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银猿瑞郎用计将杨莲醉倒,亵污仙体。杨莲醒来,只觉疼痛,恰银猿端汤进来,让她净面梳妆。杨莲细想前情,知中了银猿奸计。今又看他抛头露面,岂有不恨的。当下抽出宝剑,跳下石床,怒皱娥眉,大叫一声:“忘义猿贼,负恩野狖。你怎敢污我仙体,看我不宰杀了你。”
说着一把利剑刺过,银猿举石凳招架,温笑道:“夫人不必动怒,瑞郎初次生情,不懂那事,所谓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巧也。”杨莲咬牙恨道:“猿贼,你安敢如此?你不怕玉皇动怒,天兵下凡吗?”
银猿笑道:“好说,好说。到时请舅丈作证,内兄主婚,你我名正言顺,你也少受天管,与我在这洞天福地做一世逍遥夫妇有何不好?不强似你:孤寒寂寞望云愁,夜夜伤心对月流。杨莲听了这话,少不得回忆天庭禁锢,不由得玉著盈眸,凝眉抽咽。
“嗒”一声宝剑触地,银猿直腰长高,将其揽入怀中,撩起刘海吻加额,脉脉含情道:“我待夫人如天之日月也,无那夫人急于归去,瑞郎百思无计,只得出此阴损之策,只为能与夫人联袂互顾,虽九死而无一悔也。”杨莲心为之一震,叹息一声:“下嫁野猿,非我之愿也,奈何生米熟饭,我不得不如此也。”
于是同意嫁他为妻,众猴张灯结彩,布置婚堂,夫妻花前月下,古洞荒山,桑间濮上,云雨之爱缠绵不尽。众猴倒是偶尔碰到,并不在意。只有那黑叶猴全看在眼里,心有不甘,想着夺人之爱,图一时之快。这真是:
人猿相交已为怪,又引旁猴妒忌心。
话说那黑叶猴心怀鬼胎,一门心思想得到杨莲。一日清晨,银猿随众猴去觅食,黑叶猴得了机会,潜入杨莲闺房。
杨莲正坐镜梳妆,猛然看到镜中有个黑东西闪了一下,慌的把描眉的木炭笔掉在地上。她转身惊叫:“谁在那里?”黑叶猴露出头来,又把杨莲吓的咬舌一惊,只见他:
身长米六,头肩硕大底盘小,腰粗腿细鼻子长。葫芦脸型雪绒密,剩下全身都是黑。
黑叶猴见了杨莲,嘻嘻哈哈作揖道:“夫人,小的这厢有礼了。”杨莲粉脸泛红道:“哪来的狗东西,谁要你的礼?”黑叶猴道:“夫人,香闺寂寞,对镜伤心,我见你可怜,特来给你排解排解。”杨莲唾他道:“狗东西,哪个香闺寂寞?哪个对镜伤心?哪个要你排解排解?你快滚出我房,迟了小心你狗头不保。”
黑叶猴已是中了情毒,看的久了忘了性命。只管上前去,揪着杨莲衣裳,杨莲一跑,拽下一条来。杨莲见他已疯,不能蛮拼,只得智取。于是虚情假意的问道:“黑郎,你先别动,且听我说。我何尝不想与你欢爱,奈何我已是有夫之妇,我不能有悖人*伦,以一身而侍二夫也。待我与他分了,你再来提亲,岂不两便?”
黑叶猴不只是计,只当她是真心,激动道:“啊呀,原来夫人早有此心,是我馋狗等骨头——急不可待了。夫人你要快的点跟他离,莫要让我等的心慌。”杨莲假意道:“一定,一定。”黑叶猴高兴的上蹿下跳,心里美滋滋的,真是一副小人模样。
再说银猿采摘回来,杨莲将黑叶猴撩逗之事告诉银猿,银猿恨道:“这天杀的,我不欺你妹,你来辱我妻。何况古语有云:朋友妻,不可欺。”骂骂咧咧,越骂越火。骂到最后就拿刀去杀那个黑叶猴,是杨莲叫住他说:“若真有胆量替我出气,不必急于一时。我料半月之内,他必来之,到时候你却藏起来,待他图谋不轨时你再出来将他杀了,也不至伤天害理,滥杀无辜。”银猿脑子笨。听谁说的话长,就以为谁的话就是对的。
半月后,又是清晨,杨莲依旧在梳妆台上打扮,猛听的门响了一下,杨莲知道那货来了。装作不动声色,继续描眉化妆。果然黑叶猴潜入房中,见室内无人,便当面呵斥道:“夫人,因为你红口白牙,尽说假话把我害得不浅也!”杨莲故作吃惊道:“我怎么说假话把你害得不浅来?”
