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况有些熟悉,但想不起来是哪儿。
此时周玄握着方向盘,听到车外有更夫巡夜的锣音。
“咚~~咚咚咚!”
一慢三快,打的是四更。
锣音听得周玄心里有点慌,随着车子往前开,每开个数百米,他总能听见更夫锣音。
“锣音这么密集?”
周玄都怀疑自己是不是遭了鬼打墙——自以为车子在往前开,其实一直原地打转转。
直到他看到旁边一家估衣铺的招牌——西市估衣。
“西市”的名字他听过,太平西路最大的集市,说它大,其实也冷清。
毕竟太平西路是出了名的棚户区。
棚户区与闹市区、富人区最大的区别,便是更夫的数量。
如今钟表日益廉价,平水府经济在井国又是准一流,闹市区、富人区基本普及钟表,对更夫的需求量不大,也就一些力巴扎堆的穷苦巷子,会有更夫打更。
而太平西路的住户,光是一日两餐的嚼谷就够让大部分家庭捉襟见肘了,钟表更是奢侈品,只能高度依靠更夫。
太平西路地势狭长,一两个更夫都忙不过来,路公所自然会多雇些人。
“怪不得熟悉,前天和大师兄在这儿喝过豆腐脑。”
周玄开着车继续跟着七人,好不容易穿过了太平西路,结果又进了太平路。
路况越来越顺眼了,
再走一大段路后,
周玄就瞧见七人已经离一条胡同越来越近了——这胡同他更眼熟。
王府胡同,
戴绅士家就住这条胡同的最深处!
“搞了半天,我是把接戴绅士的路,又开了一遍,这七人提灯来王府胡同……难道,戴绅士那老登还窝在戴府?”
对于戴府,周玄稍微有点心理阴影。
上次接戴绅士,他突发奇想和自己的白噪音聊天,结果被一个叫“清莲”的游魂窜了频道。
通过“清莲”留下的字迹,他得出一个结论,这个叫清莲的人,被戴绅士杀掉了,身死魂灭的那种杀……
经历过这桩事,周玄想到要进戴府,心里多少有点抵触。
在车子跟随七人拐进王府胡同时,周玄回过头,瞧了眼后车窗玻璃,不多的抵触感也在心里消失了。
一整块车窗玻璃,左半边的颜色明显比右半边的深上一些。
周玄知道是什么原因,有个影子趴在车后面嘛。
这影子在周家院子里刚趴上车的时候,就被他感知到了。
周家班出来的诡异影子,必然不是找他麻烦的。
“他应该是姐姐派来暗中保护我的。”周玄想。
……
深夜的戴府大门紧闭,门楣上高悬的白灯笼离周玄越来越近,在抵达门口后,他停了车,跟着七人走到门口。
老猎户伸手急促的敲门,连敲好几声后,门打开了,一个皱纹颇深的老人,探出半个身子。
老人穿着素白西装,是戴府的老管家。
周玄听刘天恩讲过,戴绅士早几年便将家人转移到了明江府,佣人只请临时工,不住戴府,家里就他和老管家俩人。
老管家提着风灯,风灯位置太低,光亮照不到七人的脸,看不清,他将风灯举高,打算仔细瞧瞧,
结果他才和老猎户打了一个照面,目光便涣散了,头一低,麻木的走到了队列的最后,双手举起,搭在前面人的肩膀上。
他被六尸给硬控住了。
门开了,周玄跟着引路的老猎户,大步的往戴府里走。
车上的影子化作一条长蛇,游了下来,前后脚进了戴府大门。
胡同里恢复了安静。
但这份安静没有保持太久,伴着窣窣蝉鸣,胡同口出现了一道纤细人影。
她挑着煤油风灯,往胡同深处的“戴府”走去……
……
戴府的气派,称得上富贵逼人,回廊画柱,工艺考究,每条柱子上雕纹线条极细。
雕得细便费神费力……也费钱,但匠人打磨出来的漂亮手艺,远非寻常富裕家庭可比。
在回廊的众多柱子上,还悬挂着大幅的照片。
周玄见到的第一张照片,是戴绅士在去年底,接受了府衙的嘉奖。
照片中,他身形清瘦,戴着金丝眼镜,手里捧着一张嘉奖令,最下方还打上了府衙、府政的双重钢戳,风头很劲。
往后再看到的照片,内容在本质上与第一张大差不差,基本都是戴绅士生平的风光,得意的经历。
看了十几张后,周玄倒瞧出个规律。
这些照片不是乱挂的,他合乎一条时间线,越往回廊尽头的方向走,照片里的戴绅士就越年轻。
若是从回廊入口一直走到回廊尽头,便仿佛经历了戴绅士人生的倒叙。
“戴绅士中年那会儿人还挺胖。”
周玄站定在一张廊柱前,他眼前的照片,已经是戴绅士的中年时代,从面相和精气神判断,当时的他大概三十五到四十岁,肥头大耳,挺着个将军肚……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周玄看戴绅士这张中年发福的照片,不由生出奇怪的熟悉感,像在哪里见过,可到底在哪儿见过呢?
“我总不能十几年前就来井国了吧?”
周玄一边琢磨,一边又往回廊尽头的方向走了十几米,在连续目睹了戴绅士三幅更年轻的照片后,熟悉感越发强烈。
“一定在哪里见过,我确定。”
周玄喃喃自语后,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这个人的模样,像一束电流,激得周玄皮肤酥麻,他甩开腿,整个人朝回廊尽头飞奔,边奔跑,他边扭头看廊柱上的照片,
直跑到尽头处,
周玄心里的猜想印证了!
“果然是他!”
一连串的照片,里面的戴绅士一张比一张年轻,也一张比一张胖!
或许相邻的两张照片里,戴绅士的相貌差距并不算太大。
但第一张照片与最后一张照片之间的跨度,足足有三十年,相貌简直天差地别,也导致周玄一直没将戴绅士与大头僧人的形象联系起来。
回廊尽头照片里的戴绅士,二十岁左右,体型与回廊河里的假弥勒一般无二,肥得冒油光的肚子,宽厚的耳垂……
……戴思明,就是回廊河旱灾时,被异鬼挑中的“行走”,异鬼的脚!
原来戴绅士这么大的来头?
“或许戴绅士作为血井通灵人,能活五十岁的功劳,并不在那个叫杜凯丽的医生身上,而是体内异鬼帮的忙……?”
周玄一时有些踟蹰,他在考虑要不要继续去找戴绅士,毕竟他昨天才听袁不语科普过异鬼。
异鬼不同于游魂厉鬼,用老袁的话说——与神明平齐。
和神明一个档次,那得是什么道行?
“而我……周玄……只是一个还没有拜过堂口手无缚鸡之力的俊书生啊!
现在竟然想着去从戴绅士的嘴里挖情报?还解决血井的诅咒?
那可是异鬼!
我何德何……不对,好像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周玄得知戴绅士真实身份的一瞬间,心里还在嘲讽自己个儿做白日梦,但很快,他敏锐的觉查到了戴绅士与异鬼之间的链接状态,顿时冷静了下来。
“戴绅士有破绽的!”周玄暗自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