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玄掰着手指一桩桩的数,说:“戴绅士是自己送的死,并且提前布下周密的送死计划,这是真的;回廊河的弥勒佛是假佛,这也是真的;戏台地下有大诡异,这真得不能再真,尸骨都挖出来了。”
“哪一桩事是假的?”余嘉问。
“戴绅士自杀的仪式……它可以是任何仪式,但一定不是接受‘信仰’点化的血祭,他的死,和冥戏的六具尸体有关系。”
周玄的眼睛见了脏,知道戴绅士的分食死亡,是六具尸体大笑发起的。
六尸的笑声,仿佛一阵号角,笑过后,上百个回廊河的独眼村人,才得了号令,冲上去分食戴绅士。
这一幕,他相信当时只有自己亲眼瞧见了。
周玄仰头望天,说:“我向刘天恩讲了那么多桩真事,才铺垫出了‘戴绅士死于血祭仪式’的故事,累够呛,哎……啥年月当个骗子都不简单,好在是蒙混过关了。”
这桩案子,最重要的就是戴先生的死因,碍于他大人物的身份,找不到他的死因,捕房就不能潦草结案。
任何年代,大人物的案子,总是办得极认真的。
结不了案,调查局估计三天两头来周家班里搅风雨,周家班打开门做生意,哪经得起这般叨扰?
余嘉此时看周玄的眼神都变了,他是个生意场上周旋的行家,一眼就挑出周玄编故事的难度在哪——
——周玄和刘天恩才打一个照面,就点出了戴绅士是死于血祭仪式,偏偏就这个点是假话。
也意味着,周玄只用了一个照面的时间,便将往后庞大的局面想得一清二楚,然后牵着刘天恩的鼻子,一步步踏进了他提前做好的笼子里。
光是思维缜密,已经难以形容面前这位少班主。
少班主,
你什么时候涨的能耐?
怎么不带上我?
余嘉心里已经很嫉妒了,讲话有些泄气:“少班主,既然戴绅士的事情办妥了,那你还找我办什么事?”
“故事毕竟是假的,它和真相再像,也并非真相本身!急之易不暇,缓之或自明,别看现在刘天恩蒙在鼓里,但过两天,他缓过劲,或许会觉查出我故事里的破绽……”
“那怎么办?”
“我们抢先出手,不让他缓过这口气!”
“意思是……做掉他……”
余嘉声音都有些颤抖,周家班以前用过类似的手段,但那些人都是走江湖的,做了就做了,这可是副局长,真动了他……
“想啥呢?我又不是天生杀人狂……你用用脑……”
周玄被余嘉气得手抖,劈头就是一顿骂。
“你说不让缓气的……”
余嘉有些委屈了。
“我只是不让他缓气,不是不让他喘气!”
周玄拿过桌上的报纸,摁在余嘉胸口,说道:“花钱找记者,让他们偷偷把地庙里的血腥场景偷拍下来,写成新闻,连夜登报,无论花多少钱,买到头版头条的刊位!
新闻的内容就写——戴绅士恐惧衰老,恐惧死亡,重启多年前回廊河血祭仪式,妄图寻求异鬼点化机缘,获得长生。”
“这条内容……不就是你给刘天恩编的故事吗?”
“是!但是刊登上报了,就不再是故事了,会成为铁一样的事实。”
周玄跟余嘉解释:“戴绅士名声响亮,他的死,在平水府是一件大事,也是捕房的烫手山芋,现在或许没有那么烫,捕房估计还有闲心闲时间继续磨蹭调查,
但只要登报了,在民众里引起轩然大波,舆情热度一上来,山芋烫得谁都拿不住,白云绅士会想着降热度出来道歉,并且指责戴绅士是害群之马,主动切割,捕房会一心快速结案,对媒体发出案件公告,彰显自己办案高效。
我的故事,绝大部分都站得住脚,因为它们本来就是真的,至于戴先生死因是假的……
舆情到了那份上,谁还去关心他真正的死因?
