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耿晓峰父亲的缺席,晚宴进行得很快。
这次会面的主要目的是姜春花将姜雨佳的生辰八字郑重地交给耿晓峰的母亲,之后由耿晓峰家委托远近闻名的“先生”——可以是神棍,也可以是神婆,瞎子麻子的更是无吊所谓——通过一套庄严肃穆的仪式进而选定两位年轻人订婚以及结婚的良辰吉日。
而男方家庭则要给出彩礼。
——当姜春花目瞪口呆地看着耿晓峰的母亲交给她的彩礼单的时候,她的眼睛睁得就像两只硕大的核桃,紧张到不敢呼吸,双手一直不受控制地在颤抖:
两套彭城市富人区的滨湖瞰景豪宅,一套海南万宁日月湾的度假合院,四套彭城市CBD的沿街黄金商铺,一辆保时捷帕拉梅拉,现金一百零一万!
这……
关于首饰,耿晓峰的母亲是这样解释的:因为不确定姜雨佳喜欢什么样的首饰,所以他们没敢自作主张;既然买,就要买姜雨佳中意的;所以他们准备了八十八万块钱,让姜雨佳自己挑,如果钱不够,他们再给;总而言之,一定要让姜雨佳称心如意。
以上这些正事谈完之后,姜春花和耿晓峰的母亲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除了客套地夸奖对方的孩子,其他共同话题几乎没有。所以,聊着聊着两人都觉得有些尴尬。
韩卫东和耿晓峰本来就是那种话不多、惜字如金的人,姜雨佳则为母亲谄媚、讨好的表现而觉得丢脸,一直低着头,默不作声,心底盼望着这场难熬的晚宴早点结束。
所以,席间,经常冷场,五人都觉得很不自在。
姜雨佳回到自己卧室的时候才八点半,刚把大衣脱下来挂到衣架上,姜秋月便象征性地敲了一下门、笑吟吟地走了进来,说道:“听起来好像晓峰家给的彩礼很丰厚啊,你妈妈在楼下一直心花怒放、眉飞色舞地在讲。”
姜雨佳冷漠地看了她一眼,悻悻地回道:“噢,看上去是把我卖了一个满意的价钱。”
说完,她如泄了气的橡皮轮胎一样,整个人瘫软地躺倒在了床上,用被子蒙上了头。
姜秋月颇感意外,坐到了床沿,轻轻推着姜雨佳的臀部,关心地问道:“你怎么了?为什么是这种反应?”
姜雨佳猛地掀开了被子,坐了起来,闭上眼睛,幽幽地说道:“小姨,我好想去欧洲旅行,到安菲尔德足球场看一场杰拉德的比赛。”
“就快要结婚了,你们可以去欧洲度蜜月啊”,姜秋月微笑着回复道。
“可是,我只想自己去,我现在觉得好累啊,打不起精神来”,姜雨佳靠在了姜秋月的肩头,幽幽地说道:“小姨,我可不可以不要结婚?像你一样,一个人潇潇洒洒地过日子,简直酷毙了。”
姜秋月讶异地问道:“这可不像刚参加完会亲家的晚宴回来的人该说出的话哦,难道不是应该很高兴、很兴奋、很激动,就快要疯掉的感觉吗?”
她犹豫了片刻,抚摸着姜雨佳的头发,柔声问道:“佳佳,你跟我小姨说心里话,你到底爱不爱晓峰?”
姜雨佳缓缓地坐直了身子,苦着脸,皱着眉,迟疑地说道:“跟他结婚,不是皆大欢喜的事吗?他很优秀,家世背景、事业地位、人材样貌,简直是万里挑一的人吧。而且爸爸妈妈都很喜欢他,他的妈妈也很喜欢我,我嫁到他们家,应该会很幸福吧?”
“可是,我问的是,你爱晓峰吗?”姜雨佳担忧地追问道。
姜雨佳嘟着嘴,痴痴地看着姜秋月,说道:“我应该是爱他的吧,小姨。晓峰人真的很不错,他前两天还说,会尝试着改变自己的个性,让我给他一些时间和耐心呢。”
“总之,你一定要想清楚了,这可是会影响你一辈子的头等大事”,姜秋月强调道。
姜雨佳呆呆地点了点头。
姜秋月突然站了起来,愁眉不展地说道:“心情很沮丧,要不要陪我出去透透气?”
姜雨佳诧异地问道:“小姨,你怎么会心情沮丧?”
她立刻站了起来,从衣架上取下大衣,说道:“走,我们出去,我陪你散散心。”
……
两人来到了家附近的一家烘焙店,点了一些精致的糕点和两杯热饮。
姜雨佳正在热火朝天地大快朵颐,听到姜秋月说起她已经向喜欢的男人求婚的事来,震惊地问道:“什么?你先开口跟对方求婚了?是小姨先开口的?”
姜秋月喝了一口饮料,微笑着点了点头,不以为意地说道:“你还真是我姐姐的亲生女儿,听到这件事的反应竟然跟你妈妈一样。难道女人先开口求婚,地球就会灭亡、秦始皇就会从坟墓里爬出来吗?”
