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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第 21 章

    徐端宜在那大红锦帘外驻步许久,方才挑帘进去。

    屋内只剩下一对龙凤对烛,不似外头那般明亮。

    因徐端宜还未进来,拔步床上的帷幔便还没有放下。

    从徐端宜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到已经躺在床上的谢清崖,在靠里面的位置,盖着被子睡着了。

    他束发的发冠已经解下。

    身上的衣裳,也换了睡觉穿的白色中衣。

    谢清崖如今酷爱穿红色这类张扬的颜色,行事也颇有些桀骜不驯,但此时,他静静躺在那,合着眼睛,看不到里面的狂放不羁,便显出几分平时所瞧不见的脆弱来了。

    大概是今晚真的喝多了酒。

    他即便已经睡着了,眉头也紧皱着。

    徐端宜被这一幕吸引着,不受控制的,一步步朝人所在之处走去。

    她走到了床边。

    看着眉头紧锁的谢清崖。

    徐端宜潜意识朝人探身伸手,想去替人抚平这一抹折痕,但指尖才伸出,徐端宜就骤然清醒过来。

    所有的动作都在这一刻僵停住。

    她干站在拔步床外,目光仍落在谢清崖的身上。

    但原本朝人半倾下去的身子,却一点点,重新站直了。

    即便谢清崖如今昏睡着,但也难保他不会中途醒来。

    若他醒来……

    徐端宜实在很难与他解释,更怕看到他脸上流露出厌恶的神情。

    只消想到他的脸上流露出对她的厌恶,徐端宜蜷收起来的指尖,便控制不住似的,轻轻打了几下颤。

    呼吸也不自觉被她屏住了。

    她最终什么都没做。

    她只是放轻动作,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把两边的帷幔轻轻放了下来,免得外头的龙凤对烛晃了他的眼。

    之后徐端宜又去寻了,她从宫内带来的安神香,点燃,放于薰炉之中。

    又替谢清崖事先倒了一碗茶,置于拔步床外的高几之上。

    酒醉之后,喉咙易干。

    若他夜里起来时需要喝水,也就不必再起来折腾了。

    这一通事情忙活下来,也花了不少时间。

    如今纠结的——

    便是她该去哪里睡觉,这个问题了。

    和谢清崖睡在一张床上,自是不可行的。

    她连触碰他都不敢。

    怎么可能和他睡一张床?

    外头的榻床倒是很大,那原本就是用来午睡小憩的卧具,只是毕竟在外头,若明日被人瞧见她睡在外头,也不大好。

    碧溪和时雨倒是没事,就怕被其他人瞧见。

    徐端宜迟疑许久。

    打地铺太麻烦,动静也太大。

    何况如今才三月,地面也凉,过两日还要进宫,若回头真的染了风寒,姨母指定得生气。

    徐端宜最终把目光落到了屋内那一架躺椅上头。

    那应该是谢清崖平日用来看书休息用的,就在书桌旁边。

    躺椅虽然小,但将就一晚,倒是也不碍事。

    既有去处了,徐端宜也就不再纠结,她放轻脚步去里头又寻了一条衾被出来。

    徐端宜的动作很小心。

    她不想惊扰到谢清崖。

    但她这样的动作,对于一个熟睡的人,自是惊扰不了一点,可谢清崖根本就没睡着。

    他怎么可能没有察觉?

