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林抽刀出鞘,阳光照得长刀反射出金光来。
此时河边的杂役弟子们也都不淘沙了,不知是哪个杂役弟子起哄说:“杀了他,他若做了咱们的监工,咱们还能挖得到水灵矿吗?”
“对,小月姑娘,杀了他!”
杂役弟子们起哄,声音稀稀拉拉的。
而竹廊上的二管事则半边身子躺在椅子上,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商少爷站在三管事的背后,同下面的田林和小月道:“好了,你们可以动手了!”
话刚说完,小月抽出腰间的剑朝着田林疾驰而去。
她速度奇快,眨眼间就出现在了田林的身前。
田林微微有些动容,慌忙横刀挡住刺来的一剑,紧接着侧身转到了小月的背后,作势一刀砍向小月的后背。
小月如同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头也不回的把剑往后一拍,挡住了田林的刀。
他两个打的你来我往,竹廊上的二管事忍不住说:“这样子打,怕是天黑了也没个结果,无甚鸟趣。”
他话刚说完,下面的小月卖了个破绽。
田林顺势一刀刺进了小月的肚子,推着小月撞到了后面的树上。
就见小月的肚子上开始渗血,远处的杂役弟子们惊呼出声,而竹廊上的二管事也露出了一丝兴趣。
“好了,田林获胜,监工——”
竹廊上的商少爷话没说完,田林把刀从小月的肚子里抽了出来,接着一刀割断了小月的喉咙。
小月不敢置信的看着眼神冰冷的田林,张了张嘴,只听到‘嘶嘶’的喷血声在喉咙处响起。
这一变化让竹廊上宣布决定的商少爷话只说了一半,紧接着就戛然而止。
也让三管事一怒之下拍碎了椅子,脸色阴沉。
唯有二管事瞬间没了困意,起身鼓掌,连说了三声好字!
“姓田狗贼,你敢!”
商管事勃然大怒,直接踹断了栏杆转瞬间就飞跃到了田林的身前。
他一掌拍在田林的肩上,田林整个人如断了线的风筝般撞飞出去。
这其实也是计划好的,原本是田林伤了小月,商少爷出手责怪田林背叛自己、背叛三管事,于是主仆反目——
但现在计划有所改变,田林把这‘伤’字改成了‘杀’字。
此时,场中的人只看到商少爷半跪在地,把小月紧紧地搂在怀里。
让二管事和三管事惊讶的是,他们从没见过商少爷露出过如此惶急的表情。
但此时,商少爷就是那样的惶急。
他抱着小月,几乎是半跪在地上,一面用手指封住小月的几条穴位,一面拿出药粉抹在小月的喉咙处,就见破口的喉咙竟在肉眼可见的愈合。
但商少爷仍抬头可怜巴巴的看着三管事说:
“三管事,求您刺一枚续魂丹,救救我这丫鬟吧!”
但小月刚刚‘坏’了事,使他三管事不但输了局,也丢了面子,三管事哪里肯救?
他一甩衣袖,怒道:“别说续魂丹珍贵,就算续魂丹不值钱,我也不会把它浪费在这个废物身上。”
三管事拂袖就走,显然是不想在这里多呆了。
商少爷大急,连忙抓住了三管事的裤腿。
但他还没来及说话,三管事一脚踹在了他的胸口,直接把他踹飞出去几丈远。
“小月姐,小月姐——”
商少爷滚出老远后,又飞快的爬回小月身边。一手脏兮兮的泥被他在衣服上擦干净,就见他小翼的捧着小月的脑袋,说:
“你现在还不能死,你还没能帮我成为内门弟子呢。”
“呵呵,小商啊。不是我说你,你说我们刘家几兄弟你跟谁不好,偏偏死忠老三。现在好了吧?”
二管事没着急离开,而是幸灾乐祸的说了一句。
商少爷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跪在二管事面前说:“二管事,你救救小月吧,看在十三娘的面子上,往后我会听你的话。”
二管事却道:“续魂丹太贵了,你的丫鬟不值这个价。至于你嘛——你也不值这个价呢。”
“滚,都给我滚!”
