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伶衣,你弟弟才走,你又来了,还满嘴胡言乱语,什么十指,叫佛母。”
戴绅士指着周伶衣,语气严厉,像呵斥下人似的。
他认识周伶衣,也知道这年轻女子并非寻常人,是个拜过堂口的,香火层次他倒不清楚,反正比他高就对了。
但香火高,并不代表可怕!
他丝毫不畏惧周伶衣,在他看来,眼前这位端庄女子带来的压迫感,甚至不如那个鬼精鬼精的周玄。
只因周伶衣是周家班的掌舵人,周玄是个只需吃喝玩乐的少班主。
平水府三教九流的大班子,戴绅士见得多了,越是大班子,班主越辛苦。
上百人得跟着班主吃饭穿衣,大生意得班主拿主意,还得时刻防备手底下的人搞小动作,每日心力交瘁……
越是这般辛劳,生意越做得大,肩上责任也越大。
沉重的担子,总能让班主生出诸多焦虑,比如生意止步不前、财房银钱不够周转、班子人才大量流失……
说白了,都是钱闹的,
戴绅士自衬不够聪慧、香火方面也无过人天份,但他钱多!
平水府的豪门大户,有几个敢拍着胸脯夸句口——“我家的院子里能划船?”
钱,是戴绅士面对周伶衣时的最大倚仗。
他平日总愿意跟人讲一个道理——
——江湖与商海是两样人情,以“江湖拼杀”去理解“商海浮沉”,香火层次便成了唯一注解,实则远离了真相,却不知,有时,半根金条能让英雄汉下跪。
戴绅士用钱拿捏过很多成名神人、阴人,
今日,他依然觉得可以靠钱拿捏周伶衣,
钱啊,
就是那些做大了班子的神人、阴人的短处!
“周伶衣,我和你们周家班打的交道不多,但我瞧得出来,周家班师傅们的薪水比外头同行高出两成,做事还没那么辛苦。
师傅们倒是满意了,但周家班的银钱,怕是捉襟见肘吧?估计撑不过三年五载,周家班这块传承千年的招牌便摇摇欲坠了。
三倍!
给我三个月的时间,我让你们周家班到手的利润翻三倍!
而且这只是前期的合作,
佛母目前很虚弱,你拜过堂口的人,自然知晓。若你愿意替佛母保驾,我戴思明往后的生意,周家班入三成干股,若是不满意,价格还可以商……”
戴绅士右手比了个“三”,口中滔滔不绝的讲计划。
忽然,周伶衣如葱似玉的无名指在袖口内轻轻勾动,戴绅士的脖子处,绽开了朵彤红明艳的花,
花开后,戴绅士目光中已没有活人眼睛里的灵动之感,身体僵直如雕塑,右手中指食指还保持着“比三”的动作。
戴思明怎么都没想到,周伶衣很恐怖,恐怖到觉得拿捏住她八成的时候,她却利落出手,一指封喉……
主事的死了,六尸极怕,一个个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这六尸生前的香火层次不错,
六人是师兄弟,各个都点了三炷香头,其中两人甚至能隐隐望见第四炷香的淡淡青烟。
他们堂口走的是通灵一脉,感知力虽不如血井通灵人那般强大,但也有其独道之处,
只是通灵一脉的堂口,大多传承无序,香火不太正宗,寻不到老神,哪怕点出了第四炷香,对于手段道法的精进,也无甚益处。
可即便是三炷香火,六人合力,也非寻常高手能轻松打发的。
戴绅士能杀了他们六人,靠的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又利用他在「拐子」堂口的职务之便,请来了艳中刀……
死于艳中刀之手的六尸,清晰的感知到了对方的香火层次,但他们却无法感知到周伶衣的香火层次。
无法感知,便意味着对方的层次远高于自己,周伶衣到底有多高呢?
六尸想不明白!
更让六尸想不明白的是——静语厅时,他们见过周伶衣以红线控制祖宗傩面的出手。
那次出手在他们六尸看来,明明很平平无奇的。
出手那么弱的周伶衣,怎么会有那么高的香火层次!
“放……放过……”
此时六尸既不敢直面周伶衣,又不愿自己的信仰死去,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嘟哝之声,表示求饶。
又是小指轻勾,六尸眉间血线兀自脱离皮肤。
然后红线飞至六尸面门前一寸处,线头对准他们鼻头,悬空停住,只等周伶衣的指示。
六尸感知到危险降临,纷纷面向周伶衣。
周伶衣目光极冷,并不怜悯六人,右掌轻挥,掌心朝天托起。
血线得了令,如针般刺进了六尸眉心,
六朵的血花整齐绽放,
血线从六尸脑后飞出后,温柔落向了周伶衣托起的手掌上。
“呼。”
周伶衣将血线吹至空中飘舞,仰头微笑望着,
今日的她,格外好看,穿宝石蓝长衫,衫角垂至膝盖。
长衫镶绲边,绲是顶级的十八道,使了牡丹带的花饰,领口处的烫条精巧,头发涂了冰麝油,平水府柳家粉行出品,
这一身华美装扮,倒不像在杀人,像大家闺秀于春日踏青赏花。
飘飞的血线,或许在她看来,不过是红柳絮、血色蒲公英罢了。
周伶衣越是随性轻松,潜伏在戴绅士体内的异鬼压力便越大。
异鬼,也无法感知到周伶衣的层次。
甚至它觉得面前这位吹着血线的女子,不过是个普通人,与东街买布、西市买胭脂水粉的女子无异。
可她又过于可怕,快到连眼睛都眨不过来,便杀了一屋子的人。
更可怕的是,
她还知道自己的名字——十指!
十指终归按捺不住,开口询问:“你到底是谁?阴人?神人?香火什么层次?”
“层次?香火?”
周伶衣吹走了最后一根血线后,走到戴绅士的尸身前,蹲下身,中指蘸了蘸他脖子上的血。
她很嫌弃手指沾上别人的血,但老殿有老殿的行事风格,尽量予以尊重。
只见,周伶衣复站起身,蘸血的指头凌空画着,仿佛前方有一块看不见的画布。
血在透明画布上留下痕迹,先是一顶竹屋屋檐,然后是一根根竹子搭成的屋身,最后是屋子主体下的四根柱子,一座吊脚楼简笔画,便画成了。
如此简单的画,却将十指紧张的神经拨动。
它一改慵懒的声线,不自禁的用出了本音——音色中既有男人的雄浑,也有女人的绵柔。
好像强制让一男一女说了同样的一句话,每个字都精准重合。
“老殿?老殿来的夜游神?你是镇山、平香、还是巡夜?”
不同于十指的惊慌失措,
周伶衣轻轻的笑,手轻轻抚过简笔画,画中线条宛若红色细砂,撒落在地上,泛起一阵沙沙声。
“平水府,巡夜游神,周伶衣,以巫神殿之名,狩猎十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