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姣蹲在地上,小小的手掌拖着和自己身量差不多长的柴火,吃力地将它塞进了灶台里,然后从旁边搬来一个四四方方的矮脚板凳,踩上去,艰难的掀开锅盖。
扑面而来的水蒸气烫得她惊呼一声,惹来门外莫文华的不耐。
“好了没啊?你弟弟待会就要饿死了!”
锅里煮着两个鸡蛋和一块红薯,鸡蛋是弟弟杨天赐的,红薯是杨姣的早餐。
甜水村虽然偏僻,远在深山中,采买什么的都不方便,可如今人人家里都条件好了,鸡蛋也不是什么奢侈物,自然是都吃的起的。可偏杨家重男轻女实在厉害,什么好东西都紧着独子杨天赐,四岁的娃儿,吃的比牛还壮实,又被宠的无法无天,对比自己大两岁的姐姐杨姣都是非打即骂。
孩子的行为是照搬父母,归根结底,还不是因为莫文华夫妇太过偏心了。
催的急,杨姣怕挨骂,不顾锅里还滚着水就要伸手去拿,被烫了个严实,细嫩的手指立马红了一片,眼看着就要肿起来了。
莫文华被儿子闹的心烦,又舍不得骂他,只好把气撒在杨姣身上,推门看清眼前一幕,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个赔钱货,是不是故意的,非得今天弄伤自己!”
杨姣捧着手小声辩解,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没有……”
“怎么了?”闻声而来的杨广义见莫文华还想伸手去打她,连忙拦住了,呵斥道,“你疯了!她今天可是有人来接的,要是脸上有伤,咱们怎么好交代!”
莫文华这才想到这码事,恨恨瞪了一眼杨姣,从锅里捡了两个蛋去哄儿子,红薯也没给她留,自己拿去掰了吃了。
反正赔钱货今天就要走了,也没必要再浪费家里一口粮。
杨姣听了这话,想哭,又怕挨打,连忙跳下来拉着杨广义的袖子:“爸爸,我听话,别送我走好不好……”
话还没说完就被无情挥开,杨广义嫌弃的瞥她一眼,没好气说:“接你去过好日子呢,享福,你还不念好。”
“果然是赔钱货。”丢下这句话,他就径直出去了。
小杨姣无措地站在原地,泪水终于滑落下来,从前两天她就听见莫文华神秘兮兮的跟杨广义商讨着要把她送走的事,其中还有什么“当初领养她花费了不少钱,这回怎么也得要个两万才保本!”她就知道,自己要从这个家被送掉了。
也不知道她以后生活的这户人家又是谁,对她还会不会非打即骂。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汽车的刹车声。
莫文华正哄着儿子吃鸡蛋呢,听见声音抬头,顿时呆愣住,自家院外停了一辆豪车,一看就价值不菲,车前还有两个“M”交叠在一起的车标,不知道掰下来能卖多少钱。
不少听见动静的村民也纷纷围过来看热闹,早就知道杨家当年生不出儿子,就从福利院随意领了个闺女,如今女儿被家里人找到了,定下今天的日子来接人,一个个探头探脑,恨不得看清楚车上下来的到底是谁。
车门很快打开了,走下来一个威严的老人,发丝微白,单手拄着拐杖,穿着一身唐装,不怒自威的气势让莫文华和杨广义皆是一凛,对视一眼,有些不可置信。
像个大人物。
难不成,这就是来接杨姣的人?
莫文华心里打了个突,笑脸迎上去,还没开口,就被一只手横着拦住了她,莫文华脸色一僵,抬头,面前是个笑意温和的年轻人。
他并不像老人一样威严四溢,反而有种礼贤下士的亲切,可莫名就让莫文华打了个寒颤,大夏天的,有种阴森森的可怖感爬上了脊梁骨。
“你好,我叫许清远,我来接我妹妹回家。”
妹妹?
莫文华狐疑的看向他,杨姣今年才六岁,这男人一看就二十往上走了,他能有这么小个妹妹?
许清远并不做过多解释,依旧保持着良好修养,带着疏离的客套:“请问我妹妹在哪?”
“咳……咳咳。”身后传来老爷子略不耐烦的咳嗽声。
言下之意是,别废话了,赶紧找到你妹。
莫文华有些心虚看了一眼两人,有些没敢说杨姣在哪。
当年她生不出,被人忽悠着说可以领养个男娃,结果福利院院长抱错了,孩子到手之后才发现是个女娃。
而当年杨家手续都办完了,福利院院长怎么也不肯换,杨家又是小山村出来的,没什么出路,只好憋着气将杨姣领了回去。
杨家当年也没多少钱,通门路领养已经花光了所有存款,结果还货不对板,所以从小莫文华就对杨姣各种看不顺眼。
好在一年不到,她竟然怀了孕,也因此得了杨天赐一个独苗苗。
从此之后,小杨姣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她原以为杨姣的家里人肯定也是什么山窝窝出来的人,所以才把杨姣扔到了福利院,如今后悔了。
可没想到,杨姣还是个城里娃儿。
莫文华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一个主意计上心头。
“哎哟,你不知道啊,杨姣她多不听话,从小就顽皮捣蛋,给我们惹了不知道多少祸。不过我们也对她不亏,好端端把人养到了这么大,如今你们也来了……”
莫文华领着人往里走,一边又给杨广义打眼色。
许清远根本没把她说的话放在心头,什么闯祸不听话,当年他妹妹还没走失时,可是家里的开心果,又乖又听话,是家里所有人的宝贝。
车开进山里时,他就开始后悔了。
后悔当年没看紧妹妹,后悔……她如今吃了多少苦头。
莫文华一串话终于铺垫完了,推开门,小杨姣还站在原地没动,眼里含着一汪泪,有些迷茫地看过来。
莫文华第一次笑的这么和蔼:“姣姣啊,看,你家里人来接你了。”
许清远目光落在她身上,瞳孔狠狠一缩。
六岁的孩子,瘦的骨头都突出来,头发杂草一般乱,身上还有伤,穿的就像破布缝制成的衣服,除了那双眼睛,晶莹明澈,熠熠生光,含着可怜的泪水,看的许清远心下一痛。
“姣姣,”他生平第一次又要落泪的冲动,蹲下身,冲小姑娘伸出手,温柔的露出一个笑,“跟……哥哥回家,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