等二管事宣布田林成为矿院监工离开后,商少爷冲着周围的杂役弟子怒吼了一声。
他接着搂紧小月说:“你坚持一会儿,我带你去见十三娘。”
小月却道:“少爷,来不及了,让我歇会儿吧,我现在好累。”
那些杂役弟子作鸟兽散,连河边也不敢呆了,只穿着个裤衩儿往其他山上跑。
韩力要趁机带走田林,却对上了商少爷杀人的眼神。
田林摆手让韩力离开,自己则吃力的倚在树干上说:
“少爷不是要我取信二管事吗?我杀了小月,彻底得罪了少爷和三管事,不是更能取信他?”
田林真没想到一向无情的商少爷会对小月有这么深的感情!
按道理,他真对小月有情有义,当初自己挟持徐管事时,他就应该为了小月救下徐管事,而不是逼自己杀小月的父亲。
可如果他对小月真的冷酷无情,现在这番样子,又是为什么?
难道是为了骗过三管事和二管事?
“什么狗屁二管事三管事,我统统不放在眼里。姓田的,你敢擅作主张,我要拿你的命给小月姐陪葬!”
商少爷抬手,要对田林动手时,衣袖却被小月扯住了。
就见小月张嘴,嗬嗬的发不出声来。
商少爷用手轻抚了一下小月的喉咙,便听见小月嘶哑着嗓音道:
“少爷,他说的不错。我死了,二管事就不疑心咱们了。这对你的计划,有大好处。”
商少爷哭了,说:“为了这劳什子计划,真的值得吗?”
小月说:“只要少爷能够筑基,小月的死就是千值万值的——
少爷也别难过,那个田林虽不如婢子忠心,却比婢子聪明更有天赋;少爷好好控制他,他一定会帮少爷完成心愿的。婢子死了,少爷再叫十三娘帮你找个更好更漂亮的丫鬟吧。”
商少爷连连点头,泪珠断线似的打在小月的脸上。
小月笑了笑,道:“田林,少爷送我的刀,你该还给我了。就让这把刀,跟我一起下葬,这样黄泉路上也不孤独了。”
商少爷抬头,看着田林。
但田林此时难以动弹身子,有些吃力的举起手里的刀来。
就见商少爷隔空一抓,田林手里的刀已被他摄入了掌中。
“好,小月姐,我带你去找葬你的地方。你能再给我唱首歌吗?就唱小时候我还没进宗,你哄我开心时的那首歌。”
他抱着小月拿着刀离开,矿院的杂役弟子们这才从各处大树后探出头来。
韩力走到田林跟前,抬手点了田林几处穴位,接着掏出一包药来。
田林连忙摆手拒绝了,说:“韩大哥还是帮我准备两碟帽儿根吧。”
帽儿根在田林的词条里是一味疗伤的宝药,但在韩力的眼中,只是一碟比较便宜的菜品。
他皱眉道:“吃帽儿根做什么,帽儿根不能治病。而我手里的药,却能救你的命。”
“别,韩大哥,还是带我吃帽儿根吧。”
田林扫了韩力手里的药一眼,紧接着摇了摇头。
在词条显示中,韩力手里的药虽然不是毒药,但这时候与自身症状不但不对症,而且还相冲。
那也跟毒药无异了。
隔天从早上至下午,田林的伤势才得以缓解。
他看韩力已换了一身长袍,把一个床单裹作的大包裹放到了门口,又把他屋里的书箱一个个放到了田林这边。
“这些书啊弓啊,我是带不走了,就留给田兄弟做纪念。”
田林咳嗽着,从腰间解下那把从矿场里带出来的匕首。
“我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唯有这把匕首是‘朋友’送我的。”
田林把匕首递到了韩力身前:“今日一别,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见面。韩大哥不嫌添个累赘,便把这匕首带到身上吧。”
韩力听言,把匕首接了过来,珍重的揣进了怀里。
他又笑着拍了拍田林的肩膀道:“你也不用送我了,等你将来成仙后,记得来衢州通河县的韩家湾来找我。”
他说不用送行,田林怎么可能不送他呢?
