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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惊蛰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耳闻慕嫣儿之语,慕福顿时愣住,呆呆站在原地许久,这才猛然惊醒,顿时面红耳赤,不服气地说道:

    “大小姐,并非我看不起周长生,而是他只是目不识丁,区区一介穷乡僻壤的放牛奴才,我不信他能说出如此豪迈之语!”

    呵!

    慕嫣儿闻言一笑,淡淡而道,“福叔您虽武艺非凡,却也未免太小觑他人。”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此言,我已询过祖父,他老人家周游列国,踏遍九州之地,也曾孤身入大周皇庭,和那位典藏使坐而论道。”

    “以我祖父的广阔见识和渊博学识,却从未听闻过此言,福叔你是否仍觉得,此言仍是周长生道听途说,拾前人之牙慧?”

    驾!

    言罢,慕嫣儿不再搭理慕福,冷脸跨马而去,很快便和慕福拉开距离。

    慕福下意识的跨马就要追赶,却忽而发现,慕嫣儿径直追着周长生而去。

    慕福顿时老脸通红,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没追过去,只是放缓了脚步,骑着马缓缓跟随。

    “周长生,福叔并非有意针对你,他本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望你勿要在意。”

    慕嫣儿翻身下马,也不牵马,就这样和周长生并肩而行,柔声而道。

    说来也是玄奇,那马儿极为聪慧,竟故意放缓马蹄,吊在二人身后十步,不快不慢,宛若散步。

    周长生不禁暗赞。暗道,这马儿比之白素的那匹马,竟更为的聪慧,也不知究竟是何良驹。

    不过一想到牛哥,周长生不禁释然。

    无论这些马儿如何厉害聪慧,和牛哥一比,自是弱小如微尘,不值一提。

    “慕小姐您多虑了,我并非怪责福叔,而是一直牢记小姐那句‘与人为善’这句话,唯此而已。”

    周长生不卑不亢,坦言笑道。

    眼见周长生坦坦荡荡,竟不似作伪,慕嫣儿顿时一愣,望向眼前瞎眼少年的目光,不禁多了几分异样。

    于这九州豪杰才俊,慕嫣儿跟随祖父行万里路,早已见识不知多少。

    可如周长生这般“奇特”少年,慕嫣儿还真是第一次见。

    “难道这少年真能逆势崛起,如我大秦开国之君那般,以区区一介奴才之躯,最终闯出偌大功业?”

    慕嫣儿越想越出神,等醒悟过来之时,周长生早已走远,消失在茫茫竹海。

    “大小姐您身份何等尊贵,不惜屈尊降贵,主动结交那小子,可周长生却对您不理不睬,着实可恨!”

    慕福跨马而来,眼见少女仍旧立于雪地发呆,不禁眼中满是恼怒,愤愤而不平。

    “自古英雄不问出处,我并未觉得周长生此举有何不妥。”

    慕嫣儿微微一笑,话锋一转道,“福叔,烦恼您立刻回一趟白云山庄,将一封信交予我祖父。”

    言罢,慕嫣儿于马背上包裹中取出纸笔,就在这雪地上铺开羊皮纸,运笔如飞,很快便写好一封信,并用蜡密封,郑重交给慕福。

    “诺!”