调查局和白云绅士必然急赤白脸拿我编的故事,给媒体、公众火速交差。”
一篇头条,把编的故事给按瓷实喽。
余嘉开始听得有些迷糊,但越听越觉得心惊,利用舆情,倒逼调查局和白云绅士像公众交代,这种狠辣的想法,他曾经想都不敢想,现在听周玄一说,还有些激动呢。
激动过后,他又畏惧起来。
“少班主,这条新闻会招惹白云绅士和调查局,我怕那些记者不敢接。”
“格局,把格局打开,平水府报业繁荣,但报社也多,都想着抢热度抢头条,咱们这条新闻里既有戴绅士这样的名人,又沾染鬼神血祭,长生机缘,爆点十足,只要登出去,热度一定高,或许有一两家报社不敢登,但总有搏出位,不怕死的报社敢登……
超过百分之百的利益,会有人铤而走险,
超过百分之三百的利益,会有人践踏世间的一切,
咱们这条新闻,利益远不止三百,有的是报社抢着干!”
余嘉彻底震精了!
他是个传统的买卖人,做生意时,逢人便笑,开门见喜,周旋时,主打八面玲珑,互不得罪。
说白了,还是伺候人的老一套。
再琢磨琢磨周玄今日的手段,从见刘天恩,到计划买头条登报,可谓反客为主,一扫生意人低三下四的卑微姿态,进攻锋利如刀,初见时不像做生意的路子,可往深处一想,种种手段都能实现,处处藏着门道。
“还能这么做生意做事的?”
一瞬间,他多年攒起的生意心经,有那么一点点崩。
“利益超过百分之三百,会有人践踏世间的一切……少班主这句话,精彩。”
余嘉喃喃着。
“对了,四师兄,别只顾着买一天的头条,多买几天,这事不能怕花钱,既然出了手,咱就要做得彻底,使劲使一半,不如不使!”
“唉……”
“行了,有什么新情况,向我汇报。”周玄转身去找余正渊了。
“汇报啊……我多少年没听过这个词了。”余嘉叹着气。
汇报,自然是下级对上级才使用,多少年了,周家班里谁敢对余嘉讲这个词?
哪怕是周伶衣和老班主,也会顾着他的功劳情分,不使这个情感上冷冰冰的词。
余嘉也觉得这个词很刺耳,可打心里又觉着,周玄让他汇报,又谈不上不妥,好像按照两人的本事差距,他本就应该汇报。
“我算知道少班主凭什么能拿住刘天恩了……”
余嘉不甘中也夹着佩服,佩服这个他一直瞧不起看不上的周玄。
他望向远处,只觉得一切都变了,连光与影都变得有些恍神。
……
周玄走进戏班后台。
此时余正渊正听徐骊眉飞色舞的讲述周玄今日的光辉战绩。
余正渊一边听,一边点头,也附和着说:“我早就发现小玄不是一般人,你说他年纪轻轻的……竟然会开车!”
周玄听到前面一半,心里挺舒服,但听后面那一半——开车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吗?
“我去考驾照,多少年都没考上啊。”余正渊羡慕得直跺脚。
哦,
那确实值得骄傲。
“咳,咳,大师兄。”
“哎,才聊你呢,你就来了,今天大家都挺累,现在也快到饭点了,我想着干脆把戏班人都召集起来,下馆子。”
余正渊还生动的跟周玄介绍,说回廊桥边有一家驴肉馆,驴杂汤、驴肉饺子一绝,香得食客直打牙。
“能这么好吃,主要是他们家养的驴子好,水灵得很。”
周玄本来还有点兴趣的,但余正渊竟然拿“水灵”形容驴子,这让他回想起大师兄是一个对女人有自己理解的人。
他顿时倒了胃口,摆摆手:“饭不吃了,也累,想着回去睡觉。”
“那也成,你早些休息。”
“对了,大师兄,那六具尸体,你打算咋处理?”周玄询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