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袖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总跟在一个人后面。
视线从对方的腰,一直到对方的肩头。
那个人很少回头,就像知道她一直在身后一样。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两人夜间行路,周围荒村野岭,还有孤坟豺狼,她害怕地问道。
“我说了不让你跟来。”那个人会回答。
“可是……”她抱着手臂:“师父让我们一起啊。”
“今天就在这山洞歇息吧。”他叹了口气。
第二天她醒时,原本守在旁边的人就不见了。
她找了很久,直到太阳再次落山,她迷失在林中,又遇见了坏人。
那些人围了她,坏笑着靠近。
“我让你别乱跑。”一截剑尖刺穿对方胸口,剑光刺眼,她微眯了一下眼睛,就忽然醒了过来。
“醒了。”一个陌生声音说道。
“多谢大夫。”另一个声音稍微熟悉些,她还是想了半天才想起是李青轩。
周围一阵响动,有人进出,开箱倒水。
苏袖脑子还是一片混沌,半晌才恢复些。
“先喝点水。”李青轩将她扶了起来,一碗水就抵在她唇边。
他明显不怎么会照顾人的,抬碗的手不是高了就是低了,苏袖喝了半碗,撒了半碗。
“抱歉,我不太会。”喝到最后李青轩自己也不好意思,要了个勺给她慢慢喂。
这地方是个小院的房间,青瓦泥墙,鼻尖能闻到淡淡的药香,能听到街上人声,但也不至于嘈杂,比起梦中那种诡异的寂静感,让苏袖有一丝回到人间的感觉。
那大概都是她从前的记忆。
一想到梦里那个人,她就觉得心中痛苦万分。
对方总对她冷冷淡淡的,可哪怕什么都记不得,她也能感觉到自己对他的感情。
而且这感情越浓烈,就越觉得难过。
上次她梦到自己躺在地上,很多人哭的场景。
大概那个世界的自己,已经死了吧。
虽然遗憾,但莫名感觉舒了一口气。
“还难受么。”李青轩见她脸色暗沉,停下手。
“不,我没事。”她抽了抽鼻子,看向他。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认真看她。
李青轩换了身衣裳,这件领口洗得略微发白,但没有那些血迹。
他头发束在一个发冠里,用木簪固定,只有额边垂下几根发丝,让他看起来没那么一丝不苟的严肃,就像普通人家的少年郎,一心诗书,最大的梦想就是金榜题名。
不,他这样子更像簪缨世家的贵公子,生下来就风光无限,运筹帷幄。
如果是在别的地方遇到他,自己大概会多偷看几眼,念一段时间。
可惜两人相遇是那种环境,所以哪怕知道他不会伤害自己,多少还是会有些怕他。
李青轩端着碗,安静又温柔地垂眼舀水。这时的他一改之前的锋芒矫健,像忽然变了一个人。
抬眼对上她,里面是看不懂的深沉,如同要将她包含进去,永远凝固:“张嘴。”
苏袖只会痴痴张开嘴,一口又一口喝水,忘记自己手脚还是完好的。
“李大哥,你的衣服我洗好了。”一个轻快的女声插了进来,打破这场家家酒。
这屋子门口只有一块布挡着,年约及笄的少女掀帘而入,布衣荆钗不掩姿色,在这间有些昏暗的屋子里,她甚至有种自带光芒的感觉。
“多谢姑娘。”李青轩这才将碗放下,接过对方手里的衣裳。
“李大哥客气了,叫我半夏就好。”
“我睡了多久。”苏袖回过神,摸了摸脑袋。
“李大哥前天大半夜抱着你来敲医馆的门,可把咱们吓了一跳。”半夏轻巧地绕过李青轩,坐在苏袖床边摸了摸她的额头:“嗯,不烫了,正好我煮了粥,你睡了这几天可得好好多吃些东西。”
“不好意思。”骤然被陌生人近身,苏袖本能往后缩了一下:“我们现在在哪?”
