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多的不止是那间客栈,还有太守府邸。
守城门的军头离开太守府时,戍卫南疆的大将军正大步而来,满脸怒气。
一个小小的末等校尉,哪里敢冲撞朝廷的大将军?赶忙避让开来,恭恭敬敬抱拳。
此时太守府邸之中,除却太守之外,另有一对年轻男女,三人坐在后花园六角亭中,当间是一炉炭火。只看座次,那对年轻男女竟然是在上位。
而中年太守也只敢危襟正坐,远没有那对男女随意。
青年人也就二十几岁的模样,浓眉方脸,说是气宇轩昂也不过分。至于边上女子,岁数与其相仿,却显得有些小家碧玉了。
烤了烤火,青年人沉声道:“学宫印制的通关文牒,还盖着无字印。难道学宫也看上了朱草郡这点儿机缘?小寒,不至于吧?”
小寒叫的是身边女子,女子闻言,笑着摇头:“殿下不必多虑,我已经差虎奴儿去查看了,两个十五六的孩子罢了,想必只是来凑凑热闹。”
太守闻言,赶忙应和:“姜姑娘所言极是,骧王不必多虑。咱们眼下还是得先想想要如何去谈,毕竟时间剩余不多了。按那耶律小贼所言,明日子时前不给个结果,便是大军压境了。我还是那句话,第五十次五星连珠,究竟有什么是不可知的,即便有什么紧要东西,也还是弃卒保车的好。”
正此时,有人大骂着走来:“贾如道!混账东西,竟敢私自扣下我的军械,你让老子的兵拿血肉之躯与流苏国铁骑对垒吗?给本将军滚出来!”
那位贾太守无奈一笑,“殿下,大将军对我的误会大了,许是拿我当成什么卖国求荣的奸佞小人了。”
青年闻言,摆手道:“这胡为是越来越没规矩了,贾太守放心,你在朱草郡十数年,向来辛苦,父皇看在眼中的。”
说罢,青年冲着外界怒吼一声:“胡为放肆!站在那里,等本王出来!”
方才还骂个没完没了,突然之间就没了声音。
姜小寒噗嗤一乐,轻声道:“这位大将军,还是怕殿下的。”
青年无奈道:“都是我叔叔辈儿的人了,一点都不稳重。哦对了,我记得贾太守对与蛟龙之属有关的东西极为钟意,正好有人给了我一片尚秋河金龙鲤的鳞片,小寒,你拿给太守。”
女子立马翻手取出个精致木盒子,笑盈盈递给太守。
贾如道受宠若惊,双手接过木盒,那叫一个千恩万谢。
但骧王起身拍了拍他肩膀,微笑道:“但割地一事,还是需要斟酌一二的。今个儿才来了几人?想必明日那些得到消息想要来分一杯羹的家伙,才会真正到此。先皇放出消息,为的便是让那些求机缘的炼气士齐聚朱草郡。我们……是弱国啊!引狼入室以驱虎,没法子的事情。烦劳太守,再顶上一顶。”
贾如道连忙作揖:“殿下哪里话,我是青木国的官员,为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分内之事。”
青年点了点头,带着姜小寒往外走去,不过几个呼吸,便听见有人嘟囔:“殿下,那狗日的私扣下我的军械,我……”
“闭嘴!贾太守考虑的不错,一旦开战,就不是一城一地的事情了,容我再想想。你先带我去瞧瞧你在城外的布防,以及城防。”
都已经过去了数十个呼吸,贾如道这才缓缓直起身子,手中精致木盒他都没看一眼,便随手将其丢入了炭盆之中。
他绷直了身子,单手负后往外一步,炭盆之中的火焰突然泛起诡异绿光,猛然间升腾而起,一瞬间而已,炭火复原,但其中哪里还有木盒踪迹?
此时此刻,客栈之中两处炉火,一边儿是壮汉独饮,一边是老道与书生聊的起劲。反倒是来的最早的二人,又换了个地方。
小二心里过意不去,于是不知从哪儿翻找出了个炭盆,端去了刘暮舟与钟离沁面前。
他也没想到,大家都在逃亡的日子里,客栈反倒是有了生意。
刘暮舟将茶壶架在炭盆边上,问了句:“五星连珠,是什么?”
钟离沁双手捧着笑罢,对那个叫做桃子的小姑娘眨了眨眼,随后言道:“所谓五星连珠,就是天上五颗星星连成一条线,说白了就是所谓的天降祥瑞。
刘暮舟心说这等奇景,倒是真没见过,只不过天阴成这样,看个鬼的五星连珠。
结果此时,读书人笑盈盈转头,“其实五星连珠,指的是……”
话未说完,钟离沁猛的起身,摆手道:“打住!书生拽文、道士算卦、和尚念经,是天底下最烦的事情。”
她看向刘暮舟,问道:“我要去睡一会儿,你去不去?”