只听黑叶猴道:“自古憨拙的汉子会疼人,漂亮的女人爱骗人。半月前是你亲口说要和那银猿分了,要和我在一起。我听了一激动就把家里的几千亩果树、菜地卖给别猴,得了钱造了三间草舍,余钱又一激动买了一辆马车。如今就等你过门成亲,你给我来拖延计,既不和他离,也不回我话。我家里要吃没吃,要喝没喝,这不实在饿的不行了,来你这找点吃的,顺便看看你的事情。”杨莲去给他拿了香蕉、葡萄、桃子、杏子等物,他吃饱后,杨莲问:“敢问你那几千亩果树和菜地卖了多少钱?”道:“不景气,砍砍价,只得了五百块。”
又问:“三间草舍多少钱?”道:“有贵有贱,贵的六百。贱的四百块。”问:“你怎不买贱的?还省几块。”他倒会说:“我想着你跟了我是两个人,保不齐日后生个孩子,两个加一个是三个。三个人住就得住三间,所以我就买了三间草舍,共花四百八十块。剩下二十块本不想花,但一想到你是我的女人,心里一激动就花了,买了一辆马车。如今你食言而肥,叫我人财两空,吃不上,喝不上,要不是你天生美人,我早就害了你也。”
杨莲道:“当初只为躲你,就信口一说。没想到你信了真,叫我成了小人。你若没吃没喝,看看我这里有甚值钱的家当,你拿去卖了好生活也。”那贼猴又认了真,直道:“此言为真否?”
杨莲点头。刚点了头,那猴就扑过去抱起杨莲,扛在肩膀上道:“如此,我只要你。”杨莲吓得金钗落地,乌发散开。双手呼救。
银猿听见呼救声,左操宝剑冲出,见黑叶猴扛着杨莲奔跑。银猿善跃,两个刨土脚赶上黑叶猴,抽剑一挥,把黑叶猴左臂砍断,猴巨疼将杨莲扔出,被猿接住,丝毫未损。那猴少了一条左臂,血流不止,尖叫不已。引来众猴观看,都来为他敷药包扎,血止住了,众猴大骂银猿,银猿不堪其辱,要拔剑杀之,众猴惊骇,各自逃去。
近日间,杨莲愁眉苦脸,无欲寻欢。银猿不得欢乐,好生难受,问为何愁眉苦脸。杨莲道:“我常听人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可自从委身与你,也就吃穿而已,却不能有所依怙,你身为大丈夫不能庇佑妻子,屡屡叫我含羞受辱,真悔不欲死也。”
杨莲玉著纷纷,银猿心酸,又无他法,只问妻子:“夫人受辱,我之罪也。但请夫人教我,我定不负之。”杨莲乃收泪道:“普天之下,唯王者不欺。这鹊华山流金洞素来无主,你何不称王称霸,叫他们服你的管,从此以后,你做大王,我做王后,不受人辱,专享富贵,岂不美哉?”银猿听说要当大王,高兴的连蹦带跳,不胜欢喜。迫不及待拿了一个铜锣,敲锣聚众,当下万猴来聚。
众猴见敲锣的是银猿,多有不齿之心。众猴在底下嘻嘻玩耍,喧哗打闹。银猿又敲了一通锣,才静了下来。刚开始众猴懒得听,最后听到要当大王的话,众猴立马摇头摆臂,以示反对。银猿道:“论年岁,我乃盘古残气所生,至今已有亿万之年。论资历,我与天下万物一同而生,就是天上的神仙也管我叫一声兄弟。论功德,盘古开天地之时,世界本无人类。是女娲娘娘下界造人,以我为形方造出人类。如此这般,我还做不了尔等之主吗?”
众猴道:“休说大话,我们素知你的秉性。你贪婪自私,爱说空话。乖戾不仁,好图虚名。德薄志轻,不义之辈,何来的厚脸皮要做我们的大王?”银猿本想着众人抬举,没曾想这般奚落,不由得甩开嗓门,龇牙猿啸,继而大哭。那哭声:
凄凄惨惨,呜呜咽咽,先如短笛后长箫,尽是凄凉之乐。寒蝉凄切,其声也悲。望帝啼鹃,其情也苦。涕泗滂沱,声泪俱下,说什么申包胥、刘玄德,林黛玉。哭声不过三百响,泪水一乘百万滴。怎如这银猿一哭天暗淡,再哭鬼来缠,三哭愁雨秋风吹不散。这一场哭,直哭的江山色变,万物逢秋。生者欲死,亡者欲生而复死。
那猿哭的众猴肝肠寸断,死伤大半,余者纷纷逃窜,誓不与之交。猿见死了不少猴,矜笑道:“与俄斗,何其愚也!”
