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车辆在京城内开出,许朝阳尽管才到北平不久,可依然看出了不对。
“这是去哪?”
他穿着笔挺的军装,望着前方越来越偏的路,问了一句。
许朝阳没觉着自己怎么着,开车的司机却在回应这句话的时候,显得很紧张:“房……房山……”
许朝阳脑袋里这根儿筋一下就紧起来了,扭头就问:“你磕巴什么!”
后排座椅上,一只手伸了过来,轻轻搭在了许朝阳身上那一刻,车内的环境才稍微缓解了一些。
“朝阳,路没错。”
是何应勤。
许朝阳的行为让何应勤很满意,他觉着眼前这个小伙子很尽职尽责,看见路越走越偏就以为有危险,要立马问清楚,如今这么负责任的人可不多了。
可许朝阳哪是为了他啊?
这是让世道给磨的,从许家窝棚的突然袭击,到这一路上由东北打无准备之仗一直打到了京城,他如今稍微看见点不对劲儿的地方都草木皆兵。
至于司机……
别说司机了,就许朝阳那把眼睛一瞪的浑身杀气,何应勤有时候看着都不舒服,司机说话哆嗦也正常。
“这儿是袁大总统总统的故居。”
袁大总统!
许朝阳总算是想起了那位曾经差一点就制霸天下的人物,他年轻时候的英姿和年老之后的糊涂,让本该伟岸的身影在历史中显得……
“袁福珍啊,是袁大总统的女儿,之前嫁给了一个摄影师……”
这年月的摄影师和许朝阳那个时代可不一样,是正经的好工作:“后来这个摄影师有了外宅了,袁福珍受不了这个气,一怒之下提出了离婚。”
“什么!”
许朝阳都听惊了,这个时代,他还是头一回听人说起‘离婚’这个词儿来。
“这不嘛,如今袁福珍刚刚回京,就邀请了京城名角儿、各界名流举办了这次堂会,像是在欢庆什么一样。”
何应勤看到许朝阳的表情出现在倒后镜里,笑了出来:“最开始我也很震惊,只是,袁家虽然倒台了,但散落在各处的袁家人要是聚集在一起,势力依然不小,为了北平的安定,我还必须得出席,在了解袁家现状的同时,也只能来见见这个新时代女性。”
“唉,曾经一个陆小漫就能闹得几大才子争风吃醋、满城风雨,有时候你还真不能小瞧了女人。”
他话锋一转:“朝阳啊,辛苦你了,军人本该作为国之利器,如今,却为了我的安危让你参与这种场合。”
这何应勤由里到外都让你觉着他是个好领导,说的每一句话都在点子上不说,还能顾虑你的面子。
许朝阳低头道:“鞠躬尽瘁、鞠躬尽瘁。”
何应勤忽然笑了,直接接话:“鞠躬尽瘁到,纵兵持枪在北平军分会军需处仓库抢夺军火?”
“人家可说了,你们217团光搬单据上没有的军备,就搬了足足两个多小时,给营房都快塞满了,如今217团的战士,那都是搂着手榴弹睡觉。”
“啊?”许朝阳木呆呆的把身子转了过来,刚看向何应勤……
呲!
司机一脚刹车将车停在了袁府门口,车子开到地方的时候,袁府门口已经车水马龙了。
尤其是当许朝阳打开车门刚一下车,早就等候在此处的记者纷纷拎着纸笔冲了过来:“这不是217团的许团长吗?”
“许团长,您作为喜峰口一战的最大功臣,也来参加袁福珍小姐的堂会了嘛?请问您和她是什么关系?”
“许团长,作为国家的抗战典范,请问您什么时候会回到战场上,将日寇驱赶出我们的国家?”
“许团长……”
咵、咵、咵!
何应勤都没下车,只见许朝阳冲着车后的卡车挥了挥手,217团新一营一连的战士就拎着枪从卡车上冲了下来,当他们冲入人群,如同人墙一样挡在记者身前,端起枪怒吼:“后撤!”
那群平日里嘴皮子很溜的记者连个屁都不敢放,直接退向了路边,最终被拦在人墙之外。
这时候,许朝阳才站在车旁用大拇指在裤腰带上捋了一圈,确定周遭没有生人了,回头打开了汽车后座车门。
何应勤就是这个时候下来的。
“快看,是何长官!”
“怪不得用许团长这种人物护卫呢,这就像好马配好鞍。”
何应勤在人声鼎沸中钻进了袁府,许朝阳紧随其后,一个连的战士都不用他许朝阳吩咐,自觉上前开路,只留下了两名士兵作为岗哨站在门口。
“何长官到!”
何应勤刚一进院,就看见中式四合院内摆满了铺着白布的餐桌,餐桌上,放着西式糕点、洋酒、糖果和可口可乐玻璃瓶的饮料,给这个雕梁画栋且十分古朴的院落弄得中不中、西不西。院落里的人就更加有一种跨越时代的观感,有穿西装的、有穿长衫马褂的、有穿军装的……
整个院落与这个时代有一种很奇怪的契合感,都是那么混乱不堪。
“何先生。” 院落正中厅堂内,一个身穿旗袍的女性走了出来,她上身围着厚重的紫色披肩,下面却穿着丝袜、高跟鞋,说话时嘴里还在冒着哈气,你也不知道她在这身打扮之下是冷是热,倒是让许朝阳想起了一句专属于他那个时代的话,叫‘为了青春美,冻死不后悔’。
“侄女给何长官见礼了。”
这女人说话都让许朝阳别扭,侄女得给叔叔行礼,下属才是给何长官敬礼,你这个侄女给何长官见礼是个什么意思?
