管了,而车上的所有服务都是免费的。他要了一杯牛奶和几个点心,把牛奶倒了一半在小碗里,放在猫的面前。
车厢里播放着早间新闻。欧阳雪大口的吃着点心,喝着牛奶,一边听着播音员甜润的声音:
——几天前在本市发生的一件凶杀案,根据警方的检测,进入旅店房间搜寻疑犯的两名警员,死于猛兽的撕咬;经有关方面查证:本市动物园没有老虎出走,在凶杀案发生的前后,也没有马戏团来过本市。警方希望市民以及知情者,向警方提供线索……
欧阳雪注视着在喝牛奶的小猫,小猫也抬起头望着他。欧阳雪凑近猫的脸,轻声问它:“是你干的?”
小猫的眼里贸然射出一股凶光,令人望而生畏,欧阳雪感到背上发麻发凉,它不是一只普通的猫,而是猛虎的化身!
播音员继续在报道:——另外,根据目击者的描述,警方绘出十天前深夜入住旅店一男一女的画像。这两张画像,已经在各处张贴……
欧阳雪发现车厢就贴有摹拟画像,他惊讶得停止咀嚼。
马兰的像画得差一点儿,他的像画得非常准确。欧阳雪在心里喊“完了”!他这张脸现在满世界谁都认识,他随时有被抓的可能。
欧阳雪正在惶惶不安,听见小姑娘坐的地方发出响声。
“你好!”小姑娘站起来,隔着椅子向着欧阳雪:“我可以坐在你那儿吗?”
欧阳雪没有拒绝的理由,示意她可以。
小姑娘很高兴,立即带上自己的东西,过来坐在欧阳雪的对面。
“认识一下,我叫修竹,吴修竹!”
修竹大方的向欧阳雪伸出手。
“我叫欧阳雪!”
欧阳雪握住修竹的手,她的手软软的,很温暖。
修竹长着标准的瓜子脸,五官灵秀,很讨人喜欢,最引人注意的是她左嘴唇边上有一颗小黑痣;使她变得更加妩媚。
修竹在椅上坐下,发现了茶几上的小猫,女孩儿天生的喜爱小动物,她轻轻的一声欢叫:“小猫!我想摸摸它,可不可以?”
小猫现在是只普通的锚,不会伤害人,欧阳雪点了点头。
修竹摸着小猫的头:“它真乖!”
小猫昂起头,伸出小爪抓修竹的手,温驯的向她叫了一声。
“小猫真帅,虎头虎脑的!”修竹夸奖了小猫一句。
猫好像听懂了修竹的话,从茶几上跳到修竹的怀里,趴在她腿上不动了。
新闻播完了,音响中响起一首眼下正红的歌曲“天涯歌女”。
这首歌欧阳雪从没有听过,只觉得歌辞和旋律都很美。
两人静静的听歌,一时无话。
修竹有时呆呆的望着欧阳雪,两人目光相遇时,她又飞快的把脸扭开。
车厢通道的门开了,出现两个乘警。
小猫从修竹的怀里跳上茶几,它突然毛发倒立,喉咙里发出猫喷痰低沉的声音,欧阳雪想起死在旅店里的警察,他迅速把猫从修竹身上抓过来,按在软椅上。
修竹顺着欧阳雪惊恐的目光,看到了那两个警察。她立即坐到欧阳雪身边,解下她头上的丝巾,往欧阳雪头上扎。欧阳雪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修竹用丝巾连头带脸包住。她扑在欧阳雪身上,又打又叫的喊着:“你看你像不像熊家婆!”在警察走近他们时,她把丝巾往上拉,现出欧阳雪大半个脸,她两手把他的脸拧向一边,欧阳雪的脸被扭曲、夸张得变了形。修竹拍拍他的脸:“你这个丑八怪!”