再说黑叶猴被银猿砍断左臂,恨不欲死。正行深山茂林间,突东方上空阴晴不定,风雨转变。黑叶猴听祖辈人讲,盘古开天辟地之后,身体化作星辰万物,就连盘古身上的污垢也化成了法力无边的恶魔,这恶魔便是十凶兽。十凶兽看官尚有印象否?这十凶兽乃是梼杌、獬豸、犼、重明鸟、毕方、饕餮、朏朏、诸犍、混沌、庆忌。昔日,真武大帝往不周山风谷口捉兽,这十兽恃强逃脱,还咬了他一口,弄成个金银脸。
原来十兽逃脱之后,来到东鹤神洋,常常毒杀生灵,吸食人命。玉帝感念上苍好生之德,又念女娲造人不易,不忍见苍生涂炭。乃封真武大帝为“九天荡魔天尊”,领天兵十万下界除魔。
真武不敌,败囚其中,不使归天。有生逃者上报天庭,要求派兵救援。众神知之,皆恨真武无能,有失天庭颜面,不愿出兵。独玉帝曰:“胜败乃兵家常事,孰言为神者必胜,而为魔者必败乎?”于是不听众神之言,教李天王发兵救援,皆不能胜。
帝见不胜,遂遣使求和。十兽蛮不讲理,提出:“必使天为我用。”
众神怒道:“这还了得?天为他用?这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么?真武出战不利,本当问罪。如今又使天颜丧损,早该死哩!”玉帝笑曰:“战无定数,卿何苦责人太深。”群臣皆服,众神佥拜。
玉帝答应了十兽条件,才放回真武大帝。真武自知兵败蒙羞,自上斩神台。玉帝闻之,降旨免死。众神问故,帝曰:“朕若杀真武,无异于自毁长城。”真武大帝愧叹不已,泪流不止。
后来群雄皆灭,他们也都没了好斗之心,隐居在东鹤神洋之东吕贝山金加洞。
黑叶猴去了吕贝山,果见好山:
奇峰秀景,飞泉瀑布,世外桃源。山光纵有千般好,不愿提笔赋一诗。穷山恶水居苦众,可怜美景却住妖,
十兽正睡的香,只听小妖叫唤道:“鬼来了,鬼来了!”十兽惊醒,扯住小妖道:“鬼在哪里?”小妖道:“在门外。”十兽道:“那鬼什么模样?”小妖道:“那鬼高如巨人,凶如山神。全身上下黑不溜秋,只有脸上有些雪花毛毛。那鬼左臂断了,红丝丝还往下滴血。”
十兽道:“想是咱们妖洞里有人杀了他的兄弟姐妹,他一看死了兄弟姐妹没活路了,也自杀了。在地府见着了他的兄弟姐妹们,兄弟姐妹又把咱们供了出去,他要逃出地府,阎王不让,于是他就大闹地府,被阎王砍断左臂,他才得以还阳。他出来第一件事必是要找真凶,雪亲仇。”吓得洞内大小妖魔胆战心惊,坐立不安,都跪在一起请命:“求十大王救命。”外面黑叶猴敲了一下门,里面就说:“鬼进来了,快把门插好,再搬几块石头堵死。”
十兽审问:“你们谁杀了他的兄弟姐妹,自家承认,我拨十万块给他立碑。”众妖一一诉道:“我等雄霸宇宙亿万之年,在不周山时,固然打死不少生灵。但自从来到这东鹤神洋,我们就隐居在这吕贝山,金口洞。也是以余威享富贵,天热了就吼一声,上天自会下雨。天冷了就再吼一声,上天自会出太阳晒着。脸上有一点汗,也不用擦。只需吭一声,天上就会刮风把汗吹干。哪怕是睡到天亮,还想睡,那一定还是夜晚,天上也不敢把太阳升起来。就算是困的要命,只要不去睡觉,哪怕是到了半夜,天也不敢把太阳落下去。大王们如此余威,尚不杀生,小的们就更不敢了。平日里寂寞时也就抢个娘子,睡个姐们。饥饿时见谁家养的猪牛羊,就夜里偷逮着吃了,骨头也不吐。黑心来时收受贿赂,勒索好处。凡此种种都是大王知道的,但是绝对不敢杀人害命,吃自家官司。”
