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大雨倾盆。
荒山破庙,林木森森。
这庙宇四周墙壁千疮百孔,庙顶滴水不断,汇聚成涓涓细流。
如此寒冷漆黑之夜,庙中却有微弱火光传来。
篝火堆旁,有一位戴着斗笠,身披蓑衣的青年盘腿席地而坐,紧闭双目闭眼调息。
青年的膝盖之上,平放着一把刀。
庙门口,伫立着一对浑身被大雨湿透的父女。
少女十六七岁年纪,容颜秀美,头发湿漉漉的粘在脸庞,娇躯在寒风中微微颤抖着。
荒山野岭,时有精怪出没。
若非因为家乡遭遇灾难,她父女二人便不会不远千里投亲,亦不会因为赶路错过了时辰,也就更加不会在这唯一可以避雨的破庙,遇上一位如此奇怪的人。
“爹,这人该不会是……”
“应该不是。”
风尘仆仆,模样老实巴交的中年汉子微微摇头,他压低声音道:“若真是化成人形的妖物,我们父女焉能还有站在这里的机会?许是跟我们一样着急赶路的。”
荒山野岭,常有妖魔精怪化作人形,引诱过路客商贩夫走卒,继尓害命。
说罢,中年汉子拱手抱拳。
“风雨湿身,夜间道路泥泞难行,请问少侠,我父女二人可否留在此处过夜一宿?绝不会打扰到少侠歇息。”
“请便。”
年轻人闭目养神,轻启嘴唇回应,在他的腰间,还悬挂着一块透体碧绿的玉珏,上面纹路清晰可见。
父女二人对视一眼,小心翼翼的进门,见青年果然没有什么动作之后,才渐渐放心下来。
雨……越发的大了。
突然,青年腰间的玉珏发出微弱光亮。
与此同时,青年缓缓睁开双眼,一刹那,膝盖上的刀,微微颤抖。
“吱呀……”
破庙的门被人推开。
“远远就看到这里有火光,还以为是看花眼了,没想到真有人在此过夜,小姐,我们也凑个热闹。”
一位穿着富贵的老人和一名同样贵气逼人的妙龄女子进了破庙。
门口不远处,一顶大花轿还停在雨中,四个轿夫来到屋檐下避雨,不曾踏进破庙一步。
先前进来那对父女眼中充满了艳羡。
中年汉子咧嘴咋舌道:“不愧是大户人家,规矩就是繁琐,主人进门,轿夫便只能在外候着,不过,这些轿夫的穿着也太奇怪了,披红挂绿,尤其衣裳的布料……”
说到此处,中年汉子皱了皱眉。
“我从来都没见过这么奇怪的布料,就像……具体像什么,我也说不上来。”
耳畔传来青年的调侃。
“他们的衣裳,很像是纸糊的是不是?而且是纸人身上的那种。”
父女二人身躯一震,双双瞪大眼眸。
富贵老人看向青年,笑眯眯道:“既然都看出来了像纸糊的,你还这么淡定?”
话落,富贵老人眼神骤然一凛,阴恻恻一笑。
“难道你就不害怕?”
青年站起身瞥了老人一眼:“衣裳是纸糊的,而我的刀……是铁打造的。”
破庙突然风声大作,火星子被吹拂的四处溅射。
而那富贵老人面容突然扭曲的可怕,身躯多处开始鼓胀,一只长满黑毛的巨手从被撕裂的衣服中探了出来。
中年汉子父女二人已面无人色。
“妖……他们是妖……”
因为知道这世道不太平,所以父女二人基本都是白天赶路,但要看就要到达平原县,没想到在这最后一夜,竟然真的碰上了妖物。
富贵老人已经化作一头身躯高达三尺的狼妖。
硕大狼头,双目赤红,桀桀狞笑着。
“三具鲜美的人肉,今天晚上可以饱餐一顿,先吃哪一个呢?就你这带刀的小子好了,本座很想看看,你的刀到底有多锋利。”
夜空有惊雷炸响,闪电如同银蛇一般划破黑夜,将破庙照的如同白昼。
这一刻,青年拔出了刀。
夜空再度沉寂下来。
狼妖已经首尾分离,腥臭的血液溅射一地。
硕大狼头双眼中充斥着浓浓的恐惧,獠牙森森的血盆大口正有气无力的一张一合着。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青年淡漠道:“五百里崧岭巡守人,陆城。”
腰间玉珏光华大作,密集的纹路赫然是三个造型古朴的小篆。
狼头怒目圆睁,难以置信。
“镇巡司?”
“你知道的太晚了。”
陆城一脚将狼头踩的粉碎,脑浆迸裂。
那剩下的富贵貌美女子惊呼一声。
“哎哟……”
身影极速朝庙外飘去。
陆城冷哼一声。
“妖孽,想走?”