“临沣镇大慈医馆。”李青轩总算找到说话的机会:“在千山岭北十里处。”
他一直在说千山岭,其实苏袖没怎么听过这个说法,只是猜测是村里人说的老山沟子,她没看过地图,只听别人说过那里群山相连,一般人进去了根本出不来。大概就是李青轩说的千山岭?
听说村子在那些山的南方,现在竟然到北边了。这些日他们竟然横穿了整片群山?别人说绕路走怎么都要半个来月的,竟然这么快。
“我们说好了,你跟我走的。”
见苏袖脸色微变,李青轩竟然显露出一丝紧张。
“我说过么……?”她摸着自己的额头,当时跟他离开那个洞的时候她脑子就已经开始有些发昏了,之后路上的一切比梦境还不真实。
“你们两……不是兄妹啊。”半夏露出有些犹疑的神色。
“不是亲兄妹,她是我……师妹。”苏袖刚要摇头,李青轩就赶忙说道:“烦请姑娘打碗粥来,放些油盐,袖袖多日未进油水,现在想必已经饿了。”
打发走了半夏,李青轩看向苏袖。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不知道为什么,之前对这人的一丝畏惧就像被窗外漏进来的阳光晒化了一样,苏袖也瞪着他。
“我们说好了的,你家里人将你卖给神蛛宫的人,你难道还要回去么。”李青轩气势一下有点落下,小声解释道。
苏袖真是完全不记得自己给他说过这些情况,但他说得也没错。
回家也只是自己完全不知道去哪的一厢情愿。
她这个岁数,单独一个很难在这样的世界活下去。
“可我,也确实不知道应该去哪了。”她低下头,攥着自己腿上的被子说道。
“你跟我回上清观吧。”李青轩右手动了动,还是克制住自己没有上手。
苏袖抬眼看他,尖瘦的下巴显得整张脸就一个巴掌大小,上面还有之前被打留下的淡淡痕迹:“我什么都不会,只会干些杂活。”
李青轩心中一跳:“不用你干什么活。”
“那我还能做什么?”她睁着眼,无助地看着他。
她现在就像被伤害过的小兽,很难轻易就相信别人什么事。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以跟着,对,跟着我,帮我的忙。”
这样一说她更茫然了,李青轩那么大一个人,就算没成年,看着也不是需要一个小孩子帮忙的。
“袖袖,不用想那么多,我不会害你。”他越说越乱,最后沉了一口气说道。
苏袖记不清什么时候他叫自己的口吻那么亲昵了。
虽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但是想想,自己确实没什么需要他这样优待以谋取的价值。
“好吧。”她答应道。
“我去看看吃的弄好没有,我们在这休息到你病好,不着急。”李青轩露出一个有些别扭的笑脸,就像脸上肌肉是多年不用的转轴,得用力才能运作。
他走以后,苏袖听着门外的人声,靠在床头安慰自己,再差也不会比之前差了。
她一个人,无非扮做男孩儿,找地方当个干粗活的。
这什么道观,自己当个扫撒的下人,和原来在江家也没什么区别。
她顺着李青轩和道馆里的人来,他们至少不会动自己吧。
李青轩端了一碗粥,只是化了猪油撒了些盐,她也吃得极香。
“慢些,不够还有。”
他就坐在一边看着她,本来想上手喂的,但照顾人方面他实在太笨手笨脚了。
“嗯。”狼吞虎咽了一大碗以后,苏袖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你吃过了么。”
“我正修习辟谷,不需水食,不必担心我。”
李青轩斜靠在床边的桌上,眼角带着恬然自得的闲适,他的眼神温柔眷恋,如同看着心中珍宝,绝不是看一个相识不到一周的陌生人的。
阳光悄然散落一室,仿佛能将此时定格。
“就是这。”一个人声却打断了这份悠然。
门口的垂帘被挑开,两个官兵模样的人便闯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