眼看着韩力背着包裹出了屋,田林跟出门时,便看见矿院几乎所有的杂役弟子都站在廊下。
“韩大哥,你走了,将来咱们怎么办?”
有杂役弟子竟然哭了出来,从哭腔里就能感受到他们的绝望和委屈。
韩力先偏头看了田林一眼,见田林面无表情,于是他安慰众人道:“大伙儿以后听田监工的话,想必田监工不会为难大伙儿的。”
又有人道:“韩大哥,我在鬼市时听那些行商们说,咱们赵国如今并不安稳,正闹血教,你可千万要当心。”
韩力拱手同那人道:“多谢兄弟关心,韩力走南闯北也不短日子了,知道世道的险恶。”
“好了,大伙儿也别废话了,免得耽误了韩老大的时间。都把准备好的盘缠拿出来——韩大哥去衢州,路上怎能少了银子?”
一个壮汉把淘沙的布袋取出,先自己往里面塞了把银子,足有十两之多。
其余人也上前,有放二两的,有放七两的,便连喜欢赌博找老婆要钱的胡三,也摸出一两银子放进了布袋里。
韩力连忙上前道:“诸位,这些银子是你们好容易攒下来的。况乎韩某这些年省吃俭用,已备下了足用的盘缠了。”
不容他多说,那壮汉道:“韩大哥备了多少盘缠那是你自己的事儿,但咱们送多少盘缠也是我们的事儿,韩大哥可不能拒绝咱们的心意。”
胡三也说:“是咧,该说不说的。韩大哥做监工来,没抢过咱们一个子儿,也没为自己谋过一分利。平日里大伙儿不说,可都敬佩韩大哥的为人呢。”
“好!感谢的话韩某不说了,他日大伙儿来衢州通河县,韩某必定扫榻相迎。”
他抱着鼓囊囊的布袋,脸色激动得有些潮红。
“韩大哥且住,咱们人太多不好全离开院子。又因为身份的原因,不能送行太远。所以备了一坛践行酒,为韩大哥践行。”
说话时有人抱着酒,有人端着装满了陶碗的传盘。
便见一人拿了一只碗,一人倒了一碗酒,轮到田林时也不例外。
一行人满饮了酒,韩力擦了擦胡须上的酒水笑着说:“钱也收了,酒也喝了,大伙儿不会再留我了吧?”
田林也道:“时候不早了,大家就别耽搁韩大哥了。”
他一开口,不知场面怎么就冷了两分。
田林也不管这些,只偏头跟韩力道:“韩大哥你虽然得了二管事给的放行牌,但恐怕三管事还在气头上。邀月宗不是你久留之地,尽早离开为宜。”
韩力点头,冲着众矿院弟子拱了拱手。
等他背转身同田林离开,身后便有人唱道:“华花郎,走四方,刀山火海我敢去,龙潭虎穴也敢闯。华花郎,离家乡,终有一日成仙回,风风光光见爹娘——”
这声音一直飘到剑峰也不曾停歇,韩力一面上问道山,一面擦了把泪:
“华花郎的别名叫作蒲公英,你知道蒲公英吗?”
“华花郎就像蒲公英一样,它们因风而动背井离乡,要找一处更好的能让自己生存的地方;但风太小,它们大多落在灌木丛里,争不过那些更大的植物,最终受到抑制死亡——
风太大又未必是好事,它们或上高山或入溪流,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去;只有绝少的,能乘风而起,避过了鸟鼠的攻击,到了一处适宜它们生长的地方。却也避不过异地生根,再无可能回到家乡了。”
此时已到了山门处,韩力扭头看着田林:“华花郎注定是要背井离乡的,往后我就不做华花郎了。田兄弟,这些银子就送给你吧。”
他说话时,把矿院杂役弟子们凑的百来两银子递给了田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