何应勤也不挑,笑呵呵的走了过去:“福珍啊,没想到你的交际圈子如此广泛啊,我不光看见了京城、淞沪的诸多才子佳人,这还有各洋行的著名买办、银行经理,呦,那儿还有电影明星,你这面子比我大啊,叔叔不怕你笑话,有时候,叔叔想请这些人来都请不到啊。”
叔叔?
许朝阳怎么看何应勤也没比袁福珍大多少,俩人往一块一站,跟哥俩似的……
“这位是?”袁福珍没顺着何应勤的话茬接话,而是看着许朝阳问了一句。
“朝阳,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
许朝阳过去了,他有点尴尬,打来到这个时代就没怎么交际过的他,也不知道是应该敬礼还是握手,于是,手在脑袋上划拉了一圈后,冲着袁福珍伸了出去。
“呵呵呵……”袁福珍被逗笑了,很直白的说了一句:“你可真逗。”
许朝阳当场就撇过了头,他现在一脑门子官司,还没弄明白怎让人扣上了一个‘抢夺军需处’的罪名,哪有时间和你逗啊?
“这位,就是杀得日寇叫苦连天,在热河干掉了崔兴吾、张海鹏,在赤峰干掉了日军一个联队、又在喜峰口外剿灭日军一个旅团的最大功臣,如今军旅之中杀日寇之最,被国府当成典型宣传的许朝阳,许团长。”
何应勤这小广告一打,院落里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袁福珍更是看着许朝阳说了一句:“我听说过许团长的大名,许团长喜欢听戏,还亲自下场捧过马连良。”
“哦?”何应勤看了一眼许朝阳:“这我可不知道。”
“何长官!”几个上了岁数的人,穿着长衫奔这边走了过来,何应勤随口说了一句:“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话题聊,我就不打扰了,正好碰到了几个老朋友。”
他走了,竟然就这么给许朝阳甩到了袁福珍面前……
许朝阳一琢磨,倒也合理,如今北平的一号长官,和这么个女人有什么可聊的?可碍于袁家的面子也不能不做做表面工夫,而他来这儿的目的就是要查看整个北平的动向,自然得抓紧时间。
许朝阳给手下人使了个眼色,机警的王天浩立马跟了上去,这种场合,许朝阳可不敢带着屈勇来……
“许团长?”
袁福珍拎着两瓶可口可乐走了过来,脸上还带着笑意:“许团长,报纸上说,您对咱们的戏曲很有研究啊。”
许朝阳立马回应了一句:“鄙人更擅长枪炮。”
他是真不知道说什么,如果许朝阳能像那些渣男一样胡说八道,在属于他那个时代早结婚了。
“许团长真的这么不善言谈么?还是,在福珍面前连应酬性的欺骗一下都不愿意?”
“啊?”
袁福珍解释道:“其实这种场合,就是大家你骗骗我、我骗骗你,就像陀思妥耶夫斯基说过的,谁最会欺骗自己,谁就能过得最快活。”
“啊……”
袁福珍一看许朝阳这反应,和一双眼睛根本不在她身上停留的状态,马上就明白了对方是什么意思:“许团长……”
“福珍姐!”
一个穿着西装的帅气小伙走了过来,就在袁福珍和许朝阳聊天的时候,站在了她们旁边:“这位就是许团长吧?”
袁福珍只能勉强笑道:“许团长,我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张伯局,天津盐业银行董事长张震方的公子。”她们两家还真有亲戚,张震方是袁大总统的兄嫂之弟,尽管袁大总统已经没了,但这一脉在平津地带依然盘根错节。
张伯局?
许朝阳看了对方一眼,他认识的张伯局可不是民国四公子之一,他认识的张伯局是毕业于陆军混成模范团骑兵科、在HEN省暂编第一师任参谋的军人。
张伯局冲许朝阳一拱手:“许团长,久仰大名,您在通辽城外指挥日寇赴死的手段、和在热河穿插操控整个战局的心思,一直让我们津津乐道。”
“我一直都想问您,当时在通辽城外,您是怎么让鬼子直扑你们的防区、从而将其歼灭的?”
“鬼子怎么会如此听话?”
说到这儿,许朝阳一下就来了精神,回过头微笑着说道:“不打机枪、步枪只开半数。”
“妙啊……”
“妙啊!”
“这鬼子里也有人欺软怕硬,在您控制火力之下,只会觉着您的防区火力不足,等敌靠近,这时候再火力全开,日寇已经后退不及啊!”
他这一开口,周遭北平城里的达官显贵子女都围上来了,那对许朝阳的崇拜之情,溢于言表。
袁福珍没想到在老百姓崇拜电影明星、京剧名角儿、才子佳人时,这位在军旅生涯中于战场上为国扬威的团长,才是他们这群‘偶像’眼中的偶像,许朝阳被这群小年轻里三圈、外三圈围了个水泄不通,国府对他宣传力度之大,已经深入到了每个顶层子女的心里。
而最吸引女人的雄性统治力此刻开始在许朝阳身上散发了出来,他是不知道谁叫陀思妥耶夫斯基,可他往这儿一站,哪怕现在冲着这帮达官显贵们说自己一个字儿都不认识,也丝毫不耽误这群人对他的敬仰,反而会让人觉着这个人物的战绩更为传奇。
对,这就是男人最为吸引女人的地方,那就是你得随时能一步跨出去,站在世界的最高点,让她们仰望,也就是许朝阳那个时代所说的‘慕强’。
感谢‘樱栗果’打赏,千恩万谢感激不尽。
还有两更,稍后奉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