    慕福虽心中好奇,却亦不敢多问,赶紧双手接过信,却并未急着离开。

    一直将慕嫣儿送到竹林私塾的大门口,眼见少女踏入院中客舍,慕福这才转身而去。

    而就在慕嫣儿踏入客舍,约莫半炷香工夫之前。

    周长生刚穿过竹林,走到私塾大门口,便看到一位跛脚驼背的青年仆从,正低头扫雪。

    此时已是“日出”,院落大门口高悬着一对炎火石大红灯笼,将院外四周点亮。

    四周不断有骑着炎牛而来的富家子,任凭自家奴才牵着炎牛,一个个趴在牛背上打盹补瞌睡,皆是无精打采状。

    对此,周长生倒也不觉奇怪。

    毕竟除了马有才和他那两个狗腿子之外,其他私塾学子都来自方圆百里内的村落。

    有些富家子住的村落极远,半夜就得出发,疲倦自是不可避免。

    及至私塾不远处,在各家仆从反复提醒下,这些富家子这才揉了揉眼睛,不情不愿的跳下牛背,一个个精神懒散的朝着私塾大门口而来。

    不过周长生却发现,其中竟有一位胖少年,非但不觉疲倦,反而精神奕奕,眼中满是期待。

    这胖少年和当初王公子一样,皆是一袭锦衣,且皮肤白皙,一看就不是附近村落的富家乡绅子,而应是来自三百里外的集镇某个大家族,甚至有可能来自于郡城。

    按理说,如此一位贵公子,这些富家子应该一哄而上拍马屁,而不是视若无睹。

    不但如此,周长生还惊讶地发现,一些和胖少年擦肩而过的富家子,虽表面上表现出恭敬。

    然而一转身,这些富家子便对这胖少年指指点点,嘴里说着“傻子”之类的话。

    “这胖少年看似憨厚老实,却决计不是傻子,这些人也真是过分。”

    周长生有些无言,却明白此事与他无关,他亦无从介入,只能心中鄙视。

    “师兄。”

    路过坡脚青年之时,周长生慌忙停下脚步,毕恭毕敬地执兄长大礼。

    “我不过是这私塾区区一介杂役仆从,你却是夫子的弟子,高高在上,地位尊崇。”

    “如今天明人多,你如此称呼我,那些富家子难免会轻视于你,耻于你为伍,下次切记莫要如此。”

    跛脚青年继续扫地,头也不抬,语气一片冷漠。

    就仿佛昨夜青年以扫帚为剑,一剑凌空斩黑蛇,并为周长生而和夫子对抗,都只是南柯一梦,仿佛从未存在一般。

    周长生虽不知道这些事,却亦知眼前青年对他很热心,亦是这青年指点他去追慕嫣儿,从而避免少女被黑蛇吞噬的危险。

    周长生复而再拜,笑道,“师兄能有幸追随夫子多年,此乃任何学子都求之不得的机缘。”

    “师兄您既能得到夫子认可,耳濡目染多年,相信师兄的学识之渊博,绝非我等学子所能媲美。”

    顿了顿,周长生又说道,“我周长生求学于此,我只为学得真本领,只要夫子不赶走我,余者平庸之辈如何看我,我并不在意。”

    言罢,周长生再次执礼而拜,和跛脚青年擦肩而过,飘然而去。

    “这小子不过一宿而已,竟仿若脱胎换骨,精气神都天翻地覆的剧变?”

    跛脚青年握着扫帚的手一顿,眼中顿时闪过一抹讶色。

    不过一想到昨夜夫子曾言,若是周长生能平安度过雪夜,便可得大造化,跛脚青年顿时释然。

    “小师弟,我虽不知你究竟得了何等造化,但你既身怀浩然正气,又能转危为安,那夫子定然会对你刮目相看,你的未来,为兄真是期待啊!”

    跛脚青年冷眼看着那些和他擦肩而过,却对他不理不睬的富家子,不禁有些感慨。

    周长生不知跛脚青年的修为和身份,却亦能如此尊重,如此少年虽是瞎眼,谁又能轻言他的未来?

    ……

    周长生踏入课舍。

    原本喧嚣的众学子,讨论声。嬉戏声、打闹声,竟同一时间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齐刷刷望向周长生。

    众人目光中怜悯、嘲讽、不屑……凡其种种,皆一点不落的被周长生尽收眼底。

    周长生面无表情,从容走到自己靠窗的位置坐下,摸出屉中竹简,低头开始预习今日夫子要讲解的功课。

    对于众人的表情,周长生自是疑惑,却也知无论他如何询问,亦决计不会有人告诉他真相。

    既来之,则安之!

