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阵恍惚,再看清周围之时,刘暮舟已经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但泼天大雪照旧。
体内凭空多了六道气旋,故而如此大雪对刘暮舟也没多大影响,只是钟离沁还在昏迷之中,刘暮舟便取出来厚毯子裹在身后,冒着大雪往北边走。
跨过一条河谷,也不知走了几个时辰,又爬上一座山的半腰,终于是瞧见了几户人家。此刻天已经黑了,坐落半山平地的三四座土坯房,唯独一户亮着灯。
刘暮舟回头看了一眼钟离沁,最终还是决定不走了,借宿一夜吧。
此地倒也奇特,几乎是架在悬崖上方的一处平坦地方,能瞧见大雪掩盖的田地十分规整,少说也有十几亩,想来地主是极其勤快的。
刘暮舟虽然没有地,但他知道懒人种不了庄稼。
沿着田垄间的小路往前,很快就到了那座亮着灯小院之外。
院子架在几块儿大石头上,用土填平了,上面才是屋子。
院边是一棵槐树,两人合抱那么粗。
可不知道为什么,刘暮舟觉得这树……有些怪异。
正看树呢,院子里有人声传来:“谁啊?下这么大雪,站门口做啥呢?”
刘暮舟赶忙转头,见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便答复道:“老人家,我跟妹妹是南边儿来的,打算北上投奔亲戚,可这雪下的太大,妹妹冻病了。能不能……能不能在您这里借宿一晚?”
可此时,刘暮舟的脖子被人使劲儿拧了一把,随即传来微弱声音:“骗子,谁是你妹妹,我比你大!”
刘暮舟疼的嘴角一扯,压低声音说道:“我骗你什么了?”
钟离沁冷哼一声:“你明明就认识曹景齐!”
少年哑然,若是说这个,那确实骗人了……
屋檐下的老妇人已经披着棉袄走出来,在篱笆前看了一眼,见确实是两个孩子,这才着急道:“这大人是真不长心,孩子快进来暖和暖和。”
刘暮舟连忙说道:“谢谢老人家。”
可钟离沁却回头看了一眼槐树,嘀咕道:“刘暮舟,你没觉得这树有点儿怪吗?”
刘暮舟却望着弓着身子,干瘦的老妇人,有些自责。人家连腰都直不起来了,还得让人出来受冻。
几步便到了青石台阶儿,明显是扫过的,但已经又落下一层雪。
老妇人艰难爬上去,边走边喊道:“老头子,赶紧的,把火生起来,这两娃娃都冻坏了。”
刘暮舟背着钟离沁上了台阶,问道:“回头跟你解释,陈先生说你有一种怪病,但暂时不会发作了,情丝咒也暂时不必理会。还有,站得住吗?”
钟离沁气笑道:“换你试试?”
刘暮舟却一脸认真,问道:“能换?”
姑娘翻了个白眼,挣脱刘暮舟,滑了下来。
“换你个大头鬼,扶我进去。”
进屋才瞧见,原来这屋子住着两位老人家。左手边是个炉子,老爷子正捅火呢,再往里是个很大的火炕,屋子里热腾腾的。
看这老夫妇,怕是八十往上,近九十岁了。
老爷子见两个孩子进来,笑着说道:“老婆子,我把里屋的炕烧一烧,你先给孩子们弄口热乎的暖暖身子。”
钟离沁赶忙摆手,“不必这么麻烦的。”
老人却道:“有什么麻烦的,我们这地方,一年到头见不到几个生人,种着这么多地,我们两口子又吃不完粮食。”
实在是拗不过,老汉出去烧炕了,老太太则是在厨房忙活,弄得刘暮舟跟钟离沁怪不好意思的。
炼气士……说实话冻不着,也不饿。
钟离沁扫了一眼小屋,不大,很破旧,但干净。
但她看向院子边的槐树,总觉得不大对劲,于是说道:“晚点儿去瞧瞧那槐树,应该已经成精了。”
刘暮舟点了点头,“感觉到了,它好像怕我。”
钟离沁白眼道:“你一身雷霆,哪个妖精不怕你?”
此时老妇人端着两碗酸菜面走来,刘暮舟赶忙起身去接。
钟离沁笑着说道:“谢谢婆婆,冒昧的问一句,婆婆今年高寿啊?还有这是哪里,我这傻哥哥不认路。”
老妇人闻言,笑着说道:“傻孩子,心真大。这里是醜持国徽州,不过这荒郊野岭的,几乎无人管。我啊,今年九十一了,那老不死的,比我还大一岁呢。哦对了,听说外面正打仗呢,你们还是回去吧。”
钟离沁略微一皱眉,“醜持国?打仗?”
老妇人点了点头:“也是听之前路过此地逃难的人所说,北边儿的青木国都快打到醜持国京城了。虽然我这老婆子一辈子也没见过当官儿的,但毕竟是醜持国建国之时所生,自己的国就要完了,哎!”
见钟离沁神色微变,刘暮舟便问了句:“怎么啦?”
钟离沁挤出个笑脸,摇了摇头,却以心声言道:“我要是没记错,醜持国建国于二百多年前,亡国都快一百二十年了!”
刘暮舟当即愣住,回过神后又望向老妇人,却又没发现有什么怪异之处。
而钟离沁又问了句:“婆婆家里……再没人了吗?”