老魔二魔三魔道:“小的们不愧是大王的好家眷,知道门风,记得祖训。我看定是什么游魂野鬼走错门了,小的们给他点阴司票子,茶点果品打发了去罢。”
小妖们这才舒了口气,都把准备好的鬼票吃食敬奉给黑叶猴,黑叶猴见开了门,直叫道:“十大王爷爷,我是鹊华山流金洞里的猴类,我叫黑叶猴,因有事相告,特来拜望。”这声音早已传到十兽耳朵里,十兽道:“听差了,听差了。不是鬼,不是鬼。”即令:“开门迎客。”
小妖们不敢怠慢,果真开门迎客,十兽出迎,进门上座,摆仙酒啃仙肉不提。吃喝间,十兽问:“仁兄哪里人氏,到荒山有何贵干?”黑叶猴作礼道:“大王在上,不敢造次。我乃鹊华山流金洞人氏,与大王家东西相对应也。只是年长日久不走动,生疏了也。因我那里出了个异类,叫做银猿瑞郎的货色。他抢我妻子,夺我门户。占我同宗,断我臂膀。我听人说,十大王乃先贤盘古之托生,甚有法力,故此诚邀以灭猿贼,至时愿与大王平分天下,互通有无。”
十兽个个愁眉苦脸,叹气道:“不瞒近邻,要说以前,我等自然是法力无边。自群雄灭后,天下寂静不争,我等懒不出户,饥时天给肉,渴时天给水。热时风给吹,冷时日多晒。我等十兄弟舒舒服服过了几百个世纪,如今髀肉复生,怕是不能上战场也。”
黑猴变了法道:“那银猿也是盘古所托生,也是亿万年得过且过,并无多大出息。那猿还夸海口,说他是人类先祖,天神兄弟。还说当年十凶兽作恶,是他收服的。把大大王抽筋,二大王刮骨,三大王跺脚,四大王挖眼,五大王掏心,六大王取肝,七大王剪肺,八大王破头,九大王当驴骑,十大王当猪骑。”混沌、庆忌二魔听了道:“这猴定是外国的。”问:“怎知是外国猴?”二魔道:“本地猴要吃就吃,管他心肺肝脏的一并煮着吃了。他这外国猴不懂的本地风俗,哥哥们都被他吃了,剩下弟弟两个倒被他当成畜生骑了。古人云:士可杀不可辱。哥哥们若与弟弟是一心,就聚兵点将,兵发鹊华山,一来好重振雄风,再立威名。二来好与弟弟出气,赶了那外国猴,还本地生灵一片净土。”
大魔头二魔头带头起兵,大小妖们欢呼雀跃,争做先锋。十兽令黑叶猴带路,浩浩荡荡开进鹊华山,这真是:
愚猴只顾消他恨,一恨招来千万恨。
话说银猿与杨莲正温柔间,猛听外面众猴吵闹,出来细听,原来是十凶兽带兵打来了。好凄惨,但见:
魔鬼启獠牙,野兽舞干戈。喋血纷争自号强,党豺为虐,残民害物,踏碎山河好故乡。封豕长蛇,钩爪锯牙,寸土寸肤满是伤。亲人呼不应, 一路焚烧抢 。血泪齐流问苍天,何时将报应算在他身上!
话说十兽率众攻来, 小银猿见他个个身躯壮大,且面目狰狞,早吓得魂不附体,哪里还晓得有吞天吐地之功呢。山中各洞猴类也喧喧嚷嚷,互相不顾,你杀我打,都要内乱,向贼魔表功。杨莲叹息,眼睁睁看着这番场景,不由得高声制止道:“所谓弟兄不和邻里欺,将相不和邻国欺。眼下当以御敌为要,不可内讧。”众猴道:“俗话说强者为尊,我等不能自保,不如降者求生。”
说着洞中几万只猴儿,按老小长幼次序排列一队,出洞乞降。小银猿痛骂不止。未几,十凶兽化作人形入洞,将小银猿一把抓住,提起来狠摔在地,摔出内伤来,咳了一滩血。杨莲见状,拿出降魔对金杵与之强战,终被擒住,见之美丽,出手乱动。小银猿欲哭无泪,哀号悲泣的气力也没有了。这才是:
早知今日情无用,何必当初要动心
毕竟不知小银猿是生是死,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