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三日,翻过几座大山之后,刘暮舟终于寻到了一处风景独好的地方。
山的另一侧便是一座城,但此地险峻,所以来的人少,刘暮舟也是扛着板车走来的。不过板车实在是太过笨重,他干脆就将车收回乾坤玉里,背起了钟离沁。
山中绿意盎然,不知为何,竟然比别处暖和许多。走着走着,便到了一处峭壁飞泉下方,正好侧边还有个洞穴,入口不过三丈处又是个窗户似的小洞口,从里边儿正好能看见外面。
原本想在此地支起木桶的刘暮舟,走进去一看才发现,小洞口里边儿便是个清浅池塘,水冒着热气。
少年恍然大悟,自言自语道:“以前就听宋伯说过有地热之说,见还是头一次呢。”
趁着午时未到,刘暮舟取出板车将钟离沁放回去,之后先在洞穴中插上了火把,又按照在那本阵法浅解所学,用一枚小钱布设了一个隔绝阵法。
忙完之后,便是午时了。
一如既往的遭受万剑穿心,但不知为什么,刘暮舟觉得有个盼头了。总觉得每痛三次,瞌睡姑娘便会醒来一会儿,说说话也是好的。
今个儿有许多吃食,刘暮舟小时候吃不到什么水果,所以想不起来自己吃,但为别人买他是会的。
擦了额头汗水之后,他就搬来一块儿大石头,静静坐在板车边上等候。
也不知道为什么,少年人觉得眼前流水都变得好慢好慢,不过半个时辰多,像是等了一年。
不知不觉中,一道声音传入了耳中:“挺会挑地方啊你?想什么呢?”
刘暮舟猛的回神,只看了姑娘一眼便笑了起来,摇头道:“没,等你醒来。”
说罢,他忙指着洞穴,轻声道:“运气好,这里面有一眼温泉,我放了吃的在边上,你去洗吧,完了喊我。”
说着就起身,准备去隔绝阵法之外了。
结果钟离沁跳了下来,摇头道:“不必,某些死心眼儿的人不会偷看的。喏,你练拳,我洗澡,我顺便瞧瞧你有没有什么长进。”
刘暮舟点了点头,便走去河边开始演练架子拳。本来练拳是不该说话的,可他没忍住,便说道:“举轻若重符我自己能画了,现在身上贴着十二张。还有许多符箓我都可以画,不过都是一阶符箓,像什么引火符、引水符之类的。”
说着,洞穴之中已经传来了入水声音,刘暮舟立刻闭上眼睛,专心练拳。
姑娘泡在水中,双臂扶在石窗之上,望着那个双眼紧闭的家伙,噗嗤一乐。
“还不错,炼气没忘吧?”
刘暮舟摇头道:“这几个月来,行住坐卧都在炼气,现在都无需我主动催动,养气功法便会自行运转。第六道气旋已经十分凝练,准备开始第七道气旋了。”
姑娘将下巴抵在小臂,轻声道:“刘暮舟,我告诉你一件事。”
少年点了点头:“你说。”
钟离沁眨了眨眼,笑道:“你把眼睛睁开,你又没到灵台修为,看不见的。”
刘暮舟一睁眼,便瞧见钟离沁趴在石头上,笑盈盈望着自己。他的脸嗖一下就变得涨红。
钟离沁翻了个白眼,心说你还害羞了。
不过这家伙就是让人放心的,他绝不会做一星半点逾矩之事。
“西域有个铸剑师,性子极其古怪,已经三百多年不曾开炉铸剑了。不过他很喜欢喝酒,不一定是名贵的酒,而是各地各式各样的酒,按他的话说,就是有人情味的酒。从今天开始,你每到一个地方就去打一壶当地的酒,将来去兵庐找叶老怪铸一把剑。”
说着,她转身没入水中,只留下个脑袋在水面。
“只要酒足够有人情味,他会铸剑的。到时候……到时候将剑带去山外山,给我爹,就说是送我的。”
刘暮舟一愣,“干嘛这么麻烦?直接给你不行吗?”
钟离沁有些懊恼道:“你去不去?”