    帷幔拉着,他一时也看不到徐端宜在外头做什么。

    虽然徐端宜已经尽可能放轻动作了,但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是能从外头传进来。

    仗着有东西挡着。

    谢清崖索性直接睁开了眼睛。

    他没有出声,也没有去看,就这样睁着眼睛,默不作声地看着昏暗的头顶。

    脑中却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就这样,双手交叠放在衾被处,然后沉默地睁着眼睛。

    床帐的遮光力度实在是强。

    即便外面还燃着龙凤烛,但这拔步床内却十分昏暗。

    他根本看不清头顶床帐的花纹。

    两个人就这样,一个人在外头,一个人在里头。

    不知道过去多长时间。

    等到屋内一点声音都没了,渐渐地,倒是有均匀的呼吸声响了起来。

    谢清崖这才坐起身。

    他一手掀帘。

    适应了黑暗,冷不丁的,撞上那龙凤对烛的烛光,谢清崖皱了皱眉。

    烛光照在他的脸上。

    他不大适应地撇开脸。

    待逐渐习惯这抹光亮,他才重新转过头。

    循着呼吸声望过去,谢清崖最后是在书桌旁的躺椅上,找到了徐端宜的身影。

    她裹着被子,把自己蜷缩在那躺椅上。

    即便她是女子,比谢清崖的体格要小上不少,但这样裹着厚实的被子躺在躺椅上,还是太过逼仄了一些。

    从谢清崖这个视角望过去,只觉得她跟猫儿似的蜷着。

    显然也是难受的。

    徐端宜虽然没蹙眉,但也抿着唇。

    可见她睡得并不舒服。

    说不出是意料之中还是意料之外,谢清崖脸上表情淡淡的,一双黑眸却无声凝望着那处。

    又过了会。

    他忽然一言不发地扔下了手里的床帐。

    他继续躺回到了喜床上。

    这张他不知道,独自一人,睡了多少年的床。

    谢清崖以为这样一个人睡,他肯定很快就能睡着。

    今早一大早起来,又折腾这么久,他肉体凡胎,当然也是会累的。

    但也不知道是衾被换了,还是身边平白多出一个枕头,谢清崖并没法入睡。

    拧着眉。

    谢清崖拿起一旁的枕头,刚想丢向床尾。

    想着眼不见为净。

    或许没了它,他就能睡着了。

    但枕头才举起,想到外头已经睡着的徐端宜,谢清崖这要扔枕头的动作,忽然又停了下来。

    最后他也只是脸色难看的,放轻了手里的动作。

    没作声的,把枕头放到了一旁。

    这下只剩下他一人一枕了。

    独自霸占大床,还把自己的枕头放到从前的位置上,谢清崖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入睡。

    可一向让人昏昏欲睡的三字经,都不知背到哪里了,他还是没有睡着的迹象。

    侧过头。

    依稀还能闻到一抹属于徐端宜身上的香味。

    很淡。

    不难闻。

    但平常令人安心静气的香味,此刻在这夜里,引惑他的神智,令他辗转多次,始终难眠。

    他自知原因在哪。

    最后还是泄了气一般,脸色沉沉地坐了起来。

    黑夜里。

    谢清崖闭着眼睛,呼吸声有些浑浊。

    偏偏屋内另一道呼吸声,十分均匀,显然早已进入梦乡。

    还睡得很好。

    谢清崖的脸色,也因此,变得更加难看了。

    他最终还是掀开被子,拉开床帐起来了。

    龙凤对烛还在燃着。

    谢清崖赤着脚,一步步走到了躺椅旁。

    龙凤对烛在他身后。

    他人高腿长,把原本照在徐端宜身上的那点亮光,全都遮住了。

    睡着的人,似是有些不习惯,缩了缩肩膀,然后把自己更加埋到被子里去了。

    躺椅一晃一晃。

    她倒是睡得熟,完全没有醒来的迹象。

    谢清崖也不知这样看了多久。

    赤着脚。

    他倒是也不觉得冷。

    就这样低着头,眉眼黑沉地看着徐端宜,似乎是要这样把人盯到醒过来。

    但最终——

    谢清崖俯下身,竟把躺椅上的人,连人带被的打横抱了起来。

    他的动作很轻。

    甚至在心里思考,若是徐端宜忽然醒来,他要不要直接把人给打晕了。

    免得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为好。

    还好。

    从他抱着徐端宜走向拔步床的这一路,徐端宜始终没有醒来的迹象。

    待把徐端宜放到床上的时候,谢清崖明显松了口气。

    他替人掖好被子。

    准备拿着自己的被子回她原本的地方。

    “谢清崖……”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吓得谢清崖立刻停下了步子。

    三月的天。

    早已不似冬日那般严寒了。

    可谢清崖在听到这道声音后,只觉得自己后背冷汗直冒。

    他僵硬着身子,不敢回头。

    脑中已经在快速运转,想着徐端宜要是问他为什么这么做,他该怎么回答才好。

    但声音只响了一声。

    谢清崖抿着唇,扭着头,往身后看去。

    徐端宜好好睡着,没有一点醒来的迹象,那一声,就像是她无意识的呢喃……

    顾不上去思考她为何会喊他,喊他又是做什么。

    谢清崖长舒出一口气,

    僵硬的身子,也终于重新活络过来了。

    他于床前看徐端宜。

    就像先前徐端宜看他一般。

    床帐一点点被谢清崖放下,徐端宜的面容也一点点被掩于那锦帐之后。

    谢清崖抱着被子回到躺椅上。

    躺椅狭小。

    平日也只是用来休息用的,哪里能用来睡觉?

    谢清崖躺着实在不舒服,却也没别的法子了。

    他睁着眼。

    一脸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的无语模样,就连扯起的唇角,也透露着几分自嘲和嗤笑。

    他以为自己这一夜必定难眠。

    但说来也奇怪,他竟是很快就睡过去了。

    再也没有先前的辗转反侧,也不似从前那样,闭上眼睛就会梦到一些他不忍梦到的事。

    这一夜。

    屋外蛙叫不停。

    可谢清崖竟是睡了一个,这些年难得的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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