此话一出,连那壮汉都看了过来,神色尤其古怪。
钟离沁也意识到了好像是说错话了,于是一瞪眼:“看什么看,两间屋子!”
刘暮舟憨笑一声,摇头道:“你去吧,我出去买点儿东西。”
钟离沁闻言,“那不睡了,我也去。”
只不过城里七成商铺都关门了,想找个买东西的地方,还是不容易的。
出门之后,钟离沁便以心声言道:“五星连珠是一种天象,在凡人眼中是祥瑞,但对于炼气士来说,这便是宝物即将现世了。若真是这样,我觉得我们还是走为上计。”
刘暮舟点了点头:“好啊,买些烟花爆竹,咱们路上放嘛!以前穷的不行,但宋伯年年都跟变戏法儿似的弄出来许多烟花。宋伯走了之后的第一个年,宋青麟搬了许多烟花,故意把火捻子弄短,就是那种点着之后一转身就会响的。别人都觉得他在欺负我,我自己清楚,他知道我买不起,可他爹……所以只能让人觉得他在捉弄我,事实上是让我没了宋伯的第一个年,也有烟火爆竹。”
钟离沁想了想,呢喃道:“我从小对这些不怎么感兴趣,也就我的混蛋表哥来了山外山,才会硬拉着我去放炮仗。”
其实两人走后没多久,道士也好书生也罢,便先后进了屋子。一楼只剩下壮汉一人,喝着酒,烤着火。
而屋子里那两人,几乎在进门的一瞬间,便取出了两道悬赏令。
画像之上,不是钟离沁跟刘暮舟,还能有谁。两人赏金,都是一枚宝钱。
神仙阙每甲子铸币一次,小钱千万、重钱百万、大钱十万,但宝钱,一甲子只铸造六十枚。按照神仙阙的兑法,一枚宝钱能兑十枚大钱,但由于数量太少,几千年来除却损耗的,顶多也就存世千余枚而已,故而溢价吓人的高,而且宝钱都是各大山门压箱底的宝贝,根本不会拿出来流通。
所以说,真要论起来,两人性命值钱着呢。
而此时,太守府里那位贾太守,也得到了悬赏令与消息。
中年人笑着摇头,呢喃道:“一个死活不论,一个重伤即可?倒是有趣,看样子能惹来更多的人了。”
不过这位太守望着刘暮舟的画像,总觉得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城里铺子起码关了七成多,两人也是好一番打听,这才寻到个炮坊。
进门巡视了一周,烟花爆竹倒是都在柜上,可屋里没人。
喊了几声之后,这才听见里屋有个女子声音传来,然后就是个一只手系扣子一只手抱孩子的年轻妇人走出来,怀里的孩子没奶吃了,哇哇大哭。夫人无论是衣着还是谈吐,都不像是个寻常店主。
刘暮舟转头看向别处,非礼勿视。
年轻妇人则是一边哄孩子,一边言道:“实在是抱歉,孩子他爹跟他爷爷都在军营里,没人看孩子,客官看看需要什么,自己拿便是。”
钟离沁见状,轻声道:“你喂你的,他不会偷看的,别把孩子饿着。”
妇人一脸感激,转身背对着刘暮舟,又开始喂孩子了。
刘暮舟大概挑了几样东西,又问道:“城里的炮坊,估计就你家了,既然没空,城里又没人,何必再开门呢?”
妇人拍着孩子,笑道:“小公子,这是我家的产业,我也是头一次来。本来家里也有丫鬟仆人,但这眼瞅着要打仗了,全跑了。我丈夫跟公公都在城头上巡视,公公说,打归打,不能让年没年味,说不定这是没走的人能过的最后一个年了。”
刘暮舟点了点头,问道:“夫人家里有当官儿的?”
妇人笑道:“丈夫是朱草郡司马,公爹是长史,都是当兵的出身,将什么国家兴亡挂在嘴边,拦不住啊!”
孩子不哭了,妇人重新扣好衣裳,转过身,微笑道:“看得出来这位公子是个好人。”
刘暮舟笑道:“谈不上,不过夫人没想过走?”
妇人摇头:“真要打起来,一旦城破,我这孤儿寡母能去哪儿?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二位可以多拿些,钱就不要了,想来明晚上也没几个人放烟花。”
后来刘暮舟拿走了许多烟花,但还是留下了一两银子。
走出门后,刘暮舟便呢喃一句:“拦不住啊!”
结果此时,钟离沁淡淡然转头,却见个白衣胜雪的女子笑盈盈走来。
“二位,我家殿下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