    这三日来,周长生奇遇不断,妖魔见了不少,如今更是化龙诀加身。

    如此实力虽依旧不如何,但于这荒野孤村,倘若真有富家子胡作非为,周长生却亦是无惧。

    “周长生,你得罪了马少,害得马少三人被夫子驱逐,你莫不是真觉得,你随便在村外躲了一宿不回村,此事就这样算了?”

    一位肥头大耳的光头富家子,忽而趾高气扬高气扬的走过来,居高临下,厌恶的望向周长生。

    周长生默然无语,低头继续看竹简,丝毫没有搭理这光头之意。

    “死瞎子,不过侥幸捡了王公子遗落的鱼干,撞大运被夫子收为弟子,居然还如此拽?曹!”

    眼见周长生居然无视自己,光头气地踹了一脚周长生的课桌,转身就走。

    周长生因未料到光头会如此放肆,桌上竹简顿时落地,正要弯腰捡起,竹简却已被人捡起奉上。

    “多谢。”

    眼见是那位憨厚的胖少年,周长生赶紧起身行礼。

    人以真心待我,我自待人于真心!

    “你叫周长生对吧,我叫鲁伟,来自郡城鲁家,说起来,其实应是我感谢你才对。”

    胖少年憨厚一笑,并未嫌弃周长生是个瞎子,也未因周长生一身粗布麻衣而目带鄙夷,而是认真地说道。

    “鲁公子,你我只是第一次相见,缘何你要谢我?”

    周长生顿时一愣。

    “唉唉唉,我算哪门子公子,在鲁家大家都叫我鲁小胖,我脑子不好使,在郡城经常被同窗欺负,其中,那王虎最喜欢捉弄我,经常将我打哭。”

    “不过这次好了,因你之缘由,那王虎被夫子驱逐,我则顶替他的名额,捡了个便宜,侥幸拜入夫子门下,成了弟子。”

    说到这里,鲁胖子不禁一脸兴奋,凑过来压低声音,“长生哥,等今日下学你别走,我请你吃烤鱼。对了,别叫我公子,叫我小胖,小笨笨都行。”

    这!

    呆呆望着眼前自来熟的胖少年,周长生忽然有些理解,为何四周富家子轻视此人的缘由。

    如此一个没有心机,什么话都藏不住,将自己劣势全部坦荡说出的人,哪怕来自郡城,却一看就好欺负,那些富家子一看鲁胖子在鲁家混得不行,自然不会巴结。

    不过如此一位赤诚少年,周长生反而觉得挺不错,值得结交。

    “先不说了,夫子快来了,我先去恶补下今日所学功课,哥,回头聊。”

    不等周长生答应,鲁胖子已经走到后方,那原本王虎坐的位置,拿出昔日王虎的竹简开始翻阅。

    “这鲁伟不但为人憨厚老实,怎么记忆力亦如此差劲,那么简单的几句话,他反复背了许久,竟一边背一边忘掉?”

    凭借过人的听觉,周长生顿时惊呆了。

    周长生也终能理解,为何堂堂郡城大族的公子哥,却被家族弄到马家村这穷乡僻壤来读书的缘由。

    显然,于鲁家而言,鲁伟能否出人头地,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将鲁伟这愚不可及,让鲁家贻笑大方的蠢材滚蛋,能郡城有多远滚多远,这才是关键。

    “这小胖子出身虽尊贵,却过得如此窝囊,反而不如我这乡下穷小子……”

    周长生微微感慨,却也知此事他无能为力,低头继续看竹简,却忽闻耳边香风袭来。

    一个好看的绣花荷包,已然出现在周长生的手中。

    “周长生,这一千钱是我借你的,你已用烤鱼偿还,咱们两不相欠,你不可再还给我。”

    耳畔,佳人软语,似撒娇,却隐隐有几分嗔怒。

    “慕小姐您说的是,倒是我失礼了。”

    眼见慕嫣儿坚持,大有“你不答应,我不罢休”的趋势,周长生只能苦笑着收起荷包,复而悬于自己腰间。

    见此,慕嫣儿这才松了口气,绝美小脸上笑意浮现,“对了,今日下学之后,随我去一趟白云山庄吧。”

    “我慕家有恩必报,祖父已知你救我之事,今晚他特意设宴款待于你,你可切莫要再拒绝。”

    这……

    周长生顿时愣住了。

    怎么小胖子邀请自己下学别走,慕嫣儿亦是如此?

