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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南山的猴,一个摇头都摇头

    “不看啦?后面有好戏哩。”刘爱多摇一条绣花滚边的白手绢扇凉,她见周芸起身要走就问道。

    “看这天怕是要下,得赶紧回去收被单,蜂箱也得苫呀。”周芸站起身子,扽扽衣角。“夜里头就不能指望我家那位,哪天不把自个儿灌倒?呼呼大睡到天亮,雷劈了房子也晓不得。”说话间,她人已出了校门,向右一拐,消失在夜幕里。

    “夜里头指望不上,啥时候能指望嘛?嘿嘿!”亮子后转出了张书记,双袖撸的老高,端着大洋瓷缸子,一仰脖,咕咚咚灌下几大口。一场取西川唱下来,嗓子眼里冒火。“噗!”他吐出茶叶末子,“啥烂怂茶叶嘛,”他拧脸对王冬月嘟囔道,“也不给老六弄些好茶,挣恁多钱留着下子儿呀?噗!”

    “村长想喝好茶,上西安去呀?咱莫钱。”王冬月抄着胳膊撇撇嘴。“四川女人,到底还是勤快。”马优丽吁口气,端起身子,专心观戏。“就是,就是。”乔正海不住点头。马优丽白了她男人一眼,“你不去帮人家苫蜂呀?怕闪了腰?”

    乔正海扭了扭。“咱可插不上手,弓幺儿真是一把好刷子,做啥活儿都撩。要不是弓师,咱们家那些窝土蜂能引得来?咋都比白峪的李木囊强多了,那货光能谝。”在他婆娘面前,乔正海随时能挤出一河滩的功劳。

    “天上掉下来个表哥哥?”王冬月朝校门外努努嘴,笑道,“听说没?这回带来个白面书生。”

    “啥白面、黑面的,人家就是她舅家的一个兄弟,好像叫个朱嵩啥的。眼下蜜蜂秋繁,叫来帮忙。伺喂、调巢、加脾,事情多得很,多得很。那朱师傅也是个撩人。”

    “是个撩人。”兰若在后排跟学此地话。秦湘在一旁给兰若解释道,“撩人就是好人,能行人,此地方言。”

    刘爱多立起身,弯腰掸掸衣裤。“我也回呀,莫带伞,不比你们路近,淋成个落汤鸡划不着。”她顺嘴问秦湘、兰若,“你二位老师一块儿回呀不?”

    “我们不急,还早,再看一会儿,反正回去也睡不着。”兰若细声细语回道。幕布上的光晕映衬着兰若,好一派光明妙相,刘爱多不敢直视。村里的女人们都不太敢和兰若套近乎,男人就更没这个胆量。她是那么的精致,就像城里女人的“LV的包包”。她身上有一种天然的距离感,却与拒人千里之外正相反,不是冷漠与生硬,而是那种可望不可及,好像秋风里最高的枝头上那最后一朵紫色的木槿花。凝脂般的脸颊,发丝掠过处,鼻翼熠熠翕动。

    “卫家嫂子,马老师是明天的飞机回上海?”秦湘问刘爱多。

    “嗯,马教授跟周密一趟飞机。”刘爱多左右张望,“咦,那两人呢?”

    “谁看见李少波咧?”张村长又晃了过来,嘴角燃着烟,磨盘般的铁下巴,如同刚刚收割的玉米地,胡茬子乱戳乱扎。“没有他滚地雷,等会儿我的‘张良归山’咋抽得上去。”他使劲嘬了几口,烟屁股咬在牙中一撅一撅,滋滋冒火,让人产生一把扯下来的冲动。

    “老六也不知死哪去咧?”王冬月受了传染似的打眼四处踅摸。

    “南山的猴,一个摇头都摇头。”兰若仰头看秦湘,“说的咋相?”

    “还行,有些醋溜儿。”

    秦岭上空暗云涌动,阵阵雷声从山后传过来。夜空中,一只落单的秋沙鸭嘎嘎飞过。刘爱多来到台前,伸头向亮子后面张望。喜鹊正和挑线师傅装人偶;薛志明长一下短一下敲着“渔鼓”和“呆呆子”;赵德娃怀抱着月琴,两只瞎眼骨碌碌翻滚,双颊凹陷,嘴里念念有词。这赵瞎子,头顶非物质文化传承人的荣誉,那可真不是盖的。据说,他能把李十三的十套连台本戏全都“吃本”,看本百出,更不在话下。

    “这‘五人忙’咋成‘一窝鳖’咧?唢呐李呢?”刘爱多嘟哝一声把头缩回来。她顺着墙边那些大白杨树下,绕了圈儿走出校门。

    戏台下,谁家的婆娘大喊道:“挑线儿的他叔,给来一段骚戏嘛?眼瞅着下雨就听不上咧。”这是关中农村看戏的习俗。婆娘们平日里苦熬,难得也放纵一下。大唐遗风给长安女人留下的包容,域外之人无法想象。

    “就是嘛。”几个老娘儿们随声附和。

    “就是嘛。”兰若也跟着咯咯起哄。

    “不准。”张村长一声呵斥,迅速压制住不良的苗头。面对村民,他有一脑袋的预案。“好好听戏。”张村长背双手转到亮子后面。灯影下,丝弦又起,就仿佛从来就没有停下过。

    “王为你进山不得见,

    你为何奉琴乐危安?

    气哑咽喉叫不喘,

    倒不如一死丧黄泉。”

    张村长堪称天赋钢音。他双手脸一抹,马上就入戏。女人们刚被他劈头吼过,一个个气得鼓鼓的,不听!

    刘爱多出校门立马左拐,天太黑,她可不敢抄河边的近路,还是老老实实走村道安生。开始起风了,满世界的黑影子在剧烈摇摆,树叶哗哗作响。薛家的露天席棚紧绷的帆布围挡被风撑的溜圆,像是也灌了一肚子的黄汤。说是喜丧,席棚还得是白色的。走着走着,刘爱多突然收住脚,身后有人。她紧捂住胸口,壮胆扭过身。

    破烂的铁栅栏校门被风吹得铛铛直响。影戏的那点光漏到这里也就比萤火虫的屁股亮不了多少了。陈老六家门户紧闭,眼瞧着打谷场那边,歪歪扭扭竖着俩影子,一个不用猜,是弓幺儿的婆娘,那股子邪气劲儿,陕南女人没得跑。另一人细高个子,比周芸高出一大截,当然不是弓幺儿,是谁呢?刘爱多赖得招是非,一撇嘴扭身而去,山风跟着她跑。

    “走吧。”那男人低声说。

    “‘他’来了?”

    “嗯。说在石佛下等我们。”

    “符呢?”

    “人到符到。”

    周芸心中一喜。

    自打回到皇峪寺村,三人就没一起碰过。半月前,三人一同跳下了京都清水寺的舞台,有惊无险地赶上了大阪飞往西安的班机。到了西安咸阳国际机场后,为了遮人耳目,‘他’先行一步回村。周芸则带着雪村取道子午峪。直到今早,弓幺儿对她说薛家请他帮忙挖墓穴,周芸知道,‘他’要行动了。哦,对了,雪村给自己取了个中国名字:朱松。这京都建仁寺的和尚真是鬼机灵:竹、松谐音,岁寒三友,正与他先人,雪村友梅暗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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