老妇人长叹一声,老头子也走了进来,边走边说道:“生了个儿子,本来好好的,可不知为什么,突然间发疯了似的要去做神仙,四处求仙问道,却四处碰壁。近五十年没有回家了,也不知是死是活,一点儿信儿也没有,我……权当没生过这个儿子了。”
老妇人往炉子里添了一把火,呢喃道:“老余,别说了。”
刘暮舟脑中嗡的一声,抬头问道:“老爷子,姓余?”
老人蹒跚着往炕头走去,点头道:“是啊,多余的余。”
刘暮舟余钟离沁对视一眼,各自沉默了。
姓余,求仙问道近两百年……
老两口十分和善,还特意给钟离沁熬了一碗姜汤,说家里就两间屋子,让兄妹二人在一个炕上挤一挤。
两人中间隔着旧棉被,躺下已经快一个时辰了,算时间都快子时了,可谁都睡不着。
还是刘暮舟问了句:“年头儿都对得上,可是这老两口,活了两百年了?他们还不知道外面已经改天换地了么?”
钟离沁猛的翻身,一把扯开棉被,望着刘暮舟,沉声道:“天底下哪里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我……”
话未说完,两人突然同时起身。
“好重的阴气!”
“不止,还有妖气!”
钟离沁喊了一声没骨头,一个瞬身便穿墙而过。
刘暮舟则是甩了一张符箓,紧随其后到了院中。
两人先后落地,可出去之后才发现,整座院子已然被槐树的枝丫藤蔓包裹的严严实实,唯独槐树那边有个出口。
妖气来自于槐树,而阴气,在外面!
刘暮舟几步走到树底下,瞧见外面两道身影之时,便扯了扯嘴角。
只见风雪之中有着两道身影,一人穿黑一人穿白,一个帽子上写“天下太平”,另一个写着“一见生财”。
少年没忍住一句:“什么玩意?鬼?”
钟离沁点了点头,“城隍庙的阴差,黑白无常。”
紧接着,刘暮舟听闻有人言语:“两位小道友,权当没看见吧,别掺和,他们看不见你们的。”
而此时,白无常长叹一声,开口道:“道友,一百多年了,新任城隍已经到任,他们两人已经多活了一百多年,差不多了。今夜若还要阻拦,就别怪我们兄弟不讲情面了。”
槐树之中,也有人声传来:“我也早就说过,余闲究竟是死是活,给我个答案,起码让他们夫妇安心上路了。”
黑无常冷哼一声:“妖槐!莫要得寸进尺,他们寿元早尽,我们阴差拘魂天经地义!百余年来,你耗尽元神去吊着他们一口气,如今你自己也是风烛残年,不要闹得大家不好看!即便我们不来,你还能活几日?”
槐树声音沙哑:“我只是想知道,余闲究竟是死是活。我是他们祖上种下的,我得报恩!”
结果此时,一道雷霆剑光生生穿过老槐树所布设的屏障,走入了风雪之中。
“死了,我杀的。”
钟离沁随后走出,沉声道:“是我们杀的,那余闲自称余半仙,在南边搜罗未出阁的女子,将人制成人傀,伤天害理,我们碰上了,自然要杀!”
雷霆出现的一瞬间,老槐树便是苦涩一笑。倒是黑白无常,没有那么怕,毕竟他们是有官身的阴差。
老槐树收回来自己的枝丫藤蔓,片刻之后,有个老迈身影自槐中走出。
老人望着刘暮舟,深吸一口气,问道:“当真吗?”
刘暮舟点了点头:“真的不能再真了。”
老人深吸一口气,对着刘暮舟与钟离沁抱拳:“多谢万里相告,老朽无以为报,几两残躯,也能助长些修为,二位自取吧。”
话音刚落,刘暮舟与钟离沁各自只觉得眼前一花,再看清周围之时,却都愣住了。
地方还是那个地方,可哪里有亮灯的屋子,哪里有老槐树?哪里有被雪覆盖的良田?
天已经亮了,大雪之中唯独一片荒野,身后只是一棵干枯树桩。
钟离沁倒吸一口凉气,沉声道:“别问,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但她看向槐树,却道:“千年槐,已经死了,你看中间那两块方方正正的木头,恐怕就是我们听到的残躯了。”
她看向刘暮舟,刘暮舟也看向了她。
刘暮舟伸手抹了一把脸,呢喃道:“我们运气是不是太差了点儿?有这手段的人,弄死我们简直不要太容易。”
钟离沁拔出没骨头,撇了撇嘴,嘀咕道:“还不算太笨。”
结果此时,身后枯萎槐树突然散发一阵光华,一枚钱币就这么悬浮在了半空。
是一枚大钱材质的方孔钱,钟离沁伸手将其抓住,却诧异道:“错版钱,两面都是天下大同。”
刘暮舟闻言,当即一愣。
而此时,有个胡子拉碴的挎刀青年转身御剑而去。
“混小子,警醒点儿好,天底下所有的巧合,九成九是人为的。有些辛苦争取到手的机缘,不拿你就是是傻子。但那些白白送上门的,你就要掂量掂量你有没有那个运气了。”
刘暮舟咧嘴一笑,轻声道:“谢了,你要去干嘛?”
曹同笑道:“寻求破境,然后去山外山,问一场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