指尖微动,刀鞘化作一道残影,重重击向女子后背。
女子惨叫一声,踉跄坠地。
门口,四个轿夫突然无火自燃,幻化成一阵黑烟朝陆城袭来。
黑烟之中,隐约有四张扭曲狰狞人脸,哇哇怪叫着。
“有轮回路不走,非要走这条连鬼都做不成的路,既然如此,那我就送你们一程。”
陆城指尖再度微动,打出一道黄符。
黄符遇黑烟,迅速燃烧成熊熊火焰。
四只鬼物,在火焰中,彻底化成虚无。
异变突生。
貌美女子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再出现时候,已挟持了那对中年父女。
她咧嘴狞笑道:“如果不想这对父女命丧当场,你就放下刀。”
父女面色惨白,毫无人色。
身后这女子指甲极其锋利,只需稍微一用力,就可洞穿他们胸膛。
“救……救我们。”
少女嘴唇微颤,如坠冰窖。
陆城瞥了一眼貌美女子,冷笑道:“你倒是挺聪明,知道绝无可能逃脱我手,所以以退为进,挟持人质。”
“少废话。”
看着陆城手中的那柄刀,女子眼神充满忌惮。
她知每一代巡司,都会从上一任巡司手中接下一件宝物。
那把刀,极有可能。
此物不知已斩杀多少妖魔,刀身有煞气凝结,妖物最是忌惮,故此,她的搭档狼妖才会毫无征兆的被砍掉了头颅。
没了这把宝刀,陆城死期定至。
“放下刀,我不想再说第二遍,你也不想这对父女因你而丧命吧,嘻嘻嘻。”
女子的指甲,已经刺入少女身后一寸,有殷红的血液滴滴答答滚落下来,如同断线水珠。
中年汉子大惊失色,焦急不已,看向陆城的眼神,满是乞求。
“我就剩这么一个女儿了,我们……我们父女相依为命,没了女儿,我也决计活不下去了,大人,求求你……”
“罢了。”
陆城叹了一口气,撒手,长刀落地,发出金戈之响。
貌美女子怪笑一声,迅速化作一道残影,右手突然蹭蹭蹭冒出长长的黑色利爪,掐向陆城咽喉。
“没了刀,本座看你还怎么耀武扬威。”
这利爪似同锋利的镰刀一般,眨眼已至陆城跟前。
“不要……”
中年父女惊呼一声,别过头去,不忍再看接下来的血腥一幕。
这一刻,陆城突然抬了抬斗笠。
随后,信手挥出一拳。
这一拳实在平平无奇,甚至无半点罡风波动。
“果然如本座所料,没了刀,你什么都不是,竟然想以拳头对本座的最大杀器,本座现在就撕烂了你,桀桀桀。”
“砰……”
拳头与利爪碰撞的那一刻,突然有浩瀚真元如同惊涛拍岸一般,侵袭女子全身。
“啊呀……”
女子身躯足足被震飞数丈之远,砸破身后墙壁,重重的摔在了庙门之外的青砖之上,口吐一大口粘稠腥臭血液。
“不……这不可能,本座……本座怎么可能会输。”
陆城走出庙门,火光照耀下,身形忽明忽暗,宛若勾魂修罗。
貌美女子迅速匍匐在地:“巡司大人恕罪,都怪小妖一时糊涂,只要大人手下留情,小妖愿意彻夜伺候大人。”
话落,女子衣衫滑落,香肩裸露,皮肤如同凝脂一般光滑。
“小妖曾得过一本古籍,上有春宫十八术,凭此十八术,今夜定让大人极乐登天。”
陆城微微一笑。
“可……”
女子面色一喜,娇躯爬到陆城身前,下一刻,她诡异一笑。
“蠢货,你上当了,本座先送你登天。”
利爪再度掏向陆城心窝。
但下一刻,那只利爪便再也止步不前。
有一把通体闪耀着青光的刀先一步,捅穿了女子的胸膛。
那刀,不知何时,已重新回到了陆城手中。
“妖就是妖,奸诈恶毒,死不足惜。”
女子一脸的不甘,眼神中愤怒,懊悔,痛苦皆有。
“以气御刀,一个小小的巡司,这……这怎么可能?”
长刀拔出,女子的身躯快速枯萎,最后缩成一只羊羔一般大小,后背处,出现一条缝合的裂痕。
陆城刀尖划破裂痕,露出内里乾坤。
皮肤里面包裹的,赫然是一只已经死透的山魅。
此物最是喜爱女子皮囊,常化做女子勾引过路男子,挖心掏肺以之为食壮大自己道行。
眼前这只山魅,道行尚差火候。
因之,只能假借人皮。
有两道微弱不可察的气机分别自狼妖和山魅的尸体上出现,被陆城吸收入体。
陆城立即就地盘膝而坐,风雨皆不近身。
内视脏腑,在那里,赫然悬空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
随着气机被珠子吸收,陆城的身体刹那间轻盈了几分,而那颗明珠,也越发明亮了起来。
抬手拾起一块碎石,随手掷出。
碎石立刻化作一道流星,将三十步之外的一棵参天大树拦腰截断。
“随着斩杀妖物越多,我的真元就淳厚,而且悟性也大大提升。”
“这拈花指法原本只是斩妖司的普通功法,我不过才得到而已,但今日竟能发挥出如此威力?难以想象,若是斩杀了大妖,又该有如何的进步?”
喃喃自语后,陆城将人皮拾起,返回破庙。
那对父女见陆城平安返回之后,劫后余生,喜极而泣。
镇巡司,他们只在说书先生的精怪故事中听过,不曾想今日竟然得见真人,激动之心溢于言表。
“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不必感谢,职责所在而已。”
陆城突然叹了一口气。
“真要说的话,在本巡司的辖境内,让你们受到妖物惊吓,还是本巡司的失职。”
“大人千万不要这么说。”
中年汉子眼神炽热。
“王朝虽大,但镇巡司可不多,因此每位巡司大人至少要管辖方圆五百里的山川河流,如此大的地方,大人又怎能兼顾的面面俱到?”
“说的也是。”
陆城点点头,随即看向庙外。
而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一夜大雨,终在此时偃旗息鼓。
目之所及,群山连绵不绝。
这么大的地盘,怎么样才兼顾的过来?
看来,必须得另辟蹊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