    若是慕嫣儿再以千金相赠,周长生自然不会要。

    但对于那位大河对岸的慕老爷子,周长生是打心眼里好奇,也很想见一见。

    故而沉吟片刻,周长生点点头,“既是慕前辈相邀,晚辈若是拒绝,那自是无礼。”

    “只是……我已答应鲁伟,下学后赴他之宴,这时间上恐怕……”

    周长生刚说到这里,慕嫣儿顿时笑道,“此事不难,你且看便是。”

    言罢,慕嫣儿回头望向最后一排,淡然而道,“小胖。”

    “慕姐姐,您找我?”小胖子赶紧屁颠屁颠跑过来,一脸憨厚地笑着。

    “我祖父今晚宴请周长生,你和周长生之约改日再说,可好?”慕嫣儿淡然再道。

    “没事的姐,我都听您的。”小胖子挠了挠后脑勺,对着周长生憨厚笑道,“哥,回头你记得请我吃烤鱼,时间你来定,别忘了啊。我回去温习功课了,回头聊。”

    这?

    愣愣望着理直气壮远去的鲁伟,周长生惊呆了。

    不应是你请我吃烤鱼吗?缘何一眨眼工夫,成了我请你?

    “小胖天赋极高,自幼便是神童,三岁被写千字,七岁便能作诗,且孝顺父母,体恤下人,被鲁爷爷当成鲁家未来继承人来培养。”

    “只可惜七岁那年,小胖‘意外’溺水,险些淹死,虽被救起,却变得愚不可及,脑子出了大问题。”

    “鲁爷爷遍访名医,我祖父亦去问诊过,却无法医治,可惜。”

    似知晓周长生的困惑,慕嫣儿微微一笑道,“周长生,小胖既认可你,望你日后好好待他,切莫欺他愚钝。”

    “慕小姐说笑了,人以诚待我,我自待人以诚,何来欺辱一说?”周长生亦笑道。

    “夫子来了!”

    有富家子一声怪叫,众少年顿时一片安静,纷纷拿起竹简读书。

    很快,一位黑袍儒服的威严老者,手握七寸戒尺,施施然的走进课舍。

    不过让人奇怪的是,除了王老夫子之外,他身后还跟着三位气势不凡的年轻人。

    这其中一位年轻人,身材高大而修长,容貌和小胖子颇有几分类似,看得周长生一愣,忍不住“看”向后方,果见小胖子脸色大变,眼中敬畏。

    “这三位是来自集镇的鲁达,兰飞,王洪,他们将取代马有才、刘武、吴灰三人名额。”

    王老夫子负手而立,对着三人微微颔首。

    三位青年赶紧给王老夫子行礼,而后旁若无人,趾高气扬的坐到原本属于马有才那三人的座位上。

    这其中,看到慕嫣儿的清秀绝美之时,三位贵公子都是眼睛一亮,目带灼热。

    而当发现慕嫣儿的同桌,居然一位粗布麻衣的瞎眼乡村少年之时,三人眼中都是一冷,妒火一闪而逝。

    “我本想安安静静地低调就学,这还真是无妄之灾。”

    周长生不动声色,低头继续看着竹简,眼中满是无语。

    眼见所有学子就绪,王老夫子扫了一眼四周,威严声音响彻全场:“因某些特殊原因,一月之后的结业之试,提前至——今日!”

    什么!

    嗡!

    这话一出,全场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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