刘暮舟立刻斩钉截铁道:“去。”
钟离沁这才说道:“无论如何都要送去,这是我们约定好的。但还有一件事,情丝咒必须要解开,之后我陪你去积雷山,灭了剑魂。”
几句话说完,刘暮舟神色之中便闪过一丝失落。他干笑一声,轻声道:“我没想过不解开情丝咒,你放心吧。”
不多时,钟离沁便换上一身靛青衣裳走了出来。然后就静静望着刘暮舟练拳,时不时说几句话。她困得不行时,就会喊来刘暮舟,然后靠在他肩头沉沉睡去。
每每到这个时候,刘暮舟就会很失落。
他低头看向掌心情丝咒,第一次有些害怕。
既怕解咒之后刘暮舟与钟离沁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又怕心中稀奇古怪的感觉,全是因为情丝咒。
转头看着靠在肩膀上的姑娘,少年人生平第一次,心里有了一个大大的愁字。
但这份愁,他掩饰的很好。
因为他觉得自己愁就行了,别让钟离姑娘也发愁。
日子一旦有了盼头,累也会变成轻松。好像眨眼时间便到了五月,正是一年端午。
这天刘暮舟在未时前将钟离沁背到了一处城池,等她醒来以后两人便肆意花了一次钱。钟离沁硬拉着刘暮舟去买了几身新衣裳,白衣青衣,甚至还有红衣……但刘暮舟是绝不会穿那种大红骚包衣裳的。
五月底有一天夜里,路过一处小庙,刘暮舟一如既往去上香,却瞧见那山神泥塑手中捧着一只小松鼠,在刘暮舟打算离开的时候,小松鼠衔来了一枚铜钱,只看了刘暮舟一眼便重新回到了山神手中。
他又哪里知道,这一路走来几乎没遇到什么事儿,不是他运气变好了,而是他叩山拜水,与这人间借了一路气运。
但光凭他可借不来,各国神灵,多时看在钟离沁的天赋才愿意借出这些气运。
于刘暮舟而言,这是挡灾。但对钟离沁而已,这是填补失去剑魂之后的福缘。这也是只有刘暮舟步行送钟离沁去往飞泉宗,才能让她苏醒的原因。
只不过,欠下香火债的是刘暮舟,而不是钟离沁。
贺十三初心简单,就是少年少女互帮互助而已。
六月还是酷暑,刘暮舟事儿会提前选一处风景极好的地方等候钟离沁醒来,偶尔钟离沁会一门心思拉着刘暮舟去城里晃悠。
七月初七,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刘暮舟只好自己住了一碗面,算是凑凑活活给她过个生辰。只要刘暮舟自己,只知道大概生在九月,具体哪天他自己也不知道。
八月十五的月亮很圆,刘暮舟说他替钟离沁看过了。而仲秋一过,北境气候便急转直下。
九月初一那天,钟离沁再次沉睡之后,刘暮舟便铺开了舆图,望着只隔着一道尚秋河的飞泉宗。若是继续赶路,不出三日,便能到了。
这大半年走来,后半截儿比前半截轻松的多。
可三日已过,刘暮舟依旧没有到飞泉宗,还在尚秋河以西。
瀛洲北境的尚秋河就是一个几字,飞泉宗在一撇的拐弯附近。
下了一场秋雨,刘暮舟在河边凿出来个洞穴,自己望着舆图,都忘记算时间了,身着没注意到钟离沁蹲在他身边,也在看着舆图。
足足过去了一刻,钟离沁这才笑着问道:“累了这么久,都到眼前了,你犹豫什么?怕了?不想将我送回去?”
突如其来的声音,将刘暮舟吓了一跳。回过神后,他本想反驳的,可望着那双水汪汪的桃花眸子,终究还是苦笑一声,低头看着掌心情丝咒,呢喃道:“是怕了。”
怕的是什么,两人心知肚明。
钟离沁长舒一口气,白眼道:“让你开口说话,真难!我告诉你,我钟离沁要是喜欢谁,与什么咒都没关系,要是不喜欢谁,下什么咒都没用,你呢?”
事实上刘暮舟已经长高了不少,脸上的少年稚气也已经褪去,毕竟都过了十六岁了。
刘暮舟沉默了许久,又看向钟离沁,红着脸,蚊子似的低语:“我喜欢你肯定不是因为情丝咒,你呢?”
钟离沁又翻了个白眼,笑盈盈道:“想知道?把我说的剑铸好拿去山外山,到时候我就告诉你。”
刘暮舟闻言,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说话算数?”
钟离沁一步跳上刘暮舟的后背,微笑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别愣着了,在飞泉宗待几天后咱们还得赶路,这趟飞泉宗绕道很远了。”
其实过了河,便是飞泉宗了。
也早有人在山门等候,只是刘暮舟迟迟不过河,他们也不能去迎。
剑客皱起一皱眉,嘀咕道:“这小子,磨蹭什么呢?”
不过一旁的妇人却道:“这样才算个有血有肉的人,不过……现在的情丝咒与之前可不一样了,解咒之后的后遗症要怎么跟刘暮舟说?我现在……倒觉得他不错了。”
裴郇长叹一声:“命运啊!”
但就在此时,夫妇二人瞧见尚秋河面上,有个还算俊俏的少年踏水狂奔而来,背后是个沉睡中的姑娘。
刘暮舟一鼓作气到了山门口,望着飞泉宗的山门牌坊,久久未能回神。
他转头看了一眼钟离沁,呢喃道:“到了。”
裴郇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刘暮舟肩头,微笑道:“辛苦了,我叫裴郇,是她的姑父。”
挎剑女子则是看了刘暮舟一眼,轻声道:“我叫钟离鸢,是她姑姑,走吧,上山再说。”
刘暮舟点了点头,却先问了句:“能救醒她么?”
钟离鸢闻言,笑道:“只要情丝咒解开,她就恢复如初了。先上山,休息一会儿再说。”
可此时,那个只在万剑穿心之时才能传出声音的剑魂,冷笑着说道:“是,解开情丝咒就能救她,但你不问问会有什么后遗症么?”
刘暮舟闻言,心头一紧,缓缓抬头望着钟离鸢,轻声问道:“前辈,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钟离鸢明显一顿,随即长叹一声:“既然你问了,我也就不瞒着你了。情丝咒两次变化,与最初已经大不相同。所以解咒的后遗症,要么你忘掉她,要么……她忘掉你。你辛苦一路……由你选吧。”
剑魂的嗤笑声音不断在刘暮舟耳边回荡。
“那牛鼻子所说,你事事难美满,年年有厄运,可不是说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