姜雨佳坏笑道:“当然不会这样。不过求婚应该都是男生主动的吧?”
姜秋月扬了扬头,毫不介意地说道:“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谁比较急谁就采取主动。”
姜雨佳两眼放光,满脸崇拜的表情,笑道:“小姨,你真的好勇敢,我好佩服你,你真是我的偶像耶!”
姜秋月故作得意地扬起了精致的下巴,强颜欢笑道:“是吧,我也很佩服我自己。”
“后来呢,他同意了吗?”姜雨佳兴奋地追问道。
姜秋月的面部表情逐渐变得沉重,她悠长地叹了口气,悻悻地说道:“还不知道。虽然我说给他充分的时间考虑,但是,我总觉得很不安。因为以他的个性,如果他愿意的话,会很爽快地答应才对。”
姜雨佳闻言,长吸了一口气,撅起了嘴,劝慰道:“别烦恼了。不如你去找找陆正刚先生,征求他的建议,他不是你的学长嘛。”
姜秋月闻言一惊,眨着布灵布灵的大眼睛,呆呆地望着自己单纯可爱的外甥女。
姜雨佳仰了仰身体,瞥着眼睛看向别处,颇为腼腆地说道:“不过,他虽然是热心肠,乐于助人,情感丰富,心思也很细腻,但是考虑到他好像也没有正儿八经地谈过恋爱,对成年男女之间的情感,脑袋好像也不很灵光,能不能提出有用的建议,这很难说……
“可是呢,他毕竟年龄和阅历摆在那里,又是售楼员,平时工作接触到五花八门、形形色色的人也会很多,他倒也可能会比较清楚男人的想法。”
姜秋月讶异地看着姜雨佳,疑惑地问道:“你……你怎么会……你好像很了解陆正刚先生啊?”
她说完,并没有多想,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心里暗想:“我的纯真无知的外甥女,你怎么会知道我求婚的对象正是你口中的陆正刚先生呢。”
姜雨佳被她笑得摸不着头脑,同时又暗自紧张,不禁两晕绯红,忙不迭地问道:“你……你笑什么?”
姜秋月笑道:“你妈妈难道没有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姜雨佳呆呆地问道。
姜秋月再次仰着脸笑了起来,如同玉树摇摆。
“什么嘛?”姜雨佳急道。
姜秋月揉了揉胸口,她刚才笑得有点岔气,稳定了一下情绪,笑道:“其实——
“唉!算了,你先告诉我,你怎么会听起来很了解陆正刚学长呢?”
姜雨佳立刻变得局促慌张起来,双手扶着吸管,低头喝着饮料,内心忐忑不安。
“快说啊”,姜秋月催促道。
姜雨佳紧张地看了她一眼,撩了撩刘海,灵机一动,说道:“你不告诉我,我也不会告诉你。秘密交换秘密,这难道不是小姨一直以来定下的规矩吗?”
姜秋月莞尔一笑,正要向姜雨佳坦白,突然电话响了起来:
“哦,站长,是我……”
姜雨佳没心思听姜秋月接电话,便悠悠然地转脸望向窗外:
马路上车流如潮,灯光闪烁,路人行色匆匆,夜风吹鼓了他们的外套,只得在风中龃龉前行。坚毅的法桐树,摇曳着它的枝叶,为路人卸去不少风力,褪掉的叶片缓缓飘落,在路面上渐渐堆积,宛如给路面披上了一层温暖的外套。
姜雨佳突然想起了一首流行歌:
“缓缓飘落的枫叶像思念,我点燃烛火温暖岁末的秋天……”
在这样的意境下,伴随着脑海中的旋律,她在思念着谁?又是谁点燃了烛火,温暖了她的秋天和心田?
姜雨佳痴痴地看着透明玻璃中自己朦胧幻灭的影像,竟出了神。
不知不觉间,那些影像的碎片漂动着重新聚集、靠拢、堆积,最后竟然汇聚成了另外一个熟悉的景象来:
一个满头大汗的男人,发梢湿润,蹲着身子,温柔地扶着她的脚踝,小心翼翼地帮她穿好了船袜和鞋子,仰起脸来,关切地叮嘱道:“明天看情况,如果有肿或是痛的感觉,一定要去看医生”……
“佳佳——佳佳——”
耳畔有呼唤自己的声音不断传来,有人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姜雨佳如梦方醒,打了个激灵,随即习惯性地擦了擦嘴角,撩了撩头发,抬起头来,看到了小姨姜秋月疑惑的眼神。
姜秋月打趣着笑道:“你在做什么春秋大梦呢?笑得这么花痴,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姜雨佳慌里慌张地双手捧起跟前的饮料就要喝,却不想被吸管差点戳到了眼珠,她慌忙躲闪,身形极为狼狈……
“你到底在想什么?魂不守舍的?”姜秋月追问道。
“嗯?没……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