少男少女的嬉闹,两个警察见惯不惊,相视一笑从他们面前走过去了。
修竹一直等警察走出通道,关上门,才放开她一直抱着的欧阳雪。两只会说话的眼睛闪着晶亮的光,默默的望着欧阳雪。
欧阳雪心里想,修竹帮助自己躲过乘警的盘查,证明她知道自己的身份。
“从我一上车。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了?”
修竹点点头,算是回答。
“你为什么帮我?”
“……”修竹没有回答,静静的看着欧阳雪。
欧阳雪真诚的对修竹说:“谢谢你,我向你保证,我不是坏人!”
“我分得出好歹!”
修竹不再说话,把头靠在玻璃窗上,凝视着窗外,偶尔闪过的灯光,变成她眼里闪烁的星星。
列车高速前进。
欧阳雪计算着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他就该下车了。修竹呢?他不好问她,望着她清秀的则影,对这个聪明伶俐,在危险面前镇静自若的小姑娘,欧阳雪在心里喜欢她了。他没有妹妹,真想有修竹这样一个小妹妹。
“欧阳哥,”修竹在列车慢下来时,突然开口问欧阳雪:“你一直这么冷漠,从来不笑?”
“在遇到马兰和你之前,我生活中就没有让我高兴的事情……”
欧阳雪心中惆怅万分,在过去的生活中,他领受的阳光太少了。
“马兰,就是画像上的那个姐姐?”
欧阳雪惊讶修竹的灵敏和有着极强的判断力,这么聪明的小姑娘,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是。”
“她真漂亮!美得让人嫉妒……”
修竹不说话了,一直保持着沉默。
列车明显在减速,制动器在吱吱作响。
“欧阳哥,你相信命运不?”修竹突然问道。
“……”欧阳雪不知该如何回答。
修竹轻声说着:“有个游方的和尚告诉我,我前世是个宫女,战乱中被掳掠到另一个国家作奴隶,后来,一个年轻的小将救了我……有一天,小将军上了战场,他再也没有回来……师傅说,这就是缘分,我和他有缘而无分……我曾经梦见过那个小将军,他有些像你!”
一个奇妙的比喻,不过欧阳雪好像明白了什么。“修竹,我听懂了,我想说的是……有时,命运就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
“我相信缘分……”列车悄无声息的停下来,修竹站起身,把一大包东西塞给欧阳雪。“这里面有很多吃的喝的,你还要赶路,你带上!我,要下车了……”
“修竹!……”欧阳雪不由自主的站起来。
“欧阳哥,记住,曾经有一个叫修竹的,和你在一起……”修竹的眼睛湿润了,她再次摸摸小猫的头,小猫咪呜的叫着,抱住修竹的手。她对小猫说:“回去,听话!”
“修竹,我还能见到你吗?”
欧阳雪心里蓦然生出难舍之情。
“我不知道……”
修竹定睛看了一眼欧阳雪,头也不回的走了。
欧阳雪扑到车窗面前,看着修竹一步一步向站外走去,直到看不到她的身影……
欧阳雪回到朝歌,家里果然出了天大的事情,他父亲在十天前去世了。他算了算父亲走的时间,正好是在他寄出铜虎的第二天。
家里的远亲近邻,久等欧阳雪不归,就自作主张把他父亲埋葬在生前选好的坟地里,设的灵堂没撤除,在等欧阳雪归来。
堂屋的柱子上挂着一幅挽联:
悬壶济世百代杏林唯一手;
慈航普渡千古渡人不二舟。
欧阳雪扑倒在父亲的遗像下,失声痛哭。望着父亲苍老的遗容,欧阳雪在心里后悔莫及,他不该久久不给父亲通电话,更不该在上个假期不回家,让父亲孤独一人……他想起了父亲小时候对他的呵爱、手把手教他读书、教他辨别文物、带他到野外钓鱼、放风筝……欧阳雪哭得声嘶力竭,十来天的冻饿使他心力交瘁,他受不了父亲去世的打击,他大吼一声,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欧阳雪醒来时,己是黄昏时分,他在众人的劝说之下,勉强喝了几口米汤。他父亲生前的好友,和父亲亲如兄弟的吴伯伯闻讯赶来,把父亲的遗书给了他。
遗书厚厚的,上面盖着蜡封。欧阳雪用刀刮去蜡,剪开信封,取出父亲用毛笔小楷写给他的留言。
儿子:
我现在最为后悔的是,在我人生最后两年,没有像你母亲那样照顾好你,没有做到一个父亲应尽的责任;想到你大了,快成人了,应该在社会上去多磨练,知道什么是人生,什么是人情世故,体验一下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忘了你还是一个未成熟的少年……儿子,你能原谅我吗?
至于你能不能子继父业,我尊重你的选择。但家中世代相传的秘方,祖上传下来的药引,你不能丢,更不能送人,要一代一代传下去。秘方和药引子,我放在只有你才找得到的地方。至于药引子的丹方,我随铜虎一起寄给你了,千万保存好!
我知道有一件事情你不会原谅我,那就是我把家里所有的古董换成铜虎。这在当时,我有天大的苦衷,因为其中隐藏着一个极为重要的秘密,这个机密关系到你。只因时机未到,天机不可泄露,我才缄口不言。就是在这封信里,我也不能说,待你到了我的坟茔之后,自然就会明白。
儿子,看完信后,立即把信烧毁,此信的内容千万不能让他人知道。至于将来怎么做,冥冥之中,自然会有神灵指引。
我相信我的选择没有错,总有一天,你会理解你的父亲!
——永远爱你的父亲
欧阳雪看完信,含着泪把信在地上的长明灯上点燃,望着遗书在香炉中化为灰烬,他才站起来要吴伯伯带他到父亲的坟地去。
朝歌,是古代的帝王之都。从地图上看,朝歌就像一只下山的猛虎,扼住通往云梦山的咽喉,因地势险要是古代兵家必争之地。云梦山连绵千里,有着茂密的森林和丰富的矿产资源。当地政府为了保护矿产资源,再加上传说中云梦山藏有帝王的陵墓,因此严禁在山中开采、砍伐,大山的原始形状保持得很好。镇上商业发达,人丁兴旺,由于远离大都市,还保持着古朴的民风。
欧阳雪祖祖辈辈居住在朝歌,行医的历史一直可以追溯到隋唐时期。传到欧阳雪的父亲,他更是发杨光大了祖传的医业,成为远近闻名的神医,专治世间难治的疑难病症。他坐诊的堂上,住宅的大门、堂屋门楣上,挂满官府、民间送的匾额,历史最久的一块“华陀在世”的金匾,还是几百多年前清朝一员封疆大吏送的。
镇上的人听说欧阳雪要去祭坟,自发的随着欧阳雪前往云梦山。欧阳雪望着沿山而上、密密麻麻的人群,才体会到堂屋上那幅祭祀父系对联虽然有些夸张,却是出自镇上人民的心声。
苍天有情,下起了霏霏细雨。
欧阳雪站在半山腰,看着盘旋在山下的队伍,感慨父亲在民间的威望,和山民古朴的人心。进入深山没有路了,在一座凸出的山崖上,吴伯伯把欧阳雪带向一座新砌的坟墓面前,说这就是他父亲最后安息的地方。这座坟墓很大,直径约有一丈,周围用山里的条石砌成;坟高约四尺,封墓的新土上已经长出小草。
人们把带来的鲜花、果品、水酒、糕点放在墓碑面前,点了香、烛,焚烧纸钱。吴老伯带着哭声喊着:“老弟,你儿子欧阳雪看你来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欧阳雪,他已经长大成人了!”
欧阳雪跪在父亲的坟前,忍不住泪又往下流,他哽咽着向父亲说